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出院那天,所有的行李都安置妥当,佳南正要伸手去拉开后座车门,陈绥宁站 在她身边,忽然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往后一带:“我们坐后面那辆。” 食指和大拇指能轻松地将她的手腕围起来,陈绥宁脚步顿了顿,而佳南乖巧的 跟着他的步伐,没有出声。 陈绥宁将暖气开得很足,见她神色恹恹,便侧身过去,替她将安全带拉下来。 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洁净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只是干干净净的,他的动作缓了缓, 咔嗒一声,扣好,才驶出医院的车库。 深秋的天气,淅淅沥沥的正在下雨。雨刷每隔一个空隙,便将玻璃擦拭得异常 明净。前头的尾灯忽明忽暗,光影折射,在雨水中洇晕开,在这闹市的车流中,却 显得安宁。 一个月,她在病房中安安静静的养病,苍白,宁静。透明的点滴一粒粒的滚落 进她的身体,她半睡半醒间,会看见床边的年轻男人。他穿得很家居,深灰色的V 领长袖体恤,同色系的长裤,仿佛这里也是自己的家,而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床 上的病人,神色柔和。 那时,她安然沉睡,尚不清楚外边的世界,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OME 的公关部几乎日日加班,ANDY更是创下了五日不眠不休的铁人新纪录—— 与这个新纪录相对应的,是财经期刊、娱乐期刊记者们暴涨的热情,以及网络搜索 引擎上占据排名榜首的两个关键词:陈绥宁,离婚。 而现在,她终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我想先去看爸爸。”她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出声。 其实自从出事以后,她变得沉默,常常一整天,说的唯一一个词语是“谢谢”, 他亦不敢逼她,却也悄悄咨询了心理医师,得到的答复是需要慢慢恢复。 陈绥宁看她一眼,转弯,不置一词。 佳南得到允许之后,神情便很放松,径自去开了车子的音响。 恰好是音乐电台,这期的主打歌曲是当红偶像少女的新歌,在这已经有了几分 寒意的深秋来听,倒是欢快活泼。 陈绥宁的唇角有些不自然的抿起来,抬手去关,却被她摁住。 她的指尖柔软,微凉,有些固执的缠住他的手指,不许他关。 少女的声音甜美软糯,而车厢里却更似寂静无声。 直到这首歌播完,佳南认真的看着身边的男人,语意微凉:“陈绥宁,你有多 在意我?” 他听到了,却只皱了皱眉,不似不悦,俊美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安琪那次告诉我,她从没有去过那套公寓。”她慢慢的说,“CD,衣服…… 那些东西,陈绥宁,你是有多在意我,才会吩咐人关心这样的细节……来刺激我?” 他的车依然开得平缓,却一言不发。 佳南的神情有些怔忪,见他不回答,便将脸望向窗外。 他忽然踩下了急刹车,车子停靠在路边,而她因为惯性,身子重重的往前。 “我在意你,的确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的声音低沉和缓,“所以,许佳南, 我不会放过你。” 她轻轻一笑:“我知道。” 陈绥宁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敲击,抿唇良久,才微微抬起眉峰:“我们 结婚吧。” 她真真切切的愣住,条件反射的看他,想从他的眼神中寻觅出一丝伪装、锋锐, 或是讥诮。 可他直视她的双眸,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许佳南,嫁给我。” 佳南忽然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几乎要剧烈咳嗽起来, 断断续续的说:“你要和我结婚,然后在结婚前反悔?还是希望每个人都知道,我 就是成功上位的第三者?” 他深邃的黑眸中倒映出她有些惊惧、有些扭曲、亦有些苍白的笑,恍惚想起一 年前的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女孩一心一意的等着自己的求婚,他随即举办了异常盛 大奢华的婚礼,新娘却不是她。 那时的她还很小,很天真,笑容明媚,世界里都是美好。 现在的她,却已经千疮百孔,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讨厌当第三者,我又不愿意放开你。和我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他耐心 的说,伸手替她理理额发。 “那你的律师团有没有告诉你,中国的法律当中,有一条叫做重婚罪?”佳南 勾起唇角,好心提醒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从法律上说,我一直单身。” 到底还是惊讶的,佳南瞪大了眼睛:“什么?” 佳南摔下楼梯的那一晚之后,直到她的体症平稳,陈绥宁才有余力去处理这个 早已炸开了锅的世界。 当晚就有人在网络上爆料关北酒店发生的这一幕,没有得到指示的OME 公关团 队等着上层的口风,不敢如何动作,于是各路媒体纷纷跟进,一时间“灰姑娘的破 灭”、“岳父怒打小三”之类的新闻喧嚣尘上,风头立时盖过了明星闪婚之类的头 条。 彼时陈绥宁离开医院,与舒凌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在那间书房中,舒凌的神色远比陈绥宁来得平静,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脸 上甚至带着伤痕的男人,得悉了事情所有的经过,却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并不需要。 他们很像同一种人,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既然木已成舟,往回看毫无意义。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挣扎,良久,才说:“交给我吧。” 陈绥宁笑了笑,笑容中仿佛有些苦涩:“你知不知道,之前,她的母亲因为那 个人包养的情妇,活活气死?” 舒凌一愣,蹙眉,冷声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冷血,很不像一个人。” “所以说是报应吧。”他轻笑,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找舒卫国出气? 他对一切都是一无所知。 还是找眼前这个女人出气? 从结婚那一刻起,他们就默契的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障眼法。 那时她带着最新的研发专利成果回国,OME 遇到提出优渥条件邀请,她便同意 在OME 开发实验室,共享机械智能的成果。 某一天,她加班至深夜,在停车场巧遇这个英俊理智的年轻人。他不知从何处 打听到她的近况,浅浅笑着问:“听说舒工最近在到处相亲?” “年纪大了,不想当剩女。”她爽朗承认。 “那我呢?”他的表情坦然。 “齐大非偶。”舒凌笑着拒绝。 “你知不知道,有次我去香港,那边的八卦杂志将我和周毅惟并称?”他依旧 淡淡笑着,“他对你来说,是齐大非偶么?” 提到周家,舒凌的表情变得冷淡起来。 “周家不接纳你,逼他另行订婚,你知道最好的刺激他的方法是什么?” 她沉默,终至默许。只是不知这位钻石王老五为何这般急着结婚。 “那你为什么急着结婚?” 陈绥宁笑,依旧不动声色:“想结婚了。舒工,你对我而言,简直从天而降, 天造地设。” “陈先生,恕我直言,你是一直单身么?假若是为了利用我来躲避什么麻烦, 我还需考虑。” 他的笑容英俊,却又异常冷酷:“之所以找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心有所属。 这样彼此间的关系便容易理清。至于别的事,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知道。” 她耸耸肩,全盘接受,亦没有再去探究的兴趣。 第二天,他带她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消瘦,枯槁。她仔细的打量她未来的儿媳,然后对儿子 说:“不是她就好。” 后来舒凌才知道,这场婚礼的背后,牵涉到了很多人。而她履行着自己的承诺, 从来都是旁观,因为不需要自己亲身卷入,总是分外轻松。日子过得飞快,于是一 直走到今天。 “你要怎么做?”陈绥宁问她。 “很简单。”她叹口气,眉眼微微生动,“ANDY太辛苦了,我找人去帮他分担 一下。” “周毅惟,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儿子,周家的长孙一直活在身世风波中,你可以 一直袖手旁观。”她等他走后,慢条斯理地拨电话给另一个人。 当日下午起,情势渐渐变化。 先是有人爆料,陈绥宁与舒凌的孩子刚刚登记了名字,竟然不姓陈。