长教碧玉藏深处 季南琛师兄的房子,位于浦东一座新建成的社区,夜雨中电控门徐徐开启,一 辆汽车无声的滑过,轮胎卷起四散的水花飞溅。 “小心!”他将她轻轻一拉,挡在她的外侧,“想什么呢?走路也发呆。” 心头猛然一震,仿佛在遥远的时光里,同样在上海的夜色里,有谁也对她说过 同样的话。 夜雨将天幕抹成墨色,极深的颜色,混沌而不分明。伞檐边缘滴着雨珠,悄无 声息的坠落,她苦涩的微笑:那个人原来根本不需要刻意的姿态,也能成为她回忆 里如惊鸿翩翩的一幕。到底是她记性太好,还是那个人太难忘记? “我在想,我刚才没有吃饱。”子言勉强笑笑,“你师兄家里应该有方便面吧, 说不定半夜里我会爬起来找吃的。” 季南琛将她的手握住,淡淡回答:“不要经常吃那种没营养的东西,对身体不 好。” 手被握的有点紧,子言悄悄用了点力气,没有挣脱。 直到他取出钥匙开门,这只手才得以自由。 季南琛的师兄并不在家,他解释说,师兄今天飞深圳公干了,两天后才能回来。 子言点点头,没有介意。 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只有窗帘的色调有点不搭,不单是粉色的,而且还有两个 极卡通的窗帘扣。子言诧异的望一眼季南琛,后者的脸便有些微红,“这是师兄他 女朋友的房间,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我在你隔壁。” 整理床铺的时候,子言想,他师兄平日大概是和女友同居在一起的,再想一想 季南琛刚才微窘的脸色,心里不由微妙一动。 “子言,如果你要洗澡的话,水已经调好了。”季南琛站在房门外,并不进来, 声音很轻,脸上的窘意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 有不知名的暖意爬上心头,“季哥哥,你女朋友,哦不,是嫂子,一定很幸福!” 她由衷的说。 季南琛一怔,随即便笑:“别拍马屁,快去洗。” 洗澡时听见卫生间窗户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几乎盖过了室内淋浴头的水声, 她想,这场雨是越下越大了。 穿着睡衣刚走出卫生间,子言就闻到一阵细细的香。像平时下班在公交车上, 窗外万家灯火,夜色迷蒙中谁家的厨房飘出来的熟悉又温馨的饭菜烟火香,萦绕不 去,刻骨的孤寂与渴望的温暖,都会在那个时刻被搅动的深入骨髓。 她慢慢循着香,走进厨房。 季南琛背对着她,煤气灶上的火苗忽闪,有氤氲的热气正袅袅蒸腾。抽油烟机 的照明灯是暖暖的橙黄色,他微弯下身子,凝神去看锅里煮着的东西,看得到他一 边侧脸,映在灯光里,异常柔和。 刚洗过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小心翼翼不发出脚步声。 然而拖鞋是吸水的,一踩便有沙沙的声响,他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很快便释 然一笑:“给你煮了碗面,很快就好,先去擦干头发,当心感冒了。” 子言模糊嗯了一声,便啪嗒啪嗒拖着拖鞋跑出去。 那碗面很香,鸡蛋被打成蛋花碎碎的覆盖满满一碗,有浓郁的面香钻入心扉, 汤喝在嘴里,烫的脸都微微沁出一点汗意。 她吃得很快,吃的很干净,最后很夸张的把碗翻转过来给季南琛看:“你看, 我都吃完了。” 季南琛含着笑,看一眼她半湿的头发,“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好不好?要不然不 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 这一夜的沈子言,像个小孩般听话且乖巧,她轻轻点头,安静的坐下。 季南琛的手指穿过她半湿的头发,慢慢捋起来一缕,又缓缓放下,吹风机灌出 来的暖风有酥麻的痒意,耳朵根子不知不觉就有些发红。 除了嗡嗡的吹风机声,房间里很寂静,寂静的听得见外面哗哗的大雨声,落在 窗棂,落在玻璃,落在心里。 谁都没有说话,子言觉得心里很宁静,很安心的宁静,绷得那样紧的神经,一 根根在暖风里舒缓延展,熨烫得平复柔软,有种昏昏欲睡的松弛。 “想睡就去睡吧。”季南琛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呢?” 