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未了 两周后的一个周末,王志打电话给我,要请我和男朋友吃饭,感谢我带他女 儿去热带风暴。 “王总,您别这么客气。本来我也想去热带风暴玩的,正好,您帮我出了门 票,要说,我也该谢谢您呢。” “好了,百合,你别推辞了,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六点,我们去小天鹅吃 火锅,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爱吃火锅。”王志语气淡定却不容置疑。 “那~~~~~~好吧,不过,我有个建议,我们别吃火锅了,我最近在减肥,正 在戒晚餐呢,您看,我们改喝茶好不好,就在上次那个唐朝茶坊?”王志如此坚 持,我也不好再拒绝了。但是想到王志的病,我想,还是不要吃火锅了。 “呵呵,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减肥。不过,好吧。”王志很精明地察觉了我的 意图,停了停,他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呵呵。”我有些尴尬地笑了。我知道,好心,有时也是一种不经意的刺痛。 我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跟王斌说。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说实 话,最简单的方式。但结果,往往不如说的时候那么简单。 果然,王斌皱着眉问我:“是男的啊,怎么你上次也没说啊?” “那你也没问我啊,再说,我只是和他女儿去,他又没去。再说再说,我问 你来着,你说没空的嘛。”我嬉笑着胡搅蛮缠,妄图混淆视听。 “怎么他让你带他女儿去呢,他老婆呢?”王斌脑筋还算清楚,轻易不会被 我搅混。 “他老婆不在嘛,哎呀,人家家的事,管那么多干嘛呀。你别瞎想好不好, 我真要和他有什么,吃饭还叫上你吗?”我佯装生气。 “我没想什么啊,只是奇怪,问问而已。”王斌不解的看着我。 有时候,王斌的简单思维会让我措手不及。 “好吧,那你问清楚了吗。你去不去呀,倒底?” “嗯,去啊。” “嘻嘻,真乖。”我亲了亲王斌,他竟然有点脸红。 当我们三人面对面坐下不久后,我发现,我犯的一个低级错误,我不该带王 斌来。或者,我就不该同意这个三方会晤。王斌和王志都表现的很礼貌,但也仅 是礼貌,看得出来,他们没有更多的话题,也更不可能如我希望的那样成为朋友。 整个晚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回去的路上,王斌也没怎么开口。我有些心虚,试探地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王斌奇怪地看着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他是所谓地简单,还 是城府太深。 “那,怎么话这么少?” “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块去。”我相信王斌说的是 实话,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没生气吧?以后,你不喜欢,就不叫你参加了。” “生气?怎么会呢。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你别胡思乱想了。”王斌笑笑, 刮了下我的鼻子。 “讨厌,又刮我鼻子,鼻梁都让你刮塌了。”我笑着打掉他的手,开玩笑地 说。 正说笑着,王斌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息。王斌拿出来看了看,按了几下,又 收了起来。 “好啊,是不是情人发的短信啊,这么快就删了,怕我看见啊。”我开玩笑, 作势要抢他的手机看。 “呵呵,什么情人啊,是广告。” “是吗,那,给我看看?”我假装认真地说。 “这是隐私,跟日记是一个道理。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王斌笑着逗我。 “别人?我是别人吗?”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你当然不是别人了,你是内人。”王斌笑嘻嘻地接着补了句:“贱内。” “好啊,你骂我。”我跳起来要抢他手机。 王斌一边笑着,一边躲闪,连声说着:“好好,给你看,给你看。别抢别抢。” 说着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哼,不看了,伤自尊了。”我故意扭过头去。 “真不看?” “不看!” “唉,好吧,是你自己不看的啊,那我收了啊。” “哼,不看白不看。”我猛地转过头来一把抢过手机,得意地笑。 “哼,还以为你真那么有骨气说不看就不看呢。”王斌故意气我。 我不理他,兀自翻着短信。心里知道不会有什么,只是好玩罢了。 “唉呀,这谁发给你的,都是黄段子,真无聊。”我皱眉笑道。 “行了,别翻了,都是无聊男人发的,少儿不宜。” “没意思,不看了,不,再看一条。说不定有新发现呢,呵呵。”我一边笑 着一边继续翻着看。 是一条发信人为一串手机号码的短信。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小声念着,刚看完前两句,便忍不住 笑了,抬头问王斌:“还有人比我酸呢,谁呀,这是?”王斌的神色突然变了, 伸手过来,说别看了,同事发着玩的。