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看见了痛。 而我,看见了你。 ——)题记低矮破旧的居民楼,狭窄肮脏的街道,随处可见的小摊贩——文昌 路算是翡海这座大都市中的贫民区了。只是今天,这里却来了一场排场极大的迎亲, 左邻右舍们磕着瓜子,拖着孩子,站在马路两边看得津津有味。 街口太过狭窄了,尤其是放过了一轮爆竹鞭炮之后,青烟缭绕,空气中弥散着 浓浓的硫磺味道,迎亲车队开得更慢了。为首的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白色 玫瑰组成一个不大的心形,点缀在车上,昭示着这是一辆主婚车。除此之外,再无 任何装饰,简单,却高贵。 “啥车?”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声说,“不是大奔,也不是宝马啊?” “啥牌子啊?没见过……” “你们懂个屁,这车抵得上十辆大奔宝马。”一个满脸艳羡的年轻人说,又踮 起脚尖望向对街那户贴了喜字的人家,“是谁出嫁啊?啧啧,一溜儿玛莎拉蒂啊!” “还能有谁啊?就对面卖水果的老舒家女儿!”有个中年女人穿着睡裤,拍了 拍自己小女儿的头,唾沫横飞的说,“你看看,人家读到博士,学问有了,又嫁得 这么好!让你考试再不及格!让你再偷懒!” “快看快看!新郎出来了!” 隔着青烟袅袅,其实看不清新郎真正的面目,只能模糊的认出那是个修长挺俊 的年轻男人,黑色西服合身的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年轻男人站在老舒家的水果摊前,气质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敲响了那扇铁皮包着的老旧防盗门。 此刻那群拼命垫着脚尖,想要看看新郎长啥样的男人女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看 到的这场迎亲,会在第二天的报纸、网络甚至电台新闻里,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谁说这世上没有灰姑娘? 谁说现实生活中,只有冷冰冰的门当户对? 谁说白马王子只是小女生冒着粉红泡泡的可笑幻想? 是谁曾经说过这些话的,那个人一定是因为没有见到这一幕。 许佳南隔着车窗玻璃,忍不住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新娘是灰姑娘,那自己是什么?王子在认识灰姑娘前,或许只和贵族小姐们交 往过。她们或许美丽,却又矫情……于是王子最后的选择依然是善良而无辜的平民 女孩。这样……王子也会有满足感吧? 陈绥宁竟然真的带着车队,捧着花球,按着良辰吉时的说法,放完一百零八枚 炮仗,准点在上午十点零八分赶到了这里。 据说那是因为新娘的父亲——那个卖水果的老头迷信这个。于是这个常春藤名 校商学院毕业的年轻男人——哪怕他是个彻底的唯物论者——也一丝不苟的照做了。 许佳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要这样看着,看着他还要做出多么可笑又荒谬的事 来。 等了半个多小时,那扇铁门重新打开了。 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走了出来。新娘不高,身材很娇小,Vera Wang 露肩白色婚 纱的后摆长长的拖曳在身后,甚至给人错觉,那丰盈的纱裙就足以将那扇窄小的门 填充起来。新郎体贴的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温柔款款的望着她,或许是因为见 她行动不便,他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稳稳的走向婚车。 这样柔情蜜意,围观的群众自发的为这对新人鼓起掌来。 许佳南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对新人,慢慢的踩下了油门。 她开的不过是辆没人注意的黑色本田,离那辆婚车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加速……再 加速……此刻许佳南发热的头脑里,只有四个字:同归于尽。 二十米,十五米……她甚至能看清陈绥宁唇角温柔至极的微笑,许佳南用力的 抿紧了唇,义无反顾的将油门踩了下去。 斜里忽然开进一辆黑色路虎,不偏不倚的拦在路口,许佳南下意识的踩了刹车。 支刺耳的刹车声,本田在离那辆路虎不到一人距离的地方停住了。 许佳南没有丝毫的防备,巨大的惯性让她狠狠的撞在了方向盘上,胸腔、小腹 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路虎的身躯巨大,挡住了这一幕混乱,而迎亲的车队转了方向,丝毫不乱的往 滨海山庄驶去了。 许佳南趴在方向盘上,强忍着剧痛,没有呻吟出声,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 下来。她到底还是失败了……是啊,陈绥宁怎么会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发疯呢?! 他……一定早早的就派了人跟着自己,直到她吃尽苦头。 路虎果然上下来几个人,敲了敲她的车窗。她缓缓的将玻璃降了下来,那年轻 人冰冷的伸手进来,将车门打开,一把将她拖出来:“许小姐,陈先生吩咐了,今 天一整天,你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做。” 