他这样回答,“我还要工作一会儿,你先去休息。” 子言看他打开电脑准备工作,叮嘱他早点睡,回房间的一个转身间,她蓦然错 觉他的视线仿佛落在她身上,然而回过头去,却只见他在凝望电脑屏幕,不由暗地 觉得自己太多心。 关上房门的刹那,她的手按在把手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锁房门。 许是吃得太饱,许是认床的缘故,子言翻来覆去并没有睡着,也许过了很久, 终于有点朦胧睡意的时候,仿佛有谁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一瞬间便清醒,心里清晰如镜,她合上眼睛,只当做熟睡。 一只手极轻的探了一探她的额头,轻叹了一声,随即把她放在外面的手臂轻轻 放进被窝,顺手又把被角掖了一掖。 他没有离开,极安静的守在床前,看了她几分钟。她一直紧闭眼睛,动也不敢 动,感觉四肢百骸有点软瘫,无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上来,即使闭着眼睛,即使房 间里并没有开一盏灯,她也能想象得出,季南琛那一双漂亮深黑的眼睛,是怎样在 黑暗中注视着她,含着满溢的关怀与柔情。 藏得这样深,这样好,几乎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他自己。他在她面前那样隐 忍,只有在她睡着以后,才能肆无忌惮的凝视着她,守候在她身边。这情感藏得这 样深,如碧玉藏于匣,只有在暗夜,才会有幽幽的光彩穿透出来。 心头有些发酸,胸膛抑制不住的起伏,他搁在床沿的手一动,像是意识到她醒 了,便缓缓站起身来。 子言睁开眼睛,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我是不是蹬被子了?” 他怔了半晌,才回答,“没有,你睡觉很乖。” 她支起一半身体,刚洗过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肩头,第一次,带一点撒娇,装可 爱的扮出笑脸,“人家睡不着了,你给讲个故事吧。” 季南琛伸手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拧亮,橘黄的柔光顿时洒满房间,他笑笑,“想 听什么?” “你和嫂子的恋爱史啊。”子言努力微笑,按下心里的忐忑。 笑意凝在唇边一秒,他的眼睛躲避开她的视线,语气平淡:“没什么好讲的, 很普通。她……” “她现在在哪里?”子言打断得很干脆。 他停顿下来,艰难的抬起头,眉峰微微挑起,“子言,别问了。” “我只是关心你。”如同关心我自己。 他终于转过头,眼睛里流动莫名的光彩,“子言,不要这样关心我,我很害怕, 真的。我怕我会对你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 她几乎不敢与他对视,仿佛一对视就会发现自己的心虚,会明白他话里行间藏 着的真实含义。她的手一直藏在被子里不敢拿出来,手心渐渐开始有湿润的汗意。 “可是,说了实话,对眼下的你和我,都没有半分好处。”他的唇角浮出一丝 苦笑,“所以,子言,千万不要关心我,也不要再问我为什么。” 半晌,她终于艰难的说,“季哥哥,你知道的,我不希望见到你难过。” “难过吗?”季南琛重复了一遍,摇一摇头,“不,子言,正相反,今天我… …”他说的很慢,说到后来,几乎每说一句,便要停顿一下,“能够见到你,心里 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待在上海,不要说你父母,就连我也不放心… …还有,你男友,他也一定……很想念你,现在他们听到你回家的消息,一定会很 开心,很欣慰……” “季哥哥,”她的眼睛已经酸涩得不像话,不想再听,也不要再听下去,“我 很想哭。” 他微微楞了一下,怔怔看着她。 有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觉涌上来,没有喝酒,却有些微醺的头晕,一波又一 波。