看着他紧张的神色,我的心一沉,推开了 他的手,继续看:“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们再次见面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时间,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不 知所措。王斌拿走手机,急急地说,是同事,发着玩的,真的。他不断地在我耳 边说着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我心里反反复复就是短信里的几句话。一直以来, 被我刻意回避的东西,终于,赤裸裸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接受。我转过头, 看着王斌,看着他一脸地焦急,看着他张合地嘴,我说不出一句话。我突然觉得, 很累。 我一路沉默,拒绝王斌的解释,拒绝他试图拉住我的手,拒绝他的碰触。我 只想回到家。 终于回到了家,我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土崩瓦解。 “百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真的,你听我说好 吗。” 我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有一种想要尖叫的冲动。我拿起浴巾向浴室走去。 “百合!” 我停下,没有回头。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要洗澡。”扔下这句话,我推门进了浴室。 打开花洒,水是冰凉的,一如我此刻的心。水落在我的头发上,顺着头发到 脸上,模糊了我的眼,再到我的颈间,就这样,一直,下落,下落。我闭上眼睛, 眼前便是漆黑。仿佛站在漆黑的雨夜里,天地间,只有雨,没有去处。我知道, 站在雨里,我哭,不会被听到,不会被看到。可是,我没有哭,因为,没有理由。 为什么哭呢,流什么眼泪呢。都活着呢,哭谁啊。我想到了许久以前葛忧的一部 电影,于是,我竟笑了,在这个本该属于眼泪的时候。 冰冷的水不断落下,身上的衣,紧紧地攫着我的皮肤,像是溺水人的手。我 抱着双臂,慢慢蹲下,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有了落差的水滴更加有力地砸在我 的身上。来吧,我想,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呢。来吧,砸吧,再疼些。我 狠狠地想。 隔着水声,我听到王斌在门外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我只是冷冷地笑。 不可笑吗?我费劲心力维系的情感,这个负载着我婚姻梦想的情感,我本以 为,它是那根牵着我,走入婚姻殿堂的红丝带,原来,却不过是一根朽烂的草绳。 我感到无可言状地颓败,不是因为失了爱情,恰恰是因为,我从未奢望爱情。我 要的,不过一个婚姻的躯壳,可是,现在,我连这个躯壳都没有了。我,还有什 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吧,困倦袭来,我闭上眼睛,想 要睡去,如果,还有一个空间可以遁形,大约,就是梦境吧。 “砰”地一声,门开了。 我睁开眼,梦,也碎了,真的是,逃无可逃。 王斌手忙脚乱地关了花洒,拿起浴巾没头没脑地擦拭着我,仿佛,我是一尊 器物。我一动不动,任由他忙碌。然后,他拿给我干净的睡衣,柔声说:“百合, 先把衣服换了,好吗,这样,你会感冒的。听话。”我仍然未动,也不想看见他。 “要不,我帮你换,好吗?”他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我依旧沉默。 王斌试探地伸手,想要解开我的衣服。突然地,我发出尖利地叫声。我拼命 地,啊啊地叫着,象一只受伤的兽,直到声嘶力竭。起初,王斌惊恐地退到一边, 随后,他便扑上来抱住我,摇晃着我,在我耳边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只 听到自己的尖叫,一声,一声,是我,对自己的凌迟。 终于,一切安静了下来。王斌仿佛虚脱了一般,跪坐在我的面前。 好久,我开口说话:“你出去。” 他看着我,张张嘴,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他无力地站了起来,走 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又呆坐了一会儿,我换好衣服,走出浴室。王斌背对着我,佝偻着腰,坐在 床沿上。听到声响,他回头站了起来。亦是一脸地疲惫,衬衣已经湿了,领子歪 斜地,伏在肩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百合,现在,你能安静地听我说话了吗?” “有必要吗?” “有,当然有,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沉默。所有谎言的开始,都是这句话。 “短信,是——李玲发的,可是,我们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 “是的,她,她想,想和我重新开始,可是,我没有同意。她,那个男的, 就是那个一直缠着她的,对她纠缠不清,她是迫不得已,让我假扮她男朋友,让 那个男的别再缠她。这些,我没有办法拒绝。