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叫碧水河的地方。五岁以后,我来到大别山南麓小城 ——西陵城。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阳光充沛,空气清新的地方。那里没有呼啸而过 台风,没有穿城而过的火车。我喜欢那样的城市,更何况那里还有我最喜欢的豆浆、油 条、发糕以及包子。 至今,我依然记得那是五岁时的秋天。因为那天我和龙玲约好去碧山上,摘刚刚熟 透的五叶子还有酸枣。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好。天还没亮,父亲景远林就把我的被子掀开, 对我说,儿子,快起来,我们要进城了,要搬到西陵城去了。 我在阳光下醒来懒洋洋地说,去西陵城干什么,这里不好吗? 父亲景远林说,西陵城什么都有,你最爱吃的包子,在那儿每天都可以吃到,还有 豆浆、油条…… 我被他说地涎水流了一床,却装作不感兴趣地躺着说,你们去吧,我不去。包子有 什么好吃的?不就是一个面疙瘩。 父亲景远林说,里面还有肉肉哦,香喷喷的肉肉哦。 我说,你肉不肉麻啊,你还诗人呢,整天想着吃肉,怎么能写出好诗? 父亲景远林拉了拉我的小鸡鸡说,呵呵,鸟上无毛,倒还学会教训起老子来了。 我实在受不了他龌龊的行为,我说,龙玲呢,他家去不去? 父亲景远林摸着我的屁股哈哈大笑,说,小家伙心思还很深啊,他们家过一段时间 也会搬到西陵城的。 于是,我们在那个秋天的清晨上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我们家的家具和坛坛罐罐 随之也上了一辆东风大卡。管理处放了一挂鞭炮后,汽车就徐徐出发了。父亲和母亲带 着复杂的表情朝众人挥手告别。而我该和谁道别呢?哎,我多么希望这里有一个突然啊, 我希望龙玲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在我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一个,然后一边哭一边跑着说, 唐哥哥,你在西陵城等我啊!我会去找你的!然后把那只我觊觎了很久的铁臂阿童木送 给我。 可惜的是,希望总归是希望,现实总是现实。龙玲那天早上像猪一样睡到了九点。 当她睁着惺忪的双眼,去找我摘五叶子和酸枣的时候,我已经在吉普车上吐得一塌糊涂。 后来,上了小学,我读到鲁迅的名言“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就像这世间的 路。这世间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突然明白了,如果当年我有 性格一点,我和龙玲也许不会就这样一去两茫然了。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喜欢读名言, 我觉得那些名言都怪有道理的。 就这样,一路颠簸之后,汽车开到了西陵城的一个大院。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长时 间的汽车,刚下车,我竟然晕晕忽忽地了。我们家装在卡车上的坛坛罐罐也破了好几个, 妈妈腌制的豆瓣酱也流了一地。随后,我们搬进了一栋四层的房子,住在三楼。我喜欢 那样的房子,宽大的玻璃窗,足以让阳光照满整个房间。 那些年,当每一个清晨来临之时,我从一个又一个五彩斑斓的梦中醒来。灿烂的阳 光照耀着我那粉嫩的脸庞,好像一直都未曾离去。我常常睁着惺忪的双眼看着太阳微笑, 直到眼前一片通体透红。我想时间要是能够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 事情啊! 可妈妈总是火急火燎地把我拉起来,哎,我上小学了。 我在西陵城第一实验小学读书,学校离我家只有一条街。从家到学校,会路过电影 院、文化馆、鼓楼、十字街商场以及新华书店。那个时候,我经常把妈妈给我买早餐的 钱留下来。在下完一节课的铃声后,我总是飞一般地冲出校园,穿过十字街商场和鼓楼, 到我们大院的食堂里找好心的刘叔要包子。然后,在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之前,我又揣着 一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满头大汗地坐在教室里。那个时候,我们的教室常常飘满肉包 子的香味。 最开始,我每次只带一只包子。可后来,我每次都要带两只包子了。不是我饭量长 了,而是我将好吃的包子,带给我的漂亮同桌李小薇。 很明显,我从小就是一个知道有福同享的人。漂亮的李小薇是我的同桌,还是我们 班的学习委员兼音乐委员。看着李小薇吃掉我的包子,我很骄傲。有好几次,我的哥们 儿郑胖捂着肚子跟我说快饿扁了,叫我多带一只包子,我也没有带,不是谁都可以吃到 我的包子。 李小薇吃了我的包子,就变得更加可爱,更明白人的心思。这主要体现在,她上课 提歌的时候,总会提我喜欢的周华建的那首《花心》。可是好几次被班主任听到了。我 们的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每天板着一张老脸神出鬼没,常常令人胆战心惊。她后来 在班会上多次提出,让我们多唱唱譬如《让我们荡起双浆》、《在希望的田野上》之类 老掉了牙的歌。 我开始为李小薇感到担心了。我估计李小薇再也不敢提那些我喜欢的歌了。可后来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是我小看了李小薇,或者小看了包子,或者小看了我和 李小薇之间的友谊。我甚至为我的担心感到惭愧和脸红。 漂亮的李小薇总是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及时地提起那些我喜欢的歌。当然这是有压 力的。用现在的话说,这叫顶风上、踩地雷、闯红灯。我就是喜欢李小薇这一点。这也 是李小薇让人喜欢的地方。我想,像李小薇这样的女孩子真不得了,以后会不会有人为 她去偷包子、抢包子。我不敢想。 包子的问题让我苦恼不已。我想我真正地思考人生,大概是从包子开始的。好几次 我也感觉到,每天揣着包子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挺没面子的。可我又转念一想,书上不 是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吗?还有一位伟大诗人不也“老夫聊发少年狂”吗?我想书上 的东西大概不会错的。于是我放下思想包袱,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人生问题。 在1990年那个熙熙攘攘的西陵城下,一个叫景唐的少年,怀揣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一路奔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