模糊中,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失控,嘴唇一直在颤抖,“季……南琛,你怎 么能这样,你故意的,害我真的想哭了……” 他重重叹息一声,“我没有。” 她已经开始全身发抖,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掉在被面上,深深浅浅几团水渍。 来不及去擦脸上的泪痕,一双温暖的臂膀已经紧紧抱住了她,仿佛用尽了全身 的力气,他的脸全埋在她的长发里,低低的声音有如耳语,这样轻,又这样重, “子言,我没有。……我这样喜欢你,怎么会舍得你掉眼泪?” 她带着满脸的泪痕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他怔仲了半晌,才轻轻叹息出声,那叹息极轻,轻到近似于无,“子言,我没 有,没有说什么。” 她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忽然便破涕为笑,“好了,没事了,我好多了。” 他松开手,凝视着她,像在凝视博物馆里的一件艺术珍品,隔着一层透明的玻 璃罩,在可以触得到的距离里,深深的凝望着她,“那好,你好好休息,别再哭了, 不然明天眼睛要肿了。” “反正也是个丑丫头。”她扯着嘴角一直笑,脸上干干的有些疼。 再度钻进被窝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微弱到近乎听不见,只听见季南琛出去 轻轻关上门的轻微声响,心里满满流淌着不知名的暖意。她终于安心的合上眼睛, 沉沉入睡。 第二天是周末,她爬起来时季南琛并不在,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打开电脑,一边 打辞职信,一边跟李岩兵聊天。 她从来不隐身,但是每次上QQ,李岩兵的头像便会随即跟着亮起来,也算是件 凑巧的事。 “我要辞职回家了。”她告诉李岩兵。 等了很久,对方才回复:“为什么?” 她很简单的回答,“我外婆和爸爸生病了,他们需要我。” “那你还回不回上海?” 她有点怅然,调侃了一下自己,“不会了吧,估计我会一直待在家乡了,然后 找个人结婚,生孩子。” “不要轻率做决定……”今天李岩兵打字的速度真是缓慢,子言猜测他至少开 了四五个聊天窗口跟人家侃大山。 “我已经决定了。”她有点怅然。 他出乎意料的抛出一句,“……其实家乡也挺好的,说不定我也会回去。” 她很好奇,“你也舍得离开重庆?” “嗯,这里没有我的牵挂。” 子言忽然就有了八卦的兴致,“那你的牵挂在哪里?” “也许就在家乡也说不定。”李岩兵明显在调侃。 “那好,我代表家乡人民欢迎你回去。”她的心境忽然就变得很轻松。 几乎就在同时,季南琛轻轻敲了一敲门,子言回过头去,有些讶异,“你出去 帮我买灯管了啊,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笑笑,“当时你还在睡。你想吃什么早餐?要不要我给你做?” 子言蓦然想起昨晚那碗面,脸不知不觉有点红,立刻抢着说,“出去吃好不好, 咱们去永和豆浆吧。” 她拉住季南琛的手,这是第一次,对他这样亲切随意,不再隔着距离。 他仿佛一震,看着她,不知不觉便微笑起来,神色柔软如春水,和煦而微波荡 漾。 周一的时候子言正式向总编递交了辞职信,总编很有些惋惜,“小沈,快到年 底了,这个时候走了不划算的。再说,你的工作表现,我还是很满意的……” 她谢了总编的好意,便循例留下来做交接工作。 来接替她的员工要一星期以后才能到岗,子言最后几天的工作并不忙,她中午 照常到餐厅去用餐,也许是因为心境轻松的缘故,连餐厅的经济套餐忽然也变得分 外香甜起来。 “沈子言,好好地为什么要辞职?”任璟玥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手 中的汤匙,好像突然没有了胃口。 “家里有事情,必须得回去,我会想你的。”子言也有些伤感,小任是她工作 以来的唯一朋友。 任璟玥想了一想,“那你回头给我写段留言,算是留个纪念吧。” 子言觉得小任实在算是个有趣的女孩,都已经工作了,居然还想得到这样学生 气息的留念方式,“好啊,只是我的字写的不算好,回头不许笑我。” 