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过。然后,她 找过我几次。可是,我都没同意。我跟她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你也挺 好的,我不会和你分开的。但是,她一直发短信给我。她总是哭,我,我怕她出 事。所以~~~ ”王斌混乱地说着,忽然,他停下来,看着我,“百合,你在听吗?” “王斌,你的心里,一直就没忘记过她,你为什么不承认呢,为什么还要编 出这么一套话来骗我呢?” “编?你,你认为,我在编故事?有这个必要吗?我说的,都是实话。没错, 李玲,是我的初恋,它发生过,我就不可能当它不存在。但是,我也说过,有些 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可以再回头。爱情,是有保质期的。李玲,现在我只当 她是一个朋友。而你,才是我现在的女朋友。你是现在,她是过去。你不明白吗?” 我看着王斌,不知该说什么,大脑仿佛天地分离之前的那个混沌的世界。 “好吧,既然,今天大家开诚布公地谈感情,那么,百合,你能告诉我,你 是真的爱我吗?我有时候很怀疑你是不是爱我。真的,有时,我真的感受不到你 是爱我的。你让我捉摸不透。有时候,你就在面前,甚至,你就在我的枕边,但 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觉得,你离我好远,你知道吗,这种感觉,让我, 对我们的感情没有信心。” 王斌的这些话,像一把利器,刺破了我混沌真空的世界。思维开始活动。面 对他的质问,我无力回答。我像是一个小偷,将偷来的珍宝深埋地下,如今,人 赃并获,我百口莫辩。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对这份感情都没有信心,那我们,还是分开吧。” 我还是开口了。 王斌吃惊地看着我,半晌,才说:“分手?” “你不是也说了吗,你对我们的感情没信心。” “是的,我是没信心,可是,我没说我不爱你。我只是不敢让自己爱你,我, 我不想再一次受伤害。可是,我却又没办法让自己不去爱你,你体会不到这种感 觉。” 我颓然坐下,是啊,我自己都没有做到全心全意,我又凭什么要求他呢?比 起王斌,也许,我更卑鄙。 “叮~~~~~~~~”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我茫然地抬眼看了看王斌,他也正看 着我。于是,我走到床边去接电话。 “喂,百合啊,怎么今天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啊。我刚才打又没人接,是不 是出去了啊。”刚一拿起电话,便传来妈妈焦急地声音。没防备地,我的眼泪, 突然地,流了下来。我捂住嘴,不让妈妈听到我鼻息声。 “喂?喂?百合?” “嗯,妈,我听着呢,你说。”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哦,没事,我就说你怎么没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和王斌出去玩了?” “嗯,是。”我的眼泪又一次倾泄而出 “噢,那就行,我猜你们也是出去玩了。那现在,王斌呢,回家了吗?” “嗯。” “哦,那明天你们准备干嘛啊。” “不知道,再说吧。妈,我要去洗澡了。回头我再打给你。” “行,没事,你不用打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和你爸准备订票了,你们 俩个到时都有空吧,别我们两个去了,你们又没时间了,特别是那个王斌,你不 是说他老是加班吗?” “嗯,有空。你们拿到票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们。” “呵呵,行啊,我们十一去见见女婿去,呵呵。” 妈妈开心的笑声,像一根鞭子,抽痛了我的心。 “是你家里的电话?”王斌小声地问我。 我点点头。他大概已经听到了所有对话。 “百合,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把那些不愉快都忘掉,重新开始好吗?”王斌 忽然扶住我的肩,热切地说。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无力应对。 “让我想想,好吗?”我疲倦地说,“现在,我想睡觉。” 睡意和思绪撕扯着,梦境,像是被撕破的鸭绒被,扬起漫天的羽毛。突然, 我听到耳边传来压抑地抽泣声,睡意,如潮水一般,全线退去。睁开眼,仍然是 黑洞洞的夜。几秒钟之后,我适应了黑暗,扭过头去,我看到背对我的王斌,和 他耸动的肩。第一次,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哭泣,沉闷,压抑,像汹涌地洪水一遍 一遍地,冲击着堤坝。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静静地,流淌,从眼角,到耳际, 最后,浸湿了我的心。我侧身过去,抱住他的双肩,额头顶在他背心,一动不动。 王斌转过身,整个地,把我抱在怀中。黑暗中,我看到,泪光地闪动。他摸索着, 含住我的唇,舌尖顽强地进入,躲闪,纠缠,温热。空气里,一片潮湿,漂浮着 眼泪。 我听到心里,轻轻地,一声叹息,那是茶叶,在水中,绽放的声音。和水相 拥的瞬间,是无言的疼痛,因此,那一声叹息,便有着,微微地苦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