许佳南用力挣了挣,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多大力气,因为小腹内一阵阵的剧痛, 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你们……放开我。” “婚宴是十二点整,在滨海山庄。陈先生说,希望你能代替你父亲参加仪式。” 那个年轻男人并未放开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将这话说完。 “我去不去,你们管得着么!放开我!你再这样,小心我爸知道了……他……” 她愈发的腹痛难忍,连话都说不完全。虽被人拽着手臂,却还是忍不住蹲下来, 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年轻男人双臂一横,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塞进了车子后座,车 子打了个弯,向着婚车车队的方向驶去。 车子开进熟悉的滨海山庄,许佳南蜷缩在后座上,小腹像是有千万把刀在狠狠 的剐着。她一直祈祷着车子有人能来看她一眼,于是车门被拉开时,她甚至不介意 对方看到自己满脸眼泪的狼狈样子,嘶哑着声音说:“送我去医院……” 那人逆光立着,叫人看不清表情,声音确实低沉悦耳的:“把她送进房间,休 息一会儿。” 这样熟悉……许佳南生理上的伤痛倏然消失了,她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 身前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神情闲然之至,声音却带着微讽:“佳南,有勇 气开车来同归于尽,就没勇气来观礼么?” 许佳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退了,她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低声说:“你为 什么这样对我?” “佳南,你要相信我。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喜欢你……床上的你。”陈绥宁淡 淡笑了笑,俯身抬起她的下颌,又补充说,“可我真正爱的,是舒凌。” 他提起舒凌这个名字,眼神都蓦然柔软下来。可那种柔软,却仿佛是一把刀, 刺得许佳南几乎昏厥过去,她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陈绥宁低头看了一眼,纤细的手指已经没有丝毫的血色了,却执着的蜷曲着, 不肯放开。 那一刹那,这个年轻人眼神中掠起几分错综之意,却也只是一闪而逝,他微微 蹙眉,像是掸开灰尘一样,甩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开。 “许小姐昏过去了。” 陈绥宁并未停下脚步,只抿了抿唇,冷笑了一声:“送去医院吧。她出了事, 许彦海那边面子上过不去。” 许佳南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药水正缓慢而 流畅的滴落,阳光苍白的透过半拉着的纱窗透进来,透过那个小小的塑胶管,在墙 上落下一个个小小的光斑。耳朵里传来一阵嗡嗡的鸣响,她有些茫然的四顾,过了 一会儿,门把被人转开了。 佳南怔怔的看着床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一句“爸爸”没有出口,脸上却狠狠挨 了一下巴掌,她下意识的拿手去挡了一下,手上插着的针却被碰歪了,顿时手背上 肿起了一大片。 “爸爸……”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嘴角甚至还带着血腥味,许佳南知道父亲这 一下是真的用了力,或许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吧——从她的视线望出去,已经看不清 他的脸或者表情了,其实她也并不愿看得很清晰,于是转开目光,直挺挺的躺在床 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 许彦海铁青着脸按下了呼叫器,护士胆战心惊的走进来,替她拔下了针头,又 小心的说:“许小姐,我替你换一只手插上吧?” “你先出去。”许彦海在沙发上坐下,年过五十的他看起来依旧健壮,他的指 尖夹了一支雪茄,却没点燃,看了枯槁苍白的女儿一眼,又放下了。 “爸爸……对不起……”许佳南声音嘶哑,低低的说,“我错了……可我真的 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是极为痛苦的,她不得不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厚实的枕头 中,无声的让眼泪肆虐。 “医生说你体内有炎症,还不能做手术。”许彦海深深呼吸了一口,“你再休 息几天,做完手术之后,我送你出国。” “爸爸……你知道了?” 许彦海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的重重哼了一声。 佳南无意识的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用力抿了抿唇,整个人分明脆弱得一 击即碎,却又倔强得可怕:“不,我要生下来。” 此刻躺在床上,仿佛能静静地感知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自己身体里成长,那种 由衷地骨肉相连的感觉……让许佳南觉得诧异,之前她为什么这样冲动,竟要去和 陈绥宁同归于尽? 不——她不会这样傻了,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那个小小的胎儿是属于自己的 …… 啪的一声,茶几上的水晶花瓶砸碎了。 