进而有人 说这对夫妇根本是各玩各的,谁也懒得管谁,当初结婚,不过是OME 想要舒凌实验 室的数项专利。 傍晚,周毅惟的发言人公布得子的简短喜讯,孩子的出生日期与舒凌生产的日 期相符,将这幕精彩纷呈的好戏推向□。一开始的导火索许佳南,反倒被遗忘在了 角落,无人提及。 闹得那样满城风雨之时,许佳南全无知晓,如今听他三言两语的轻描淡写,不 禁愕然,继而冷笑:“所以你们那时候,根本没有注册?” 他的声音低沉:“是。” “陈绥宁,去年这个时候,我等你向我求婚,望眼欲穿。”她沉默了一会,慢 慢的说,“那个时候既然放弃了,为什么现在……还要重来?” 他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眸色错综复杂,良久,才说:“因为我当时, 没有办法娶你。” 这一定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佳南笑得连眼角都湿润了,边咳嗽,边告诉他: “你忽然间糊涂了么——我在你身边,乖乖的哪里都不会去。你已经可以随心所欲 的折磨我——又何必要结婚多此一举?” 他依然淡淡看着她,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车门突然被推开,秋雨中,陈绥宁竖起了风衣的领子,靠在车门上,点了一支 烟。 雨水很细很密,沾在脸颊上,成了一道道痕迹,蜿蜒而下。他却恍然不觉,直 到抽完这支烟,才重新拉开车门坐进去,卷进一道湿寒的风。 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改变。 “要不要结婚,你不用现在答复我。”陈绥宁的声线微寒,并不准备解释, “有什么条件,也可以一起提出来。” 佳南倏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漠然:“我不会和你结婚。”她顿了顿,又笑: “孩子没了,你也不用觉得对我愧疚。” 他只是发动汽车,开往许父所在的医院方向,停下之后,才看着她解开安全带, 那句话像是在耐心的诱导她:“我说得话,你不妨仔细想想。” 佳南仿佛没有听见,固执的将脸转向窗外。 因为确定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那一瞬间,之前的倦漠苍白都仿佛只是一层纸, 撕拉一声被撕去了。而她的眼梢微微一勾,却泛起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 他将她送到医院的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背影纤瘦,一时间便并未将目光移开, 直到手机响起来。 助理小孙的电话。 “陈先生,许小姐的确在那天之前,去医院检查过身体。有医生确诊怀孕的证 明,是在另一间医院调出来的。已经比对过,没有问题。还有,那天晚上的监控, 也已经调出来。视频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 他“嗯”了一声,等她的时候,调出了那段光影模糊的视频。 “……不,我要得更多,我要他们离婚,我要和他结婚。” 再然后就是滚下楼梯时发出的闷钝声响,他没有再看下去,只是关了播放器, 修长的指尖抚上了薄削的唇,慢慢阖上了眼睛。 沈容送佳南出来,两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大好,佳南只让他送到门口,飞快的奔 进车里,刚刚坐下,陈绥宁便有些不悦:“你的伤口没好得完全,医生说不能剧烈 运动。” 她本以为他早就离开了,是司机在这里,却不知道他有这份耐心,竟然一直等 着自己,一时间便有些怔怔的。 “考虑好了么?” 佳南“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要我离婚,再娶你么?”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忘了?” 佳南脸色微微一白,却很快的恢复过来:“那时不一样——你知道,我不希望 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比他更为轻描淡写的语气,又不经意的看到他握着方向盘 的手,青筋毕现,佳南转开了目光。 “现在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依旧漠然,却仿佛是在 引导。 “有。”佳南深呼吸,转过头与他对视,“陈绥宁,一直以来,我都害怕。” 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怕一醒来,爸爸就被带走了,他的心血付诸一旦。”她的声音渐渐变缓, “我不想这样担惊受怕下去。” “好,你父亲的案底,我会让人消去,没有人会拿这个来威胁你。”他淡淡的 说。 他这样爽快,佳南反倒踌躇,止步不前:“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再不能拿这个牵掣你。”他从容的将这句话说完,带着若有若无的 笑意。 “你……不怕么?” 他轻轻笑出声,摇头:“还有什么?” 佳南的双手放在膝上,握拳,又松开,显然在思考词措。 “自从沈容接手公司后,你一直在为难他。”佳南脸色极差,“这些你自己清 楚。” 陈绥宁却笑了,不知为何,笑容中带着浅浅的讽刺:“小囡,我最初接手OME , 处境不会比他好。” 佳南亦笑:“我从没说过沈容比你精明厉害。” “好,你想怎么样?”他静静看着她。 “你不是一直对许家的一切虎视眈眈么?”佳南抿了抿唇,“现在都给你,包 括滨海在内。只是你的价格,要公道。” 陈绥宁黑眸中亮色一闪而逝:“这不是一笔小账目的收购。” “太小的账目,你会放在眼里么?”她浅笑。 陈绥宁缓缓地说:“这个决定需要董事会的通过。”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了。”她低头拨弄自己的指尖,长发将她的侧脸遮住了 大半,只露出异常清冷的气息。 这场角力,她本就一无所有,所依仗的筹码,全是他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无所畏惧。 车子在街道上疾驰了许久,他终于在一个红灯处停下:“好,回去我会让人联 系沈容,收购方案两边一起进行。” 佳南心底松了口气,表情却没有什么异样,只盈盈添了几分笑意:“你不问为 什么?” 他踏下油门,望了眼后视镜:“我只要结果。” 回到住处,佳南在客厅坐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发现,属于别人的痕迹, 都已经被清理干净。饭菜早就准备好,照例是有利于她身体复原的。只是她一直以 来胃口都不好,喝了碗汤,便去午睡。 刚刚躺下去,佳南便觉得床的一侧微微凹陷下去,身体立刻僵硬住,她半坐起 来,问:“你干什么?”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看到她小刺猬一般警惕,目光柔和。摁下窗帘遥控,屋 子里顿时漆黑一片,他带了笑意:“没什么,睡吧。” 佳南翻了个身,没再说话。 黯淡的光线之中,客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佳南暗暗松了口气,果然,陈绥宁 替她拉了拉被子,很快就出去了。 这间公寓在沉寂了数月之后,重新有人入住。家政十分细心的在桌上插了一束 粉色的康乃馨,陈绥宁微微俯身,拿手指拨弄着,一边听着电话。 “……是,我已经这样说了。但是明天,他们无论如何要见你。”秘书的声音 显然有些焦头烂额,“董事们的意见是,柏总主持的研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如果 比对手晚一步出成果,之前的巨额投入就成泡影了。他们希望你在资金链短缺的情 况下,慎重考虑收购的事。” 陈绥宁的声音微微有些不悦:“我不需要你再重复一遍目前的形势。” 那边噤声:“好的。” “这些董事的名单你发过来,我会处理。”指间那支淡粉色的花弹回原位,陈 绥宁慢慢的说,“另外,收购的事还是照我说的去办。” 佳南在医院的时候,无论室内多么暖和,早上醒过来,脚都是冰凉的。然而这 一觉,却睡得异常温暖。她轻轻挪了挪腿,触觉温热,再动了动,才知道自己一直 将双脚贴着陈绥宁的腿部,而身子一直蜷在他怀里——他只是将手松松放在她腰上, 大约是怕她被压到。这样的姿势,想来并不十分好过。 佳南睡意还很浓,拳头抵在他的胸口,喃喃说了句:“走开。” 他轻笑,胸口微颤,抚在她后背的手却动了动,索性将她贴近自己身体:“差 不多起来了,晚饭想吃什么?” 佳南皱了眉不说话,只是翻过身。 陈绥宁亦没有再吵她,手放在她小腹的地方,触上去,不经意有浅浅一道凸起。 他低头,薄唇擦过她单薄的肩胛,炽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 佳南闭着眼睛,过了许久,黑暗之中声音有些迷惘:“我做了好多梦。” 他抱紧她,像是抚慰做了噩梦的孩子:“梦见什么?” “又好像不是梦……”她顿了顿,睁开眼睛,却触不到一丝光线,是很多很多 忘不掉的往事。 忘不掉他那次“结婚”,她腹痛难忍,躺在车子里求他,最终失去了那个孩子。 忘不掉在荷兰,细雨火山灰中,她站在门口等他,足足三四个小时,直到发丝 皆尽湿透,他才让她进门。