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高压锅里炖着乌鱼汤,阀门嗞嗞冒着热气,眼看就要沸腾。子言默默地看着煤 气灶幽蓝的一圈火苗,有左冲右突的情绪在身体里突突地跳动,只是找不到倾泄的 出口。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了多少?”母亲的声音遥远得像在天边。 “妈,”她终于开口,“我累了。” 母亲霍然站起来,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敢情我说了半天,你全当耳旁风了 是吗?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你要是为了这个 姓殷的和小虞分手,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懒得和母亲争执,她转身想回自己房间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一把拉住了她,“小西,把汤喝了再去休息。”同时看了 一眼情绪激动的母亲,“还不去端汤!” 父亲缓缓在她对面坐下来,用前所未有的慎重口吻,慢慢说道:“前段时间开 刀住院,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有些事情我也想得很透了。什么门当户对,什么 学历单位,其实都不要紧,爸爸老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女儿将来过得好。你 已经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爸爸代你妈表个态,绝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也许经历过生死关头的考验,人才会变得这样豁达与开通,子言默默地看向父 亲,后者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母亲端着盛好的一碗汤站在厨房门口,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再说话。 子言从母亲手中接过热腾腾的乌鱼汤,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妈, 你尝尝。” 母亲的眼里顿时浮起一层泪光。 门铃响起,母亲去开门,再度走进来的时候脸色依然有些许的不悦。在她身后, 是垂着头慢慢踱进来的段希峰。 从来没看见过这样老实窘迫的段希峰,不顾母亲还皱着眉,子言忍不住扑哧一 笑。 “对不起,沈子言,昨天我太冲动了。”前脚刚进子言的房间,段希峰眉后脚 就跟着道歉。 “我倒没有想到你敢来我家。”子言笑着安慰他。 “我要走了。”他闷了半晌,忽然说。 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她诧异地看向他。 “早就想离开家到外面去闯一闯了,以前不想走,是因为……”他顿住,眉头 紧皱,“现在……我好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 别人看得起看不起我,我根本就不在乎,但是让你昨天跟着受那种气,全是 因为我混蛋!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男朋友,我就是受不了他对你讲那样混账的话!以 前我就讲过,那人和你不配,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说!“ 他的眼光落在她包满了纱布的手臂上,眉目痛苦而深沉,“过去我干不少混事, 可是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宁愿和男朋友翻脸也要护着我!我要是再犯混,就不配 你再拿我当朋友了!这回我出去闯,要是不在外头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这辈子我就 没有脸再来见你了!” 浮光掠影般逝去的时光里,仿佛他和她还坐在东区中学一间教室的前后桌,他 嘴角的乌青有些滑稽,眉梢却舒展平伏,笑得那样无畏。 连段希峰也要离开她了吗? 子言心中一恸,“你要去哪儿?” “去广东。” “……” “沈子言,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子言微微扬起眉,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直接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她现在就给答案。 寂静得不像话。 听得见段希峰短促的呼吸声,子言分明看见他眉目之间已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 戾气与不羁,他身上混和着男孩与男人的两种复杂气质,眼睛里流露着赤裸裸的情 感,几乎毫不掩饰。 猝不及防,满心的震撼与感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段希峰很平静,似乎这样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他慢慢直起身子,点- 一点头, “那好,丫头,好好照顾自己,实在待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我啊。” 