许彦海站起来,震怒:“那个畜生的孽种,你要生下来?你是嫌我这次丢的脸 还不够大?” “可这也是你的外孙啊……爸爸……”佳南闭了闭眼睛,“是我的孩子,我要 生下来。” 良久,许彦海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他苦笑了一声,慢慢说:“佳南,你想过没 有?这个孩子生出来,算什么?陈绥宁已经结婚了,我了解他的脾气个性,他不会 认这个孩子的。你这样……何苦呢?” “就算他不认,那也是我的孩子。” 许彦海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还那么 小,怎么……怎么就偏偏弄成这幅局面呢?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南南,我只有你一个孩子,那时给你取名叫许胜男,你 知道爸爸对你的期望有多大——可你说说不喜欢这个名字,好,我随你。你爱做什 么就做什么,你要改名,我也同意。爸爸从不强求你什么。可现在,你把自己弄成 这样一幅模样,还不肯听爸爸的话么?爸爸……真的是为了你好啊。” “爸爸,他不会这么对我的。”许佳南不敢再看着父亲的脸,却倔强的坚持。 “他不会这么对你?”许彦海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儿,似是愤怒, 又似是不忍,“你自己看看这些。” 他扔下了一堆报纸杂志,头也不回的离开的了病房。 佳南有些艰难的坐起来,拿起最上边的一份报纸,标题大的让她觉得炫目: “翡海惊现年度最豪华婚礼!” “灰姑娘传奇的复制!” “平民女踏入豪门之路。” 而最后一本,无疑,制作是最精良的。这本时尚杂志详细的分解了这场婚礼的 各个部分——婚车,婚纱,钻戒,酒宴……甚至提到婚礼上的表演嘉宾,出场费用 都高达七位数。 然而这些和新郎相比,却又无足重轻了。 照片上的男人衬衣袖口卷到肘侧,双手插在黑色西裤口袋中,站在巨大的落地 窗前,半侧着身子,侧脸清隽,是他惯常的表情:漠然,慵懒,又或者是漫不经心 ——陈绥宁,OME 集团最新一任接班人……无论用什么样的华丽字眼去形容,都不 为过。 许佳南无意识的伸出手指,似乎是想去触摸他的眉骨,又或者极薄的唇,似乎 只是一个星期前,他还带她去泡温泉。这一池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被热气熏得昏 昏欲睡,而他悄悄的从后边潜过来,揽住她的腰,热气喷在她的颈侧,喃喃的说: “小囡,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她点头。 他的手已经不怀好意的慢慢向上,呼吸似乎更加灼热了:“你想过结婚么?” “嗯……”她心跳微微漏了一拍,“什么?” 他低头,吻着她的背,轻笑:“没什么。” 她那时以为他要求婚,却并不知道,他正在策划着这场与别人的婚礼。许佳南 忽然一阵心悸,她靠在枕头上,有些痛苦的按压住胸部,又自虐一般,去看新娘照 片。 穿着实验室工作服的女生有一种异常聪颖而清爽的气质,因是素颜,自有一种 干净的漂亮。与美貌相符,她的履历同样利落出众,国内顶尖实验室“模式识别与 智能系统”专业博士,绝不止是花瓶而已。 这样一张照片,唯一和这本高端时尚杂志搭边的,大约便是她手上的那枚椭圆 形切割戒指了吧——Cartier 曾经用于珠宝展的一枚足有8 克拉的椭圆形切割钻戒, 价值千万。设计者以希腊语Αγ? πη命名,寓意为“钟爱”。 这枚戒指……她曾经在Cartier 的贵宾宴上见过的。那时她是他的女伴,看到 的刹那,也不禁动心了,于是陈绥宁不经意的一侧身,贴着她的耳朵说:“你喜欢 的话……以后就买它当婚戒吧。” 而它如今戴在舒凌的手上,这样合适。 她怔怔的看着那幅照片,并没有察觉到护士悄悄的进来了。 “许小姐,我帮你把针重新插上吧。” 佳南有些机械的抬起手臂,却哗啦啦一声,碰翻了那堆杂志报纸。 护士插完针,又蹲下去理了理,准备放在床头柜上,许佳南忽然开口说:“最 上面那本,麻烦递给我看看。” 护士瞄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控制住眼神,放在了她的身前。 “陈绥宁历任女友调查”——最后一个名字熟悉的可怕。 “……婚礼在滨海山庄设宴,而滨海山庄隶属OME 元老许彦海的产业之一。而 这场婚礼的背后,最尴尬的恐怕是他了。坊间一直传言,陈绥宁上一任女友正是许 彦海的独生爱女,两人曾毫不避讳的出现在OME 办公大楼中,也曾亲密出游,甚至 一度谈婚论嫁。滨海山庄的宴席,是否算是一种示威呢?期间的关系,引人揣测, 不可谓不错综复杂。另外,据悉婚礼当日,许氏父女均未出席。当记者就此事询问 陈绥宁的发言人时,后者表示,此事纯属子虚乌有。” 许佳南用力的咳嗽起来,她想大笑,想用力的将这本杂志扔到很远的地方,远 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可浑身的力气却消失了,连抬抬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下腹又 是一阵剧痛,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 一旁的护士慌乱的表情,是她的意识陷入黑沉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一个月后。 翡海机场。 许佳南从车里下来,这一天天气很冷,她穿一件黑色亮面羽绒服,背着一个宝 蓝色的双肩包,巴掌大的脸上气色依然不大好,脚步却很快。沈容从后备箱中取出 了她的行李,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你回去吧。”她对他说,“不用等我了。” “小姐……” 许佳南笑了笑,“我没事的,爸爸都放心让我一个人去旅行了。” 