她卑躬屈膝,他却极尽淡漠:“跟着我的女人这么多,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忘不掉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尽自己初入职场的狼狈,一次次肆意轻薄。 忘不掉他以父亲为把柄,病房外那样不堪的□,她咬着牙忍受,委曲求全。 …… 一幕幕快速掠过,异常清晰。 这就是她曾经付出了一切去爱的男人。 许佳南忽然无声地微笑,低低的说:“过去的那些……我全忘不掉,怎么办?” 她的腰肢忽然被他扣住,身子被强迫翻了个身,面对着身后的男人。她能隐约 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狭长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鼻尖是独属他的气味,而他的胸口温热,肌理匀称,佳南凝视半晌,忽然低下 头,冷不防一口咬住他脖子。 仿佛是绝望的小兽,最后的挣扎,死命的不愿松开。 尖锐的痛感蔓延开,终至麻木。可这一刻,陈绥宁却几乎只注意到这个怀抱, 充盈,满足。 一年多的时间,他在苦苦寻觅一些东西而不得的时候,独独忘记了这一处。 就这样吧……心底那堵厚重的墙轰然塌落,他罔视颈边的疼痛,却伸出手,抬 起她的下颌。 黑暗中,年轻男人的视线无比精准的找到她的眼睛,下了决心,一字一句的说 :“忘不掉么?那正好——” “许佳南,留在我身边,从现在起,竭尽所能的……向我讨回来。” 佳南病后有些嗜睡,除了每日去医院看望父亲,便窝在家中看看书,或看电影。 这天下午,初冬天气,室外极冷,唯有阳光浅浅落进屋中,抚在肌肤上,有一种苍 白的温暖。 她随手选的是一部欧洲艺术片,剧情缓慢,佳南几乎要闭上眼睛睡过去,不防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 她几乎习惯了陈绥宁随时随地会出现,没有丝毫被惊动。他将她上半身抬起, 放在自己膝上,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长发,一下一下抚着,若有所思的说:“丫头, 我们搬去威莱路住吧。” 佳南本来几乎在浅眠,被他惊醒,轻声说:“什么?” “那边的影院看起来比这里舒服。”他依旧闲闲靠在沙发上,指尖从发梢掠过, 掌心微痒。 “你拿定了主意的事,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意见?”佳南几乎冷笑,翻身坐起来 就往卧室走去。 只跨出了一步,便被陈绥宁拉住。她脚步一顿,顺从的站定。 陈绥宁的声音微沉:“这段时间,我逼你做过你不愿意的事么?” 他的声音中或许是有不悦的,可佳南并不在乎,她抿唇笑了笑,明眸中带了讽 刺:“是啊,你以前做得也不多。” 他低头看她,眸色复杂,却慢慢将手放开了。 佳南径直回卧室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他站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室内静静地,落日余晖洒在他修长的身形上,隐约有些落寞。 “我出去见沈容。”她犹豫了一会,又回头,“这里没什么东西,想搬回去就 搬回去吧。” “今天天气冷。”他走过去,随手将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肩上,微笑着俯身亲了 亲她的脸颊,“早去早回。” “资产评估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沈容将厚厚一叠资料递给佳 南,目光却落在她随意搁在沙发上的米色风衣上,神情显是怔了怔。 “你既然都看过了,我很放心。”佳南微笑着合上卷宗,“辛苦你了。” “小姐,你确定要这么做么?”沈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你……觉得值得 么?” 她犹豫了一下,却答非所问:“你觉得不值?” “不是。OME 给的条件很优越,不像他们之前的作风,我想……是上层在施压 吧。”沈容看着佳南,并没有任何表情,却直接问,“你们是不是私底下有什么协 议?” 佳南喝了一口茶,却否认:“没有。” “那么收购结束,陈绥宁要和你结婚也不算是协议?”他倏然失去冷静,将那 叠文件一摔,顺势站了起来。 持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抖,有一滴水溅在手背上,轻微的刺痛。佳南将茶杯放 下,声音异常冷静:“谁说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微微有些沉重。 “是我不够强,不能保护你……”过了很久,沈容慢慢坐下,声音中有着淡淡 的无力。 “沈容,我知道这半年你也过得很艰难——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在,爸爸留下 的几个公司,只怕早就倒了。”佳南打断他,目光中滑过一丝恨意,“爸爸之前曾 经和我说过,他一直觉得亏欠你。” “小姐……” “不要再叫我小姐了。”佳南笑了笑,“这次收购完毕后,应该属于你的那一 部分,请你收下。” 她的语气很淡,却让旁听的人莫名起了一种惊悚的感觉——仿佛是在交待很多 事,诚恳,切切。可沈容不敢打断她,眼前这个许佳南,似乎变了很多,更从容, 更无畏,也……更陌生。 “佳南,你想干什么?”他终于还是在她离开前叫住她,“先生还在医院——” 佳南的手扶在办公室的门上,纤细的身影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会再有人拿着爸爸的把柄来威胁你。” “你……确定?” “是我亲手毁掉的资料。”她轻描淡写地说,却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只 希望他的身体好起来。” “你会嫁给他么?陈绥宁——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 佳南并不回头,却笑了笑,声音冰凉:“沈容,他不会放过我,我也没有离开 的打算——至少,我要看着他……得到报应。” 司机载着佳南离开许氏的大楼,径直驶向了威莱道上的陈宅。而她恍惚了许久, 在梧桐枝桠的疏影下,见到了那座寂静的大宅。 陈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前。陈家祖上一直是书香门第,出了不少经世大儒。 皇权渐渐倒塌的年代,身居末世的老先生愤而投河,子孙们弃文从商,成为动荡年 代赫赫有名的实业家。这家族延续至今日,这座宅子亦几经起伏,便如同老人,静 静伫立在此处,笑看风起云落。 陈绥宁从小在这里长大,直到父亲病倒后回国,开始进入OME 工作。佳南认识 他的时候,他已经搬离了此处。 老管家站在门口,满头银发,站姿笔直,典型的英式做派,向佳南微微鞠了一 躬。 佳南客客气气的说:“你好。” “先生还没有回来,我先带您去卧室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一楼的起居室完全是老式做派的装饰风格,色调是暗红色,壁炉上方是一整排 的照片。佳南拿起其中一张,大约是七八岁的男孩站在父母亲中间,微微笑着,光 线柔和。她放下,饶有兴趣的看着空荡荡的壁炉:“这个,再冷一些能用吗?” “现在恐怕不行。上边的烟囱已经封了。”老管家有些为难的顿了顿,“屋子 里已经铺设了地暖,冬天不会冷。” 佳南“哦”了一声。 “您想要用的话,我马上请人来,重新开启应该不难。”老管家沉静的说, “先生希望您在这里住得舒适,有什么要求,许小姐不用客气,请一一提出来。” 佳南轻松地摆摆手:“不用,我随口问问的。谁知道我会住多久呢?” 管家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讶之色一现而过,随即恢复如常。 三楼有一个极大的露台,房间却不多,左手的第一个紧紧闭着门,佳南走过的 时候,脚步顿了顿:“这里是?” “许小姐,抱歉,这个房间是太太生前住的。先生吩咐过,不能随便进去。” “好,我知道了。”佳南浅浅笑了笑,“谢谢你。” 直到深夜,卧房的门轻轻被推开,陈绥宁走进来,站在榻边,低头望着佳南。 即便睡着,她的眉心依然蹙着,他忍不住俯身,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佳南眠浅,一下子便被惊醒,坐了起来,似乎心有余悸:“你干什么?” 陈绥宁伸手将灯打开了,坐在她身边,低声笑了笑:“怎么不去床上睡?” 佳南慢慢清醒过来,闻到淡淡的一股酒味,皱眉,有些嫌弃的避开了:“你喝 酒了?” 他却不容她抗拒一般靠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嗯了一声。 “走开,我酒精过敏。”佳南挣了挣,抵在他胸口的手用力推了推。 “小囡,力气变大了。”陈绥宁的手环绕过去,佳南身上原本严严实实的睡衣 便被褪下了一半,他的薄唇向来有些凉,此刻却带着炙热的温度,印在她肩胛上, 身体亦顺势压了下去。 佳南想要出声,他的脸微微一侧,直接而精准的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他的吻 技素来极好,此刻察觉到她的勉强,便顿了顿,支起身子,声音有些喑哑:“佳南 ……” 他的气息无处不在,手也很不规矩的滑到她的胸口,佳南明白他的欲望,并没 有反抗,反而将身子放松下来,冷冷的说:“医生说过的话你忘了么?”