她微微一笑,“管吃管喝管住宿是不是?” 他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将她的肩背一揽,就势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头低下 去,抵在她瘦弱的肩头,双手很用力,好像要把她的腰掐断,“嗯,丫头,你太瘦 了,没有二两肉,手感不好!” 她抬手作势去打他,他的视线一落到她的手上,倏然就变得凝重起来。她明白 他的意思,将手伸过去,一直递到他眼前,头略歪一歪,笑着说:“没有缝针,大 概不会留疤,你放心。” “那就好。”他松开双臂,咧嘴一笑,牙齿雪白,反衬着黝黑的肤色,鲜明而 齐整,“我走了!” 像一阵风般,年少时的朋友,一个接一个散了。 虞晖来看她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块明显的瘀斑,神情有些憔悴,精神并不好, “我以为你不会再接我电话了。” 她看了男友良久,才叹一口气,问:“还疼不疼?” “你呢?”虞晖摇摇头,犹犹豫豫地将手虚覆在她的手背上,悬着两公分的距 离,始终不敢放下来。 “好多了。”子言垂下眼睛,“我代段希峰向你道歉,他那个人脾气冲,打伤 了你是他不对。” 虞晖半天才回答:“你为什么要代他道歉?他自己呢?” “他走了,。”子言淡淡地回答,“去了广东。” “该不会是怕我家找他麻烦吧?”他略带一丝嘲讽。 她沉默,连最淡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子言,他在你心目中就这么重要?” “虞晖,他是我朋友。” “在你心里,男朋友和朋友,哪个更重要?” “……虞晖,我不希望在这二者之间进行选择。” “如果我非要你选择一个呢?”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再说话。她看着他鼻尖渐渐沁出来的汗水, 心底无声柔软了下来,起身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抬起头,眼底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与疲惫,“我知道答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半天才说。 仿佛没听见她的回答,虞晖低头端起那杯水,就着袅袅的热气喝了一大口,滚 烫的温度仿佛蛰了一下他的舌头,他却连眉头都不见皱,“子言,你当初为什么会 答应我?” 为什么?为什么?她答不上来。 太多足以五内俱焚的话,全都郁结在心里,如同即将喷涌的火山,她却一句都 说不出来。 “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子言,我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 能把一个人从你心里完全赶出去?” 子言吃了一惊,慢慢抬起头,眼泪积聚在眼眶四周,似乎一眨就能掉下来。 “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看不见摸不着,一直顽固地侵占在你心里。 我牵你手的时候,亲你的时候,到处都是他的影子,这个人让我看不到一点点 和你在一起的可能性!你真吝啬,吝啬得连一句喜欢我都不肯说,你叫我怎么能够 不嫉妒,不偏颇,不害怕,不担心?“ “你身边的异性朋友,每一个我都担心是他,我害怕这个人一出现你就会离开 我,所以我控制不了地猜疑你,甚至伤害你。我多希望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因为我 是真的喜欢你。子言,你明明知道的,我有多喜欢你!” “虞晖,”她的眼泪流下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的初衷绝对不是要伤害你,你相信我,子言。” 她忽然就很心酸,“我知道,我知道。” “……你能……原谅我吗?”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眼泪越流越多,多得来不及用手背去擦,“我很抱 歉,让你这样难受。” 忽然一片死寂,连一分一秒都变得如此漫长,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很 吃力:“……子言,别离开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虞晖的手指本来紧紧攥住了杯身,忽然重重将杯子放下,玻璃磕在茶几上,发 出“叮”的一声脆响。然后他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黑压压的乌云在翻滚,仿佛有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第二天果然下了一场暴雨,白花花的雨珠击打得办公室的窗玻璃嗡嗡作响。 明明是白天,无边的雨雾却将天色浸染得如同黑暗,只有偶尔一道电光能够将 这昏沉的天色割裂开来。 虞晖的母亲找上门来的时候,事先并没有打招呼。外头虽然下着瓢泼大雨,她 依然衣着整洁,并不见一丝被淋湿的迹象。 “这里有方便谈话的地方吗?”她问得很直接。 子言引她走人平时用来接待客户的小会客室,转身倒了一杯水,“阿姨,请喝 茶。” “我今天来,是想找你谈一谈的。”