说起来,沈容并不是真正的司机。在工作上,这个年轻人几乎算得上是许彦海 的左膀右臂了。有时许彦海甚至半开玩笑,说他更像是自己的儿子。 他有些担心的看了她数眼,才放开手,低声嘱咐说:“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 安全。” “嗯。”许佳南点了点头,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我又不是没出过国……” 她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担忧,连忙补充了一句“再见”,急急的转身离开了。她 不是第一次出国……可是以前的每一次,都会有他等着,这一次呢?许佳南笑了笑, 明明心里一抽一抽,痛得不可自抑,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是啊……她有些怅然的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之后,她大概连最后的眼泪都流 得枯竭了。 “小囡!” 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佳南转身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逆光站着。他说了今天 早上有个极重要的会议,可还是赶来了。 她丢下了行李箱,一步步的走过去,直到站在父亲面前,才发现这一刻,许彦 海似乎苍老了许多。她的声音顿时哑了下来,轻轻的喊了一声“爸爸”。 许彦海一言不发的将女儿抱在怀里,隔了很久,才说:“玩够了就回来……爸 爸永远都在这里。” 她用力的点头,心中酸涩难言——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这么大了,却只 会让父亲难堪、难做,让他操心。她努力的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 些:“爸爸,对不起。” 许彦海只是笑了笑,替她理了理长发,满目慈爱:“小囡,好好去玩。” 坐在宽敞明亮的VIP 候机室,许佳南随手要了杯咖啡,热气暖暖的烘烤着下颌, 她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杂志,却被封面人物刺痛了眼睛,像是被烫了手,忙不迭的 丢开。玻璃窗外飞机起起落落,她忽然庆幸自己可以逃离这个城市,至少此刻的狼 狈,不会被人看见。 还有半个小时,许佳南低头喝了口咖啡,忽然觉得一阵轻微的气流旋过身侧, 下意识的抬起头,不偏不倚撞进视线的那道修长身影,让她脑海一片空白——就连 一杯滚烫的咖啡倒在手上,都察觉不到任何痛楚。 是陈绥宁,和他的新婚妻子。 ### 许佳南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打招呼,婚礼那天开车去同归于尽的勇气,早 已消失殆尽,第一反应,竟然是自欺欺人的转过了身,随手拿起扔在包上的一块丝 巾,一下一下,擦着早已泛红的手背。此刻她就像只被扒光了浑身硬刺的小兽,血 淋淋的蹲在角落,麻木的活着,或者等死。 身后的动静颇大,随行而来的不止是陈绥宁和舒凌,似乎还有几名记者。或许 是因为他向来日理万机,于是候机的那么短短一段时间,也被塞进了几个专访。 许佳南打开书包,拼命的去找耳机,可是谈笑声还是难以抗拒的传入自己的耳 中,这让她绝望。曾经温柔的叫她“小囡”那个男人,此刻正谈起这次的蜜月旅行, 语气中满是甜蜜。 “……OME 集团的重工企业刚刚上市,陈先生似乎更看重的是陪着太太旅行?” 陈绥宁含笑看了妻子一眼,心情很好:“蜜月只有一次。” “会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方便说了。现在的狗仔很厉害。我不希望有人破坏两人世界。而且 我太太她……很低调。” 他异常温柔的伸出手,握住了舒凌的手,十指交扣。 “难道是因为太太‘低调’,你才要高调的迎娶吗?” “唔,这么说吧,我从未接触过她这样的女人,聪明,温和,淡然。你知道的, 现在的女孩子,大多肤浅虚荣一点。”陈绥宁似乎有意顿了顿,目光有片刻移掠至 候机室的角落,很快又接着说:“所以我想再不下手,将来一定会后悔。” 记者笑了笑:“虽然陈太太就在这里,不过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 陈绥宁的表情很温和,似是猜出了记者想要问什么,随意的说:“问吧,恰好 太太在这里,我就当是澄清。” “听说因为结婚的关系,陈先生现在和许先生有些不和?” 陈绥宁薄唇轻轻一抿,这让他本就极为英俊的面容显出几分锐利来,他似笑非 笑的沉吟一会儿,缓缓的说:“那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那么之前的绯闻也是捕风捉影?”记者小心的问。 “我的绯闻可不少。”陈绥宁半开玩笑,终于缓缓的转头,专注的望向候机室 的一角。那个坐着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星眸微动,牢牢盯住了那个已经走到门口 的背影,不轻不重的开口说:“许小姐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亲自问她?” 他话音未落,舒凌已经皱了皱眉,站起来说:“我累了。” 陈绥宁伴着她一道站起来,语气温柔:“时间也差不多了,到了飞机上再好好 睡吧。” 他搂着她的肩膀,经过许佳南的身边,云淡风轻的向她颔首,似是打招呼,又 似是道别:“嗨,这么巧。”然后眼神就这样自然而顺滑的离开她,毫不眷恋。 