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神一直有些迷离,又似是□,此刻却忽然惊醒过来 了,眸色清亮且警醒。 他什么都没说,依旧将她圈在怀里,双唇在颊上缓缓滑过,最后落在她眉心。 温热的气息将发丝吹得忽起忽落,佳南屏住呼吸,一直等到……他最终离开她, 起身去了浴室。她有些不自觉地拿手指抚着他吻过的那一处肌肤……那里,是带着 一丝丝的眷恋么? 陈绥宁头发湿漉漉的从浴室出来,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随意拿毛巾擦了擦, 一边问:“今天和沈容谈得怎么样?” “嗯,很顺利。”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 杂志,在她身边坐下,眸色深邃。 其实自从那一日之后,陈绥宁从未与他提起过结婚的话题,他不提,她自然乐 得轻松——然而此刻,似乎避不开了。 他在她身边躺下,伸手揽过她,却不防佳南安安静静的望向自己:“你还欠我 一个解释。为什么……恨许家?” 良久,他的声音慢慢的说:“许佳南,沈容给你看那份清单的时候,你有没有 惊讶,原来许家家底这么殷厚。” 佳南淡淡挑起眉梢:“我对那一串数字不敏感。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 “在我正式接手OME 之前的那段过渡期,集团很多决策都是我父亲病中指示给 许彦海的。”陈绥宁的声音冰凉,不带丝毫情感,“很凑巧,你们许家的家底,一 大半就是在那半年里攒起来的。” 佳南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手脚冰凉,“所以,从最开始……我们在一起,你 就恨我爸爸,你就在等那一天?”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一瞬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却只抿了抿唇角:“过 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陈绥宁,过去的事你不想提。”她静静地说,手指有些不自觉地抓紧了 被子,“那你现在又是何必呢?这么大手笔的回购,就不心疼了?不觉得是便宜了 许家?” 他的唇抿得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却不解释,只说:“我只要一个结果。” “结果就是,陈绥宁,我不相信。”她冷冷推开他,“你在骗我。为什么不愿 意说?” 打断这场陷入僵局的对话的,是急促的电话铃声,佳南接起来,是医院打来的。 “许小姐吗?你父亲醒了。” 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佳南唰地坐起来,似是难以置信,竟连一个字都说不 出来。 佳南匆忙套上大衣的时候,陈绥宁已经站在房门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送你去医院。”他顿了顿,又似乎有些倦漠,“你实在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 你爸爸?” 管家已经备好了车,将外套递给陈绥宁,一边低声说:“先生,路上小心。” 佳南走过他身边,阴差阳错,看到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又似乎有些不屑— —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几乎让佳南觉得这是错觉。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陈绥宁坐在佳南身边,脸色如常。车厢里静静的,又仿佛 有一层无形的压力,迫得佳南心跳有些失律。 许彦海终于还是醒过来了,佳南电话里几乎哽咽,可是这一路上,心下却又开 始忐忑——父亲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简直难以想象一向要强的父 亲,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态度。 “管家是不是……很讨厌我?”仿佛是为了纾解此刻的压力,佳南只能找他说 话。 “怎么会?”陈绥宁斜睨她一眼,似乎有些探究,“你在发抖。” 佳南勉强笑了笑。他便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声音低沉:“你等他醒来, 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佳南不禁抬眸看他,他也抿了唇望向自己,眸色中隐约竟 有几分嘲讽。 然而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佳南仿佛没有听见,下车的时候遇到沈容, 便一起上楼。病房里医生护士还在忙碌,因为许彦海刚醒,身体虚弱,并没有允许 家属探望。一直到翌日清晨,佳南在沈容的催促下去外边吃了早餐。她等了整整一 晚,步出医院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才记得打个电话给陈绥宁。 “我……还在医院。”她坐在麦当劳里,小口的啜饮咖啡。 “嗯。”对方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你昨天没有等到很晚吧?” 陈绥宁轻轻笑了声:“你以为我一直在等你?”顿了顿,又说,“我今天去H 市开会。就这样吧。” 喝了整整两杯咖啡,才起身回到医院。 医生示意她可以进去看病人,佳南深呼吸了一口,慢慢走向里间病房。 浮生若梦,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那一晚,开始于父亲昏厥的那一刻,没有人保 护自己,没有人在意自己,她只能独自一个人,在暗夜中前行。 这几步路走得异常艰难缓慢,直到看见苍老而疲倦的父亲:“爸爸……”佳南 坐在床边,握住许彦海的手,勉强让自己露出笑容。 “小囡。”许彦海抚了抚女儿的手背,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别哭,爸爸没 事。” 她原本竭力忍住的眼泪,此刻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和爸爸说说,这段时间小囡做了些什么?”许彦海咳嗽了一阵,目光却望着 佳南身后的沈容。 佳南的手一僵,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爸爸,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别的事。” 许彦海皱起眉头,良久,才对沈容说:“你来说。” 沈容踌躇了一会儿,走到许彦海身边,省去了那些在翡海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 低低的将收购的事情说了。 “许佳南,你过来。”或许是病后的许彦海思维还有些涣散,足足想了好久, 他才一字一句的说。 佳南屏住呼吸,走到沈容身边,低头看着父亲。 “沈容,扶我坐起来。”许彦海慢慢的说,一边看着女儿,“你说,陈绥宁为 什么会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 佳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咬住了下唇,不说话。 “说啊!你不是很能干么!”许彦海重重的咳嗽了一阵,直直的看着女儿, “他陈绥宁不是傻子,为什么答应这样的条件?” 佳南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知女莫若父,父亲分明已经一眼看出了背 后的猫腻,她还能辩解什么呢? “先生,你别激动……”沈容连忙半拦在佳南和许彦海之间,示意佳南先出去。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佳南喃喃地解释,却不知道盛怒之下的父亲听到 了没有。她很想说“我没办法”,却又忍住了不说——这句话会显得自己太懦弱, 太没用,他的爸爸,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呢! 许彦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指着女儿,断续说:“你 说,你……是不是还和他,在一起?” 佳南低着头,不敢看父亲苍老的脸。 时间被放缓了脚步,房间里静得可怕。 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音。 这一掌掴在脸上,重,且狠,大约是许彦海用尽了力气。 佳南捂着没有知觉的脸颊,呆呆看着父亲,然后一偏头,看见窗外漫天的雪花。 “你出去……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许彦海情绪激动,心跳猛然加快了。