虞晖的母亲并不看面前的水杯,只将一双 眼睛紧紧盯着子言,眼神锐利而清冷。 “你也知道,我就只有虞晖这么一个儿子,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太好,我在他身 上操碎了心。他一有个风吹草动,我就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子言将手搁在膝盖上,很安静。 “晖晖从小就乖巧听话,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大事小事都是我帮他拿主意, 他中考、高考都是我帮他填的志愿,总而言之,这孩子一直就让我很省心。但是自 从认识了你以后,晖晖就变了,他大学刚毕业我就给他找好了薪水高又有前途的工 作,他居然说为,,你要回上海,不但把我的良苦用心当耳旁风,还学会顶撞我了。” “这些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前几天,他被人打了,你总知道这件事 吧?” “对不起,阿姨。”子言的头深深低下去。 “果然又是因为你!”虞晖的母亲霍地起身,面前的纸杯被震荡得溢出了些许 水滴,在透明玻璃茶几上渐渐化开来,“沈子言,你到底哪里值得我儿子这样忤逆 我,连为你挨打都不肯告诉自己的母亲!” “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将来养老送终呢,你现在就想把他从我 身边抢走,离间我们母子,我看你还自不量力了点!” “阿姨,”尽管这话尖利得伤人,她还是勉力忍住难堪,站起来欠身躬腰, “我没有……” “还狡辩什么!你不是当面对我说过要考研的吗?”虞晖的母亲紧紧抿着的嘴 角终于露出一丝冷笑,“我告诉你,想要我儿子离开我跟你一起跑到外面去,简直 是妄想!” 迎着对方犀利的眼光,子言的身子慢慢站直,“阿姨,请问您还有什么话吗? 我要工作了。虞晖母亲的脸微微扬起来,起先那淡淡的冷笑越来越冷,刀子一 般闪烁着寒锋,“请尽快和我儿子分手!如果你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那么我立刻 就会让你见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你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 子言知道自己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阿姨, 如果您想用这种方式来要求我和虞晖分手,那么您错了。就算我和虞晖有一天真的 不在一起,那也一定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而绝对不是因为您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 “好!很好!那咱们走着瞧!”虞晖母亲的脸气得煞白,会客室的门被重重地 一脚踢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她慢慢坐下来,看着面前水杯里的清水漾起一圈细微的涟漪,渐渐不见。 薄薄一层门板显然不足以挡住两人刚才的对话,在门外想一探究竟的同事刚伸 了个头便被秦若耶一掌拍了回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子言静静坐了一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秦若耶,你想进就进来。” “我是怕你想不开。”秦若耶有些不好意思地踱进来,挨着子言坐下,“你要 是心情不好,就请假回去休息一下。” 她摇摇头,“不相干的人,不会影响我的心情。” 秦若耶怔了怔,“子言,我觉得你变化很大,比以前成熟多了。” 她淡淡一笑,“人都会成熟的。”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满天的阴霾与电闪雷鸣。 第二天刚一上班,子言果然就被顶头上司找去谈话,一番公私要分明、不要把 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当中来的训诫之后,主任委婉地建议她请假在家休息,等情绪 调整好了再来上班。 “好的,我明白了。”子言安静地点头,“大约休假到什么时候?” “过完年领导会研究决定的。”主任很亲切和蔼,一直挂着笑容。 子言并没有打电话给虞晖,也许这段时间他面临的压力比她更大,告诉他这些 事,除了给他增添烦恼,并没有什么益处。 不用上班的大段空闲时间都被她用来看书,有时闷了也推开窗透口气。元宵节 将至,夜晚来临的时候满街都是舞龙灯的长龙,咚咚的锣鼓声喧天,俯看下去,仿 佛众生繁华,人人幸福满足,但这样的热闹却不属于她。 这样孤单寂寞的时刻,很适合用来回想一些事和人,可是她不能想,也不能回 忆。 她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季南琛的电话打过来才回过神。 “子言,再过两天我要回学校了。你今晚有没有空?我拿一些考研的资料给你。” 这么快?她生出了些许淡淡的怅惘,“好。” 季南琛家她还是第一次来,因为知道他父母不在,倒也不是很忐忑。 “他们散步去了,没有一两个小时不会回来。”季南琛如是解释。 “我都不知道你家是住部队大院的。”子言很新奇。 他侧头看她,嘴角抿着一丝笑意,“干吗,害怕了?” 子言笑起来,“你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你爸爸是不是会掏出枪来吓唬你?” “那倒没有。”