小任第二天果然便从家里带来厚厚一本留念册,她很骄傲的拍一拍封面,“你 看看,很新吧,还是我中学时代的珍藏呢。” 子言心里微微一动,“中学的?那也有你同桌的留言吧?” 任璟玥有些赧然,却仍然很大方的点头,“是啊,我指给你看。” 留言册一页页翻阅过去,终于停在了某页,碳素黑色的钢笔字迹,清秀而大方, 这个叫赵睿杰的男生写下的留言,令子言感到非常的意外。 她叹息一声,“小任,他真用心。” 任璟玥错愕的抬头,“用什么心?” 子言低下头去,指一指那段留言,“窗外的那场雨,永远也不会停,是我眼里 流出的汗和委屈吗?每个浅浅笑容里欲言又止的讯息,是连星星都知晓的秘密。” 这段字迹明显看得出铅笔打底作初稿的痕迹,淡淡的,隐藏在黑色墨水之下。 留言最末一句,是一行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铅笔字:PS,以后腰疼一定要记得去看 医生。 任璟玥捧起留言册,小声的复述一遍,她的大眼睛里仍然流露出深深的困惑, 询问地看向子言。 子言再次叹息,“你一定没有听过这首歌吧?”她慢慢说道,“这是一段歌词, 歌名叫做——《暗示》。” 任璟玥喃喃的重复,“暗示?” “嗯。”子言点点头。 原来有种人,原来有种情感,是藏于这样的隐晦处的。它一直都存在,它一直 都在那里,静静的,深情的,期待着你的凝睇。 其实,我们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子言买的是最早一班的火车票。 不是旺季,车厢里的人很稀少,她守在窗前,专心看着天边一轮圆月。忽然就 想起,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上海的月亮。 临走前一晚,她曾经回了一趟S 大。 在校区走了一圈,最后站在大门回望的时候,她蓦然惊觉,自己这一整晚,走 的都是当初陪同林尧走过的路线。 原来以为已经完全忘记的东西,实际上一直都顽固地藏在心底。 她不知道自己在留恋什么,也许,舍不得离开这个城市,只是因为在这里发生 过她记忆里最美最珍藏的一幕。也许,心深处也曾经隐隐的、微弱的期望过,有一 天他会因为记起曾在这个城市发生的一段小插曲而来这个城市看一眼,哪怕只有一 眼。 然而如今,他还没回来,她已经要离开。两个欠缺缘分的人,也许不会再有见 面的机会了,纵使相见,只怕也只是无言。 在遥远的家乡,还有人在等待她,在这个世上,她不是茕茕独立的,至少,退 一步,还有人肯在身后等待她。 走出站台的时候,她一眼便瞧见了段希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段希峰大步走上来替她提行李,顺手拍拍她的肩,皱起了眉,“硌手。怎么瘦 成这样!” 子言不说话,跟着他上了车。 “什么时候买的车?”她有些好奇。 “跟朋友借的,昨天你一给我打电话,我就去找哥们儿了,也就一破老爷车, 你将就着坐吧,回头我买辆好的,带你满世界兜风去!”段希峰大咧咧的笑。 “我劝你别成天跟那些人在一起混。”子言皱起眉来。 “一回来就管我!”段希峰小声抱怨,不一会儿又笑起来,“我这人也是贱得 慌,还就愿意让你管我。” 子言被他一说觉得有些好笑,“你要是真肯听我的倒也罢了。” “怎么不听!”段希峰好像认真起来,他歪头看一眼她,忍不住又笑,“原来 以为你就一辈子呆在上海了,天高地远管不着我了,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子言有点惆怅,漫不经心的回答,“我才管不着你,将来自有你媳妇儿管你。” 段希峰开着车,懒洋洋的斜她一眼,“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你先托管我几年好 了。” 她扑哧笑出声来,真是服了他,这也能托管!要不是看他正开着车,她真会扑 过去捶他一拳。 回到家时已近中午,还未进门便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她倚在厨房门口老半天, 母亲才发现她,吓了一跳“哎,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吱个声。” 母亲明显憔悴了,也许是为外婆与父亲的病操劳忧心的缘故,子言突然觉得很 心酸,第一次感觉母亲的苍老与疲惫。