许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们离开,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那些记者对待自己, 绝不会如同对待他一样客气;他要那些伤疤□裸的,再翻开一次。 许佳南忽然觉得,痛到极致的时候,大约真正的,就麻木了。她努力的回忆起 那张报纸上用过的词。 是了,是“子虚乌有”。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牵着身边女人的手, 温柔得不可思议。而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他们差一点就会有一个孩子,不论是 男是女,她曾经那么希望……她(他)能继承父亲那双湛然的眼睛。 而此刻,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她却努力说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不,当然没有……对,我和陈先生不熟。”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她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意义相同的句子,直到工作人员赶来替她解围,送她上 飞机。 许佳南无力的蜷缩在宽敞的皮椅上,一旁空姐弯下腰,体贴问她还需要什么服 务。她只觉得冷,于是又要了一床毛毯。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努力不去想临行前的羞辱,三万英尺的高空让人觉得平 静。她本以为会失眠,却很快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饿得受不了,飞机餐也 变得可以忍受,她甚至要了一杯葡萄酒,一口灌下去,接着再睡。 什么梦都没有,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让自己陷下去,从前觉得这样难熬的十 多个小时,这一趟旅途,却宛如一瞬。 飞机即将降落,空姐温柔的唤醒她,佳南摘下眼罩,听到斜后方有人笑了起来 :“你可真能睡……” 此刻她还有些难以适应此刻的光线,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 件极休闲的棉布衬衫,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又抬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说: “我算过了,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你都在蒙头睡觉!” 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佳南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转过头,拉开了遮光 板。 “你去意大利干什么?”那个男人很不识相,继续轻松的搭讪,大有她不答话, 他便不罢休的架势,“旅游?探亲?” “旅游。”她终于简单的回答他,接着绷紧脸,“对不起,飞机降落的时候我 不喜欢说话。” “哦,这样啊。”衬衫男闷闷的靠回自己的座位,不再说什么了。 飞机急速的下降,耳膜中有奇异的鼓胀感,许佳南紧闭着眼睛,莫名的生出一 种安全感来。她……终于到了一个,没有他无处不在的痕迹,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的 地方了。 许佳南第一次来到罗马,这里的冬季远比翡海来得暖和,一件大衣,一条围巾 似乎足矣。 石板铺成的小路,岩石砌成的建筑,远处教堂哥特式的尖顶高高耸立着,直刺 云霄。而行人们欢笑着彼此搭着肩膀,走向不远处的广场,这个城市发生着某种改 变……正逐渐变成狂欢的乐土,仿佛千年前的斗兽场。唯一的区别,大约是现代文 明的酒精、香水、奶酪掩盖起了人兽搏斗时的血腥和尘土。 她走在街上,此刻是下午两点,正是罗马人用餐的时候。她随便找了家咖啡店, 看了看菜单,要了一份cima。最后菜端上来,其实就是牛肉卷,里边胡乱塞了一些 蔬菜、鸡蛋和干奶酪之类的东西。她食欲并不见得如何的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慢慢啜饮一杯浓缩咖啡。她还是难以适应这里的咖啡。卡布基诺倒还好,可是Espresso, 小小一口下去,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猛跳,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的兴奋剂。 又这样漫无目的地过了大半天,她最后招来侍应生,要结账买单的时候,佳南 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包上被划了很大的一道口子,手机,钱包,护照……什么都不见了。她孤身一 人,顿时傻了眼。 侍应生耸了耸肩,有些怜悯的说几句意大利语。她呆呆的回望他,一脸茫然。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去警局吗?或者去大使馆求助? 她忽然想起以前假期的时候去美国找陈绥宁,自己大大咧咧的,把化妆包护照 手机一股脑儿的往他的背包里一扔,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他不要自己了,而她还是在原地踏步,依旧什么都不会。 许佳南脸颊上忽然一凉,难以克制的,眼泪滚落下来。 “嗨,这么巧吗?” 