沈容连忙叫来了医生,一把将佳南拉到外 边,低声说:“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和先生好好说一说。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情 况。” 其实佳南此刻浑浑噩噩的,并没有听清沈容在说些什么,眼前似乎也只有他焦 急地表情,心底却有些茫然的想: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明明,爸爸不要的人, 是我啊…… 于是顺从的被带进电梯,直到楼下。佳南似乎回过神来,对沈容说:“你去陪 着爸爸。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声音异常的镇定平静,倒让沈容觉得心底一寒。 “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吧。”佳南微微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指印清晰。她甚至还笑 了笑:“今天真冷,你看,还下雪了呢。” 真的开始下雪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密密匝匝的落在身上,发间,衣上,却不觉得凉。她穿着高跟鞋,走下台阶的 时候甚至还滑了一下,从门口走向那辆车,不过十多米的距离,竟走了整整十分钟。 最后司机替她拉开车门,佳南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许小姐,回去吗?”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脸颊,目光有些好奇。 她胡乱应了一声,并没有掩饰什么,只是呆呆的坐着。 车子最后开到陈宅,佳南走进去,看到管家等在门边,同样是微微震惊的表情。 她猜他一定是以为,这一巴掌是陈绥宁打的。陈绥宁怎么对待自己,在荷兰的 时候老管家不是没有看到过。 如果以前,自己一定会觉得尴尬吧?可是现在,她觉得有这样一层误会在,其 实也不错……她的生命里,剩下的东西本就很少,她不想让人知道,连最后一样都 已经失去了。 她的父亲,她最后想守护的一个人,她都留不下来。 “我去找些药膏。”管家给她递上一块冰凉的毛巾,“先敷一敷。”他又看了 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不用了。”佳南却不接,眯起眼睛看着渐渐变得素白的后花园,“我想一个 人静一静。” 陈绥宁接到林管家电话的时候,会议恰好进行到茶歇。会议室里还有些闹哄哄 的,他便拿了手机,站到窗边去说话。 “许小姐回来了。” 陈绥宁嗯了一声,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了?” “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管家字斟句酌,说得婉转,“我总觉得先生 对她,太苛责了。” 陈绥宁怔了怔,微微蹙起眉:“她怎么了?” “从回来到现在,她就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也没有吃饭。” “你让她听。” 电话那头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了许久,他隐约听到管家的声音在说“先生的电话”。 然后便安静下来,他能辨识出她的呼吸声。 “许佳南?”他叫她名字。 没有丝毫反应。 “许佳南,你给我说话——”电话倏然被挂了,陈绥宁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 来,脸色铁青。直到管家的电话重新打进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才说:“别让她出 事,我尽快回来。” 柏林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陈绥宁已经不在了,留下了助理小孙告诉他:“陈总 临时有事回翡海了,随时电话向他汇报。” “什么事这么要紧?”柏林揉了揉眉心,半开玩笑,“要是这次出了事,我可 不负责。” 助手也只是笑了笑,并没看到眼前这个数日未睡的年轻人,脸上一闪而逝的轻 松表情。 秘书订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陈绥宁走进机舱的时候还在打电话,随手便将大衣 放在邻座上。飞机起飞前,有很好听的女声说:“请问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陈绥宁说了声抱歉,便将衣服取了过来。 “你是陈绥宁先生么?”女声很温柔,他便看她一眼,是个年轻女孩。一张小 脸不过自己巴掌大小,化着精致的淡妆,明眸灿灿的望向自己。 他礼貌的笑笑:“是。” “我们在上次翡海的慈善晚宴上见过,赵悦然。”她伸出手,笑得异常柔媚, “陈先生不记得了吧?” 他确实不记得了,此刻也没工夫去记得,只说了句幸会,便径自低头看文件。 赵悦然表情有些僵硬,又很快神色自如。她没有再寻找话题,偶尔眼角看到他 英俊的侧脸,总是忍不住想起八卦小报上的那些标题,总是说起他重新拾起“钻石 王老五”的称号。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呢,尤其微微蹙起眉,专注地工作的时候。心底痒 痒的,似乎有蚂蚁爬过,赵悦然在飞机降落后,看着他离去,忍不住将自己的助手 叫到了身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因为下雪的缘故,机场到市内的高速限速行驶,陈绥宁回到翡海家中,天色沉 沉。大雪却一刻未歇,片片都有巴掌大小,落下来的时候还有簌簌的声响。他连大 衣都未脱下来,只是沉着脸问管家:“她还在那里坐着?” “是,怎么劝都不说话。”管家查看着陈绥宁的表情,小心的说,“早上到现 在,一点东西都没吃。” 陈绥宁大步走向花园,第一眼就看到佳南坐在木椅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一动不动。幸而头顶还撑着巨大的遮阳伞,不至于成为真正的雪娃娃。 “许佳南!” 他走过去,每一步踏在雪上,都是嘎吱作响,直到站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 原本满腔怒火,却在触到她脸颊上青紫色的伤痕时,蓦然消散了。 佳南似乎极为艰难的转动了眼珠,才看清身前这个人是谁,身子忍不住瑟缩了 一下。 她穿了一件不算厚的羊毛大衣,嘴唇早已冻得没有丝毫颜色,似乎想说话,最 后却只是发出了暗哑的声音。 他看着这样的她,一点点的心软下去,终至轻轻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低声 问:“冷不冷?”说着伸出手,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 她呆呆的点头,冰凉的手掌蓦然触到温暖,反倒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或许是 被这刺痛给惊醒了,她的眼神亦渐渐清醒起来。 陈绥宁穿着深灰色的粗呢大衣,轻柔至极地将她拉进怀里裹起来,一手环着她 的背,一手掸去她发丝间的雪片:“怎么了?” 他的大衣里是一件V 领羊绒线衫,触感柔软温热,佳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 颊贴在上边,只是不说话。 其是陈绥宁看到她脸上的指印,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说, 他便不提,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好,我陪你在外边坐一坐。” 就这样抱着她,站在伞下,大雪纷纷,两人的影子却这样紧紧贴近着,被灯光 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佳南在他怀里,踮起脚尖,有些怯怯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 脖颈。 这是他逼她回到自己身边之后……她第一次这样主动的亲近他,就像以前一样, 贪婪地汲取温暖。 那一瞬间,陈绥宁只觉得浑身僵了一僵,旋即是惊喜——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脸 动了动,贴在他颈侧最适宜的那截弧度中。他的大衣恰好完全将她裹在怀里,两具 身躯因此也越发的贴合。 “陈绥宁……我很冷。”她喃喃地说,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我在这里。”他像以前那样安慰她,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爸爸不要我了……”佳南的声音嘶哑,“连他都不要我了。” 他怔了怔,低头去吻她的发丝:“我在这里。”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慢慢的说,“我真的 没有办法啊……” 寂静的雪夜,怀中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她一句句的重复“我没有办法”。