季南琛好像认真回想了一下,“不过我小时候很皮,有一回把 我爸的枪拆得七零八落,后来拼不回去,挨了一顿揍倒是真的。” 子言捂着嘴扑哧笑起来,这样的季南琛,倒是闻所未闻。 “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季南琛的目光闪动,含着满满的笑意。 子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打量起他的房间,整洁,干净,一丝不苟,连书橱里 的书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几乎没有什么缝隙。 她的目光在一排排书中漫无目的地扫过去,又扫过来,无意之间看见一个熟悉 的书名,心头忽然微微震荡起来。 像中了蛊一般,她抬手抽出那本书。包书的封皮看得出是新换的,主人看起来 很爱惜这本书,似乎常常翻阅。子言拿在手里轻轻一翻,某一页便豁然出现在眼前, 书页不是很平整,有些皱褶,仿佛被水浸湿过晾干后的感觉,中间一行缺损了两个 字,在白纸黑字中显得有些触目。 一张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卡片夹在这一页当做书签,她反复看了又看,似乎在哪 里瞧见过,最后终于想起来,记忆里有一个声音穿越了重重时光呼啸而来,“如果 是她,她会喜欢这张可爱一点的。” 她想起,那是自己的声音。 心房咚咚跳动起来,配合着季南琛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如同雷震。她手忙脚乱 地把书塞了回去,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他。 “尝尝看,我做的冰沙。”季南琛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心虚,面容很平静,只是 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却让子言无端觉得他在审视着什么。 她掩饰地垒起汤匙,舀了一小勺送进嘴边,舌尖一凉,有股淡淡的桂香四溢开 来。 “啊,这是……”她惊喜地抬头。 “南京的雪,加了点桂花和蜂蜜,喜欢吗?”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有最温 柔的笑意流转在其间。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一停的瞬间,子言忽然觉得后脑一酥,有什么热流 从手心一直传递到胸口,暖烘烘的,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一直郁结的惆怅就 这样被一一缕缕扯散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点头。 “还记得咱们复读那年的冬天吗?也下了一场小雪。我用玻璃瓶在阳台上接了 一天,才装了一小瓶想给你一个惊喜,”他的唇边含着笑意,像是在回忆什么, “结果惊喜没送成,我正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那瓶子被我妈不小心给打碎居然到现 在才算了结。”了。这个心愿,突然抑制不住地战粟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 房间里的灯很明亮,映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睛,他乌黑的鬓发,他整个人有如 被淡谈一圈光晕围绕着,并不耀眼,却叫人忽然之间睁不开眼睛。 “季哥哥,我很开心,谢谢你。”她喃喃地说。 “子言,”他伸过手来,握起她的手。她的手指纤长白暂,握在他的手里并不 见局促,他凝视着她的手,叹息一声,“你开心就好…… 他的手指无意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她不敢动,听见他温和的声音,流水一 样从心底掠过去,“说好的,明天我陪你放烟花。,,”嗯。“她知道不应该,但 眼里还是涌起大团的水雾,将视线模糊,像有无尽的忧伤弥漫过来,像要将她灭顶。 莫向横塘问旧游从子言家所在的小区出去,隔着一条马路不远处,便是缓缓流 淌的一条小河。 有时站在窗口便能感觉到凉凉的水汽从河面吹来,隔岸便是灯火辉煌的一条步 行街,彩灯如明珠闪烁,黯淡了满天的星子。 河边有个废弃不用的桥墩,凸起在平台上,很像古时候的码头,正好用来当放 烟花的平台。平台下河水流动极慢,倒映着两岸的灯光,平静得像面镜子一般清晰。 烟花是那种小礼炮,升空之后即刻轰然四散,无数细碎火花爆裂间转眼湮灭, 无声无息地散入漆黑的夜空。斑驳的光影投在身旁季南琛的脸上,他微微仰着头, 下巴的轮廓异常明晰。 心中有极酸的涩意,如藤蔓曲曲折折伸展弥漫。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 过头来,那样温柔地与她四目相接,连时间都仿佛停滞。子言忘了要移开视线,看 得有些怔仲。 “怎么了?”是他温和的声音。 几乎没有办法抑制如潮汹涌的思念与悲伤,“太过美好的东西都好短暂,我们 以后还是不要来放烟花了。” 他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好。” 他苦涩的表情令她的心柔软而不安。 “明天我就要走了,常联系。”最后他说。 “季南琛!”