熟悉的汉语,许佳南仿佛抓住了一个浮木,有些急迫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高个 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探究:“你怎么了?” 是飞机上的衬衫男。 她抹了抹眼泪,有些语无伦次:“钱包被偷了。” 衬衫男同情的看着她,十分大方的先替她将钱给了,然后和那个侍应生交谈了 几句,一把拉起她说:“走吧。” “去警局吗?” 他没说话,脚步却很快,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她茫然的跟着他,直到在一个垃圾桶前停下来。衬衫男掀开盖子,挽起袖子, 翻了翻,似乎一无所获;他也不气馁,直到将这条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翻遍,终于在 最后一个里捞出了一本护照,和几张信用卡。 “你的?”他洋洋得意的翻开,“许佳南?” “是我的!”佳南几乎要跳起来,她感激的看着衬衫男,忽然发现,这个男人 长得挺顺眼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他的打扮,仿佛是一个边打工边旅游的大 学生。 “还你。”衬衫男大方的递给她,顺便伸出手去,“我叫柏林。” “德国的柏林?” “很好记的名字吧?”柏林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许佳南真心实意的说,“真的谢谢你。” “圣经里有句话说,‘祈求,就给你们;叩门,门就为你打开;寻找,就能找 到’,我就是你的福音。”他说得严肃认真。 “可是你怎么知道会在垃圾桶里?” “因为……罗马的贼就是这样。偷钱偷现金,不过护照信用卡他们用不了,何 不还给被偷的人?扔附近的垃圾桶也是惯例了。”柏林咧嘴笑了笑,“我还认识一 个朋友,那个贼很好心的把他的包里自己用不着的证件全都寄还给他了。” “真有趣。”她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 “还有,背这么阔气的包,贼不偷你偷谁?”柏林扯了扯那个已经裂开大嘴的 双C 包,“出门在外,不要露富,懂不?”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一起结伴逛起了罗马城,柏林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熟门熟 路,他带她去帕赛大街的帕斯酒吧。这个酒吧享誉当地,许佳南也曾听同学提起, 可从没进去过。他带她到一个窗口位置坐下,侍应生有着妖娆的褐色长发,眸子是 灰色的,异常热情的送上菜单,亲热的和他打招呼:“e stai!” 他笑着向许佳南解释:“每次来罗马都会来这里吃饭,小牛肉很不错。” 菜很快的上来了。鲜嫩嫩的小牛肉,佐着微醺的清酒,黄油融成了汁,浇在最 上边。种种香味错综在一起,鼻尖轻轻一嗅,就觉得美妙无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 拉,罗马洋蓟和芦笋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制的酱料一中和,无比的妥帖。许佳南 吃了几口,听见柏林在问自己:“下一站去哪里?” 许佳南顿了顿,有些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具,只是拨了拨大杯的啤酒杯把儿,闲闲的往后一靠:“你 去西西里吗?” “如果不去西西里,根本不能真正的认识意大利。因为西西里是一切事物的线 索。”他望着窗外,微笑着说,“这是歌德说过的一句话。” “你一定是学文学的。” “猜错!这顿饭你请——你的卡还能刷吧?”柏林懒懒的说,“我是不折不扣 的工科生。” 因为本就是毫无目的的瞎逛,许佳南便同意了柏林的建议,翌日,两人一道出 发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车上,浮光掠影的看着这座城市,罗马的清晨十分静谧。此刻没有喧 嚣,没有人声——确切的来说,除了冷清,什么都没有。因为拢着淡淡一层薄雾, 像是一位尚在浅眠的美女。 车子沿着河流开过,嘎嘎的老鸦被惊起,柏林忽然说:“这是台伯河。” 这条河流宁静和缓,在半明半暗的天气中,仿佛是翡翠瀑流。台伯河或许没有 塞纳河一样闻名,可这条河流,在中世纪的时候,无疑曾经灌溉起辉煌的基督教文 明,也荡涤清扫了所有对教皇不利的异端信徒们,他们的尸体从上游飘荡下来,作 为威慑,警示着还活着的人们。 他说完又抓了抓头发,半是认真的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免费得了我这样 优秀的导游,你该知足的笑笑,而不该摆出这样我欠你五百万的表情?” 佳南哑然失笑:“好,我会努力。” 他半是认真的端详她,赞许说:“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飞机降落在上西西里岛。 车子在首府巴勒莫的道路上奔驰,一路晃过去的,有巴洛克风格纪念碑,晾满 男人女人衣服的贫民窟,巨大石块垒堆而成的或华丽或朴素的教堂。建筑物的空隙 之间,有大片的丛林和植物。柠檬树,棕榈树,不知名的野花铺满山丘。城市随处 可见的是废弃的工厂和住房。若是在别处,难免让人生出美景破裂的惋惜。可这里 是西西里,颓丧倒塌的钟楼,寞落独立的教堂,这一切就变无比的自然起来。 柏林穿着棉布衬衣,带浅色背带的烟灰色便裤,随意自然的套了件厚夹克。风 从出租车的缝隙间落进来,把许佳南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肆无忌惮的张扬。她转头 看着窗外,于是有几缕就落在他的脸上,微痒。 他忽然有些冲动,想要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的缠绕上一束。 