那个儿时依赖和眷恋过的母亲,那个年轻时 利索整洁,笑声朗朗的母亲,在她不紧不慢成长的日子里,已经被时光雕刻成了年 近半百的妇人。 子言想到现在还在医院病床上的外婆和父亲,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仍然 很配合的乖乖吃了一大碗饭,母亲一直不停地给她夹着菜,脸上全程带着满足与欣 慰的微笑。 要经历过才会明白,亲人还在身边,还能对着自己微笑,还能陪着他们吃一顿 饭,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母亲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你爸的报告出来了,是良性的,动完手术就会很 快恢复,只是,”她叹了一口气,“你外婆……” 一阵酸涩涌上来,子言点一点头,“待会儿我先去看外婆。” “今天又是小段去接你,他和你……”母亲想了想,忍不住提起来。 子言慌忙打断,“妈,你别乱想,我们只是朋友。” “妈不是想管你,你已经工作了,交男朋友也正常,只要对你好,你又喜欢的, 都可以带家来。但是像小段那样的,妈劝你还是要好好考虑,成天不好好工作在外 面混,没有一点安全感……”母亲还在唠叨。 子言只当做没听见,埋头扒拉碗中的饭粒。 吃过饭,陪母亲来到医院,父亲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子言陪着说笑了一阵,又 找医生详细问了情况,才放下心来。 外婆明显瘦弱了很多,每天都要有人陪护,这天恰好是二姨,她握着子言的手, 不停感叹,“外婆还是最疼你,小西一来,连精神都好多了。” 子言乖巧的在床边蹲下来,握着外婆的手,“二姨,你回家休息吧,我来陪着 就好了。” “不要不要,小西还要上班的,别耽误了孩子的正经事。”外婆勉力撑起身子 说。 “不要紧的,还得一个星期后才上班呢,这几天我可以天天陪着您。”她宽慰 外婆。 在接到子言辞职的电话之后,父母动用了人脉,把她安排进了当地一家国企工 作,一星期之后报到,外婆说的正是这件事。 “小西乖,看到你,外婆就知足了。”外婆吃力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抚摸着子 言的脸,“最遗憾的事……是见不到小西结婚了。” 子言鼻子一酸,听见二姨在笑着劝解,“妈,小西还小呢,这会儿你让她上哪 儿去给您拉一个来?” 有种难言的沉郁情绪渐渐升腾起来,她悄悄走到窗前,呆呆看着住院大楼下的 草地,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叶子飘旋着,仿佛还是十几年前,林尧臂上缠着黑纱走 进教室,她幼小的心里为之一沉的那种感觉正在悄悄发酵起来。 那时的她,还浑然未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如今终于轮到自己亲身体会,才知 道这种苦痛是多么难以纾解,回顾茫茫,无能为力的软弱,俱都涌上来,她甚至已 经孱弱得开始不敢去看外婆的脸。 回家后她打开电脑,QQ一上线,便收到李岩兵的留言,内容很简单,“你到家 了?家人的病好些了没有?” 难得他还一直记挂着自己,这一刻,子言的感激潮水般涌过来,眼泪圈在眼眶 里,就这样含着泪水,对着屏幕,她一字一字回着话,“我爸好多了,外婆情形不 太好。我很害怕。” 李岩兵似乎在线,他回的很快,“不怕。你要学会坚强,有事要记得告诉我。” 嗯,她点着头,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到底心里有了些安慰。 “李岩兵,你……跟读书时真的不太像了。”她觉得,他好像成熟了许多,也 不太爱八卦了。 他回答的很快,“人都会长大,谁都不是孩子了。” “可是我感觉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害怕。” “别怕。有我在!” 她怔怔看了好久,泪水一滴滴落下来。 谢谢你,李岩兵。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