陈绥 宁只觉得她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磨在自己心上,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开始哽咽,小声的哭泣,直到最后哭得喘不过气来,却听到抱着自己的男人, 一字一句的说:“小囡,你还有我在。” 她曾经以为,全世界都抛弃自己了,可眼前这个人不会。 可是后来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所有的爱,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抵不过一 个恨字。 她仰起头,笑得异常苍凉,脸色白得像是素白的雪:“陈绥宁……你,你很久 之前,就已经不要我了。” 他的双手在她身后握成拳,眸色凝黑如同此刻夜色,深呼吸良久,才说:“我 先抱你进去。” 她却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执着的说:“我讨厌这场雪,我讨厌看到雪。” 天气预报说,这场雪来势汹汹,或许会持续数日。陈绥宁微笑,俯身在她冰凉 的唇上烙下一个吻,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我们离开这里,到没有雪的地方 去。” 他的眼神,仿佛历尽千山万水,看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心底的一个角落倏然塌陷了,千亿年的冰川,在此刻亦悄悄的融开,时光倒流, 回到那一刻,彼此间没有伤害,没有隔阂。佳南定定地看着他,刻意的不再想起他 们即将会经历的那些——报复、真相、裂痕——那些暗黑且坚硬的,直插人心底的 东西。 许佳南垂眸,隐约有些泪水沾湿长睫,只放纵这么一次,不论真假,由着他用 自己的方式去爱,而自己,只要以假作真。 前往机场的路上,陈绥宁吩咐司机将车子的暖气开到最足,摸了摸她手,依旧 是冰凉的。 “还冷么?”他低头,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头发。 佳南唔了一声,有些任性的将手从他衣摆下边伸进去,贴在他的腰侧,舒服的 叹了口气:“这里暖和。” 他并不制止她,隔着衣服抓住她不规矩的手,低低的笑:“你是想怎么样?” 佳南笑得将脸埋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腰侧不依不饶的挠了挠:“你说呢?” 他索性松开手,由着她胡闹,只是将下颌搁在她头顶,闭上眼睛,唇角的微笑 自然而温和。 入了夜,因为这一场大雪,高速上只有寥寥几辆车辆,且速度缓慢。从市区到 机场,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佳南靠着他的肩膀,双手渐渐捂得烘热起来,沉沉入 睡。 陈绥宁动动她的身子,让她靠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忽然想起在欧洲的时候, 她也这样睡着了,自己却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 段不可思议的时间。他亲手在她生活中布下阴霾,却不曾想到,这些阴霾,如今, 沉淀到了自己眼底。 这一怔忪间,车子停了下来。陈绥宁叫醒她,自己先下车,眼神掠到后面数辆 车子,将手递给佳南:“出来吧。” 佳南甫一下车,几乎便被他揽进怀里,快步往入口处走去。 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声,佳南在陈绥宁怀中踮起脚,向后边张望了一眼。 好几辆车追着一辆保姆车也在不远处停下来,闪光灯晃动,似是狗仔追着明星 的场面。 陈绥宁蹙眉,手中的大衣盖在佳南肩上,低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怕无意间被记者扫进照片里,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不想 此刻的佳南再受到刺激。 身后有几声脚步,似乎是有人追了上来。陈绥宁面色沉静,右手微微用力,将 她的脸更深的埋在自己胸前,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别抬头。” 他自己却转身,望向来人。那位记者显然没有预计到陈绥宁会回头直面镜头, 拿着相机的手便举在那里。显然因为认出了陈绥宁,有些吃惊,讪讪的向他笑了笑。 陈绥宁面无表情,漠然看着那个年轻人:“你信不信,哪怕拍得再清楚,也没 人敢登。”说完竟不再顾忌什么,径直搂着佳南进了机场。 记者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同事经过身边,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赵悦然 进去了!” 他将相机的显示屏给同事看:“我拍到陈绥宁了——” 同事将信将疑,仔细看了一眼,当机立断:“不跟赵悦然了!那女人是谁?他 在哪儿?没助理?” 那人回想起陈绥宁留下的那句话,刚才捕捉照片的本能热情便冷却下来,叹了 口气:“算了——只怕又是和上次一样,稿子一送上去,没下文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垂头丧气,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进去了。 此时的佳南并不知道外边的喧嚣正盛,她低着头,静静坐在候机室里,手边捂 着一杯热茶。陈绥宁就在她身边站着,压低声音打电话,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时 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仿佛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陈先生,真是巧呢。” 陈绥宁将电话放下的时候,一道女声适时地插进来。他微抬眉梢,想起曾在中 午的飞机上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便笑了笑:“张小姐,又见面了。” 赵悦然脸上露出微微尴尬的神情,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只看着佳南——她仰头 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他伸手拨拨她的额发。 有旁人看着,佳南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 赵悦然的目光落在佳南的脸颊上,落落大方的颔首笑了笑,便坐到了候机室的 另一边。 “她不姓张吧?”佳南轻声问陈绥宁,“不是赵悦然么?” “是么?”陈绥宁略有些心不在焉,“你现在人脉比我还广。” “不是,她是滨海的VIP ,翡海的名媛。”佳南看到纤细的身影,坐在不远的 地方,“你不认识?” 陈绥宁凑近她的耳朵,微微一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小明星,模特,名媛,陈先生身边还缺女人么?”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仿佛是一池清水,还带着些恼意,看得陈绥 宁心底轻轻一痒。他勾起唇角,薄唇几乎触到了她的耳垂,“小囡,我有洁癖,你 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角弯起的时候,视线如同墨蓝深邃的海,佳南莫名的有些脸红,轻轻哼 了一声,不再接话。 陈绥宁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陈总,雷天最新消息是和我们撞车的研发已经完成,下一季新品就上市……” 那边的声音轻而急,显然是小心翼翼,“我们……我们不可能抢在他们前边了。” “这么说,我们遇到瓶颈的时候,雷天那边传出的研发进度,一直是迷雾弹。” 陈绥宁心情一沉,“柏林呢?” “柏总的电话打不通。他……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的时候,说了句‘知道了’, 就没下落了。” 天才的通病,总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被的别的研发团队抢了先, 一时间无法接受,只能逃避。陈绥宁早就预料到了一旦失败,柏林的反应会是如此, 倒不意外。 “董事会中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现在电话都转到了我这里。剩下的,明天 只怕也都知道了。陈先生,你是不是先召开个紧急会议,先安抚各位?” 陈绥宁却比助手想象得要平静,他并不提开会的事,只说:“不急,雷天的发 布会出来之后,我们再做出反应也来得及。” 挂了电话,手机界面跳出一封邮件提醒。 柏林的辞职信,信中说明了,以OME 研发团队的进度,若要真的达到雷天公布 的进度,只怕还要半年时间。