这个念头像是一阵轻风,一掠而过,柏林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过《教 父》没有?” 她沉默,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却答非所问:“西西里岛上还会有黑 手党么?” “教父的第三集,发生在美国。”柏林不以为然,“早没了。” 许佳南笑了笑,侧头看见大街小巷中的光影错落,碎满一地。她慢慢的说: “是这样啊。” 尽管早就知道黑手党组织在这个地方早已狡猾的销声匿迹,西西里展示给世人 的也是一派宁和的景象,可许佳南怎么会忘记那些场景呢? 画面里,男人们的脸颊绷得微紧。上一秒在热烈的舞会中拥着女伴,身姿旋转 ;下一秒弹夹里已经填满了弹药,蓄势待发。 画面外,他抱着她,一起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她说马龙白兰度好帅,他却将她 的脸掰过来,很深的吻下去,然后微微离开她,带着笑意说:“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的转开眼神,她只是颓然的发现……直到此刻,自己竟然还做不 到——恨他。 车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条大道边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馆:“你会喜欢这里的甜食。” 西西里的美食风格就像整座岛的气质一样,混合着各种特质,却又是独特的, 叫人难以忘怀。鱼子酱十分鲜美,金枪鱼和扇贝的拼盘口感也鲜滑,而最后的冰淇 淋馅饼——想必没有一个女孩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从西西里岛另一端的埃特纳山运来的雪,柠檬汁和咖啡,调制在一起,酥软清 凉,有一种甜润如蜜汁的口感从舌尖滑开。柏林看着她吃完满满的一份,严肃的说 :“你确定你消化了么?” “呃?” “因为我们要去一个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诺女修道院。 外边热烈欢快的阳光,丝毫无法将温暖渗透到这里。这个女修道院闻名于世的, 是它的墓穴。柏林走在她身前,对这里的历史似乎了如指掌,侃侃而谈,还不忘回 头安慰她:“其实不可怕。” 两侧全是木乃伊,有男有女。穿着生前各式各样的衣物,绸缎有些碎裂,礼帽 也斜斜垂挂着,他们靠着墙壁,摆出姿态各异的动作。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声音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后边传来,像是有回音似的:“走在这里,会觉得 其实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这么一点儿。我们在看他们,谁知到他们是不是在看 我们呢?” 许佳南忽然在一个小小的透明棺木前停下,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里边那个才 两岁的幼童。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势,一只手枕在头下,仿佛沉浸 在美丽的梦境中。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在沉睡,大概偶尔会被游人的脚步声打扰。 或许他的灵魂已经漂浮在半空之中,依旧带着纯真的幸福俯瞰这个世界。 她的孩子呢……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已经化成一滩血肉了。 她忽然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长长的甬道。 全身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阳光之下,许佳南才慢慢克制住了颤抖,她想起柏 林的话,“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这么一点儿……” 是啊,她品尝过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陈绥宁给她的,生不如死。 “喂,你没事吧?” “你杀过人吗?”许佳南有些突兀的说,她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脸颊上是 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呃,难道你杀过?还是说我一直在和一个杀人凶手结伴同游?”柏林有些不 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佳南嘴角的微笑加深了,她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我随便问问。” 柏林渐渐收敛起唇边的笑,只是探究的看她几眼,最后移开目光,伸了伸懒腰, 答非所问说:“真想就这么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么?”佳南侧头看着他,心中莫名的产生一丝依恋。 柏林却不答:“你呢?” “我不急着回去。想去北欧看看。”许佳南有些怅然。 “去看看极光吧!”柏林并不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难过,依旧兴致勃勃的说, “至于我们,回国还是能见面的吧?” “当然!”