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川他。 “嗯?”他的唇边还挂着未散去的惆怅笑意。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近到似乎超出了安全的距离,近到 可以看清楚对方眼底的微光。 他似乎了解她要说的话,含着温煦的笑容抚慰她,眼中如同盛放璀璨的烟花, “没关系,子言,要加油,我会在南京等你。” “好!”她含着眼泪,也微笑起来。 然而这笑意瞬间就僵在了嘴角,在季南琛身后的夜幕里缓缓出现了另一个人的 身影。 虞晖的脸上很平静,平静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越过季南琛走到她面前。 子言稍稍一怔,“虞晖?” “看见我很意外是吗?”虞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仿佛痛苦得有些扭曲, “你就不想对我解释什么吗?”她坦荡地抬头看向男友,摇摇头,“我和季哥哥只 是朋友…… “只是朋友?”虞晖冷笑起来,“那段希峰是什么?你还有多少这样的朋友? 沈子言,你一只脚到底踏在几条船上?“ “你不可理喻!”子言颤抖起来,却仍然极力压低者声音,“我知道你这几天 压力很大,你可以找茬儿,可以对我发脾气,但是不可以这样侮辱我!” “我侮辱你?普通朋友会在元宵节陪你放烟花?普通朋友会这样依依不舍、含 情脉脉?我看是你在每辱我的视力和智商吧?” 季南琛一贯淡定从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眉头紧紧蹙起来,目光投向虞晖,似 乎变得分外严肃,“虞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被季南琛这样的目光一看, 虞晖似乎更加恼火和失去理智,”季南琛,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沈子言是我 的女朋友,在我和她还没有分手前,还轮不到你来这里挖我的墙角!“ “住口!虞晖,你疯了吧?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你侮辱季哥哥,你知 不知道他已经有女友了!”子言觉得胸口有一团东西堵塞得满满的,她紧紧咬住牙, 满脸涨得通红。 虞晖唇边带着—缕轻蔑的笑意,“你不是也已经有男友了吗?” 脑中嗡嗡作响,有无数金星在眼前乱冒,胸膛剧烈起伏,她做梦一般抬起手来, 一掌掴了下去,力道之大,震得手心也有了点麻意。 “啪”的清脆一声响,虞晖的左脸颊立刻浮起一道清晰可辨的掌印。 “我们分手吧。”她后来觉得这么平静的声音都不像是出自自己口中。 那个混乱的夜晚是怎样结束的,她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虞晖捂着脸,最后一 言不发地离去。 原来早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忽然就在那一刻,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我是喜欢你的,我只是因为喜欢你,这也有错吗?”那个孩子似的男孩、临 走前扳着她的双肩,拼命摇着喊着,如一只绝望的小兽,眼光疯狂而迷茫。 说到底起先是她自私,拖了他一路,以为他给予的那一点点温暖能帮她抵御当 初林尧走后的寒冷。她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开始,所以珍惜虞晖付出的真情,所以不 忍心中途将他摈弃,所以后来情愿将自己逼入绝境,所以宁愿眼睁睁看着林尧彻底 从她的世界消失,她以为这样至少可以成全一个人完满的幸福,到现在才知道自己 错了! 那个下着小雪的夜里,林尧幽黑的眼睛宛如深海,曾经静静地望向她,眼底积 蕴着洞悉一切的深意。他用平静的眼神掩盖着难受与伤心,将千言万语隐藏在一句 话的背后,渴盼着她能明白,“你错在哪儿了?” 她就那么傻,一点也看不出,他眼底的悲哀和淡淡的语气,不动声色的外表下 隐藏着的伤痛与无奈,那深深的了然与懂得,全是因为爱。 所以,他说,我不爱你,小西,我不爱你,其实只是为了不让她痛苦与懊悔。 想起他,忽然一颤,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滚落。她一直强迫自己忘记林尧这 个名字,忘记这个人,忘记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可是猝不及防想起来的时候,这种 剧烈的疼痛,还是占据了整个心胸。 忽然之间,她已经深深明白,真正爱着的人,哪怕离开,也是为了爱;而不懂 爱的人,即使在一起,也得不到爱。 她捂住睑,两行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虞晖,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教会过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可是我那样笨,那样蠢,把那个人给弄丢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像个孩子似的蹲下来,号啕大哭,边哭边咳嗽,哭得掏心掏肺,哭得满面狼 藉。 季南琛轻拍着她的双肩,一下又一下,沉默着,什么话也没有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