并坦承此次研发失利,自己应该负全责。 他淡淡看着那封邮件,直到佳南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她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说““陈绥宁……登机了。” 他说了声“好”,牵了她的手走向登机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有。” 而他们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萦绕在陈绥宁修长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们离开视 线,赵悦然接到助手的电话:“许佳南……原来是她。” 这个城市四季如春。空气温暖湿润,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四处青青郁郁,佳 南赤着脚走到客厅,陈绥宁正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他习惯早上洗澡,从浴室出来, 便只穿了浴衣,头发湿漉漉的,几缕落下来,显得侧脸愈发英俊,线条隽然。 佳南站在沙发后,和他一起看完了这条新闻,然后诧异的问:“OME 不是也在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她有些不确定,此刻的陈绥宁愿不愿意听到自己的评论。 OME 投下巨大精力和财力进行的这项研发,进行之初,便是力排众议。因为雷 天已先于OME 开始研究,先天劣势的存在让一众投资者持观望态度,董事会也意见 不一。但是执掌OME 至今,陈绥宁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决断力和洞察力早,他既然下 定了决心,旁人再有异议,也都被压制了下来。 只是现在看来,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百战百胜——这一步,陈绥宁还是走错了。 佳南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错综复杂,似是担心,又像是叹惋,有些冰凉的手指放 在他的颈部,无意间抓紧了一些。 陈绥宁知道她就站在身后,伸手拍拍自己身侧,示意她坐过来。 她刚起床,穿着睡裙,一头长发还乱糟糟的落在肩上,阳光自窗外落进来,更 显得肌肤晶莹,一双漂亮的眼睛肿,还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 他小心的摸摸她的脸颊,轻轻舒了口气:“不肿了。” “陈绥宁——” 他看着她的表情,低低笑了笑,却堵住她要说的话,慢条斯理的说:“小囡, 我身边有很多人都喜欢赌博,可是我不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佳南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迷惘,微微张开嘴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眼中含着笑意,淡淡说,“有些事的胜负,远比输赢的刺激更强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佳南心跳倏然失律,掩饰般的别过了脸。 “比如这次,输给对手的感觉真是不愉快。可是我之前还很自信的认为自己不 会输——你看,一得一失,也很刺激。” 他似乎察觉出她的紧张,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微 微的笑起来:“对了,刚刚翡海来的消息,你爸爸已经在协议上签字了。” 佳南身子僵了一僵,点头说了句“哦”。 “丫头,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好了,既然不愿意, 就不提他。我们出去走走吧,天气不错。” 他将手机扔在旁边,顺势揉揉她的头发,催她:“快去洗脸。” 佳南走进浴室,用凉水泼了泼脸,简单理了理头发。 镜子里的女生微微弯着唇角,脸颊苍白,昨日的红肿已经退去了,显得下巴有 些尖俏。她想起陈绥宁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那种感觉很微妙。 有些不安,也有一些……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敬佩。这个男人远比旁人想象的 坚韧,也远比别人快的,接受了这次失败。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她并 不能确定,他……察觉到自己做的一切么? 有一瞬间,佳南前所未有的不自信……可她很快摇了摇头,强迫着告诉自己: 不会的——他以为自己“掉了孩子”的时候,那样的眼神,陈彻骨髓的哀凉,和那 种隐忍的、永远都不会说出的悔意,这些骗不了她。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可 言了。 和此刻翡海的冷肃截然不同,春城的天气极为适宜,空气湿润温暖,隐约漂浮 着淡淡一层香甜,穿一件T 恤,再加上软软的开衫,足以御寒。 十字路口的对面是一家金饰店。 “后来那枚戒指呢?”佳南驻足,随口问他。 陈绥宁却不动声色的说:“什么戒指?” 戒指的事是舒凌告诉自己的,陈绥宁自己却从未提起过。佳南不想让他知道舒 凌找过自己,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了笑,才说:“你和舒凌的结婚戒指 啊。” “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陈绥宁深深看她一眼,语气 却是轻描淡写的,他一低头,看到她的脖子空荡荡的,V 领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 肤,忍不住笑:“去选条项链吧。” 陈绥宁很喜欢她戴珍珠银链,与她的肤色相称,润泽光滑。可佳南却站在戒指 柜台前,微微俯□。 他站在她身后,见她看得认真,便问:“看到喜欢的?” 她含糊的“唔”了一声。 售货小姐显然已经打量过两人的衣着气度,热情的取出了柜台钥匙:“小姐, 喜欢哪一款?” 顾客并不说话,她便笑盈盈取出了一枚钻戒:“这枚怎么样?是很经典的款式 呢。” 佳南指了指那枚钻石:“我不喜欢。” 小姐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年轻男人,他简单清爽的衬衣休闲裤打扮,只有腕间隐 约露出的手表显示了身份,此刻正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女友。她笑得愈加灿烂,信 心十足的说:“小姐,我们店有克拉数更大、切割更好的款式,您想看看么?” “哦,不用——”佳南静静的说,“我不喜欢钻石。我想看看这个。” 一对异常朴素简洁的白金钻戒,连一粒碎钻都没有。 她回头看着陈绥宁:“好看么?” 陈绥宁认真看了看,评价说:“挺好,像是易拉罐的那一圈拉扣。” 佳南忍不住莞尔,不理他,坚持说:“就是这只,我想看看。” 小姐有些不情愿的拿出来,递给佳南,却转而对陈绥宁说:“两位是挑选婚戒 么?” 陈绥宁还没开口,佳南却已经抢着说:“是。” 她的语气淡泊宁静,仿佛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陈绥宁却怔住了——哪怕 昨晚,接到项目失败那个电话时,他的表情都不如此刻的僵硬。 佳南转身,唇角柔和的勾起来,在他耳边说:“我接到沈容的电话,协议已经 签好。现在换我履行承诺了。”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狭长黑亮的眼中滑过一道难以掩饰的喜悦,声音却是竭力 镇定平静的:“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一瞬间,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欣喜,佳南心底竟有一丝恍惚的被融化了,似乎 真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刚刚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甜蜜却忐忑。 佳南回过神,笑得眉眼弯弯:“是啊,还是你反悔了?” “你……确定要这么简单的么?”陈绥宁淡淡的笑了,取过她指尖的戒指,轻 声问道。 “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钻石越大,丈夫对妻子的爱就越深哦。”小姐适时的 推介。 佳南却只是抬头,慢条斯理的说:“是么?我见过很大颗钻石的婚戒,可是… …他们的结局并不好。” 小姐有些尴尬,陈绥宁却轻柔的握住佳南的手,将那枚银色的戒指,缓缓的套 在她的无名指上。 丝丝入扣,不大不小,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纤细皎嫩的指间,原本银色朴素的戒身,莫名的显得奢华低调,清容内敛,即 便是一直在推销其他款式的小姐,也不禁惊呼:“真好看。”