她笑眯眯的说。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旅人,他们出现了一瞬,继而离去,然后会有新的人出现, 没什么好难过的。 许佳南独自踏上行程的时候,她这样勉励自己。 她并没有刻意的去计算自己旅行的时间,可当自己风尘仆仆的赶到荷兰时,已 经不像是初来的时候了。那时候她苍白、脆弱,而现在,肤色比之前黑了许多,看 起来却健康了。她可以熟练的用不太纯熟的英语在小镇上的集市买香槟玫瑰,也能 面不改色的吃下原本极讨厌的法国羊奶酪。 而这一切,她很感激在意大利认识的那位新朋友。 荷兰是梵高的故乡,风车和郁金香之国。佳南从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出 来,接到了国内的电话,算算时间,那边是深夜,这让她觉得有一丝不安。 打来的是沈容,他的语气倒是很冷静,先问了问她在哪里,接着说:“小姐, 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还是早些回来吧。” 许佳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家里是有保健医生的,他这么好强,如果不是因为实在 撑不下去,绝对不会放下工作住院。更何况这个电话是沈容亲自打来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沈容只说是轻微的中风,她也不必 太过担心。 “我马上就去订机票回来。” 机票是在酒店帮订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来覆去 的一直失眠。翌日起来,天气忽然变得糟糕,连太阳都不再露面,她坐出租车直奔 阿姆斯特丹机场,这个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场风暴即将袭来。 赶到机场,才发现候机厅挤满了人。 电子屏幕上滚动着航线消息,因为冰岛火山的爆发,数条航线暂时关闭。 佳南心里咯噔了一声,挤进问讯处,疲倦的工作人员正一遍遍的重复着“抱歉”, 她又从人群中出来,看到机场的一角,工作人员正在大批大批的运进行军床,她甚 至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于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开了电脑。 就连国内的门户网站,也都不遗余力的报道着这条新闻:欧洲空中交通瘫痪, 游客被困在机场,而航线恢复遥遥无期。 大使馆的电话永远是占线,网上的消息杂乱无章,有人说三天之内航班开始恢 复,也有人说起码半个月,她甚至一条条的查了各国机场的航班,无一不是停飞。 许佳南焦躁的站起来,想去卫生间洗脸清醒了一下,眼光却忽然掠到了一条小 小的滚动新闻上。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还是控制不住的点开了。 他也在欧洲么? 许佳南怔了怔,记忆有片刻的混乱,是蜜月? “OME 首席执行官陈绥宁先生于前日抵达欧洲,将与数家科技公司签订技术转 让协议……也有消息称,陈先生对于购买刚刚挂牌的某欧洲老牌劲旅十分感兴趣… …” 那种陌生而遥远的依赖感倏然间又泛了上来,尽管这让她沮丧,也让她觉得羞 耻,可是此刻,她无比的想念很久之前……那个叫自己觉得无所不能的男人。 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她已经点开一个邮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 然后,意想不到的,页面转跳成功。 有数秒的时间,佳南觉得晕眩,旋即,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细想了——或许是 他忘了更改密码,又或许他完全不在乎。 残存的理智与骄傲让她迅速的关掉了页面,她深呼吸,又一次去拨大使馆的电 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许佳南,你必须做到。 就在阿姆斯特丹港口附近,太阳隐在云层之后,逐渐的落进海的尽头,撩人的 烟雾亦渐渐的转为深沉的烟灰色。陈绥宁站在落地窗的后面,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 刚刚签完合同回来,他似乎只休息了片刻,助手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先生,有人进去了存档您行程的邮箱。”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只有两个人。那时她很黏人,无时无刻的想 知道他在何处,于是他毫不保留的与她分享行程。 “嗯。”他将水杯放下,眸色有些阴沉。 “要更改密码么?” “不,暂时不用。”修长的手指将领带松开,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 意。 “好的。”助手并没有多问,匆匆记下来,又问,“和您确认一下,明天的行 程是去芬兰……” “哦,这个推迟到……”陈绥宁思索了一下,慢慢的说,“先推后吧,我还要 在这里呆上两天。” 放下电话,陈绥宁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漫不经心的浏览着邮件。隔了片刻, 他饶有兴趣的打开了邮箱,十分耐心的敲下一行地址,然后发送。 阖上电脑,陈绥宁唇边的笑带着淡淡的薄凉:“我很期待在这里见到你……许 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