她不禁又抬眼看看这 个年轻的女孩——肤色白皙如雪,从容婉约,气质清雅,的确不需要一枚钻石来证 明些什么了。 而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显然是爱极了自己的女友,那丝笑从心底泛出来, 润润的,似是情难自己,径直吻了吻她的手背,低声说:“就这一对吧。” 人群熙熙攘攘,陈绥宁牵着她的手,走到街的拐角处,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异 常开心。 “等等。”他忽然拉住她,有些蛮横的说:“帮我戴上。” 他将自己的戒指递给她,佳南伸出手,却又迟疑了一下,极快的低下头,不知 在想些什么。 “怎么?”他的声音渐渐冷却下来。 她抬头嫣然一笑:“我只是在想,是哪一只手?” 他没有说话,神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淡淡的握着她的手,扣着她的手指,将 她指尖的那枚指环,放置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前。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代表彼此承诺的圆环。 佳南的指尖有些颤抖,可她极快的镇定下来,稳稳的替他戴上,笑靥如花: “好了么?” 他深深的看着她,眸色深处有云翳轻浮,却只是笑了笑:“好了。” 所有人的都是在他们身边快速的走过,似乎只是背景,他俯身抱住她,用低沉、 情愫未明的声音说:“小囡,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佳南的双手垂在身侧,垂眸想了想,低低的说:“我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好。” “我爸爸不会同意……” “他不会知道的。” “OME 怎么办?”佳南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他放开她,眉梢轻轻扬起,无端让人觉得意气飞扬。他带着笑意,一字一句的 说:“哪怕OME 破产,我也养得活你。” 佳南忍不住皱了皱眉,此刻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却莫名的觉得,他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又仿佛是在期待解脱。 “陈绥宁……” 他低头,在她唇上浅尝辄止,喃喃的说:“小囡,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工作不 用太忙,然后要一个孩子吧?”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声音冷淡下来:“医生说过,以后我怀孕的机会不大。” 他却只是轻松的放开她,带了笑意说:“好,那我们随缘。” 与他们此刻的云淡风轻相比,OME 却是陷入了一场自陈绥宁执掌门户以来、最 为严重的危机。 雷天的发布会之后,OME 股价大跌,又有传言说因为以高于市场价格、高于实 际价值的资金收购了许氏,集团内部资金周转极为困难。人心浮荡,董事会元老们 纷纷要求一个解释的时候,陈绥宁却迟迟不出面,直到某日,一家小报在刊登某名 媛机场照时,有读者细心的发现了照片的一角,有两个身影。其中那个男子的侧脸, 像极了OME 总裁陈绥宁。 “当年唐玄宗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唐朝中落,不过转瞬。” “……以往是有OME 的老臣子保驾,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陈绥宁似乎无意 挽救颓势,面对雷天的步步紧逼,他似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柏林已经辞职,紧急 董事会议召开后,只怕他也要离开这个商业帝国了。” 这样的评语出现在某商业杂志上,没有人看好从巅峰跌至谷底的陈绥宁,甚至 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扔了手机,关了电脑,悄然躲在春城,仿佛外界的一切, 与他无关。 “啊啊啊,陈绥宁,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汤这么烫?” 这里有闻名全国的过桥米线,据说酒店里的就很正宗。佳南一闻到香气,哪里 忍得住吹开上边那层金黄色的油,挑了一筷子,冷不防被烫到了。 他忍着笑递凉水给她,看着她灌下去,才慢悠悠的说:“张开嘴巴,我看看, 烫伤没有。” 佳南乖乖的张开嘴巴。 陈绥宁看了看,忽然暧昧至极的笑了笑,然后掰过她小小的脑袋,深吻了下去。 她的舌滚烫,他的却是凉的,纠缠在一起,仿佛是中和了彼此浓烈至极的温度。 “还烫么?”陈绥宁不怀好意的舔了舔她的舌尖,低声问她,手指却已经解开 她睡袍的衣袋,衣襟便松松散散的掉落下来。 陈绥宁微微俯身,将她打横抱起,一脚踢开了卧室的房门。 欧式的大床上被褥凌乱,佳南午睡之后还没有人来清扫过,却让这里平添了一 份风情。他小心的将她放下,柔软的浴袍间,露出一具属于她的,纤细、皓白的身 躯。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深得不可思议,伸手阻止了她急迫间想要拉起衣襟 的手,只是看着她平坦洁白的小腹上,一道尚算新鲜的疤痕。 修长的手指从一头滑至另一头,引得她轻微的颤抖起来。 陈绥宁俯身,已经变得炽热的双唇,代替指尖,一寸寸、一厘厘的亲吻下去, 似是怜惜,或是不可言说的,忏悔膜拜。 最终还是将跪在她身侧,双手支起上身,用低喑的声音述求:“佳南,可以么 ……” 她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遮蔽,于是静静的转过头,或许意思便是默许吧。 激情到达顶峰的时候,佳南双眼迷蒙的看着这个男人,知道他在努力的让自己 欢愉……可他还记得么,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怎样的低声恳求,他……却始终冷 笑着,直到如愿以偿。 这一场欢爱如此的尽兴,以至于佳南半夜起床的时候,陈绥宁的头抵着枕头, 毫无察觉,睡得极沉。 她走至客厅,倒了杯水,从行李箱中找了一片药,仰头吞下了。又蹲在地上良 久,再站起来的时候,身后却是修长的身影。 陈绥宁就这么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吓得将手中杯子打碎了,后退了两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站着别动。”他平静的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果然,她并没有穿拖鞋,赤着 一双脚,因为紧张,洁白如玉的小巧脚趾紧紧的蜷缩起来。 怕她踏上一步踩上玻璃,陈绥宁将她抱起来,小心的跨过茶几边,淡淡的说: “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不想要孩子,就直接告诉我。”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低低“嗯”了一声。 “睡吧。”习惯性的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他没在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翌日,佳南被陈绥宁叫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还在说话。 “小囡,真抱歉,只怕我们要回去了。那边好像要闹翻天了。” 她有些不悦的睁开眼睛,似乎是试探了下外部的光线,很快又闭上了。 他忍不住笑:“丫头,不过没关系——翡海没有再下雪。别怕。”他到底将她 抱起来,靠着床坐着,轻轻的说,“我保证,那边,已经不冷了。” 佳南终于睁开眼睛,□的肩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痕迹,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陈绥宁 :“真的要回去么?” 他早已穿好衣服,深灰的衬衣,清贵逼人,此刻却笑得有些暧昧,凑过去在她 胸口吻了吻,微痒的气息让她觉得战栗:“喜欢这里的话,等我处理完那里的事, 再回来。宝贝,我保证很快。” “我要把爸爸送到国外去治疗。”她被他撩拨得有些气息不稳,微微挺起了身 子,急促的说,“现在……他应该在飞机上了。” 他的动作停了停,却忍不住一笑,她……似乎越来越会选时机说话了。 “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佳南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你……不会怪 我吧。” 陈绥宁眼中的□迷离似乎已经褪去了,他在她唇边触了触,淡淡的笑了笑: “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