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铁丝上(2) 晴。这是绒,我的妹妹。 绒。这是晴,我的女朋友,文学女青年,一个女诗人。 绒将扫帚下糖果全部捡起来,在晴的尖叫声中塞进嘴里,然后离去。 女青年曾经试图和绒沟通,比如问绒为何要把那么多的卫生棉挂在铁丝上挂那 么长一排。绒在软软的地上轻声哼着歌涂脚甲油,涂得非常仔细,根本没有听见她 在说什么。 可是她一直在唱一支这样的歌: 行为行为艺术艺术,行为艺术艺术行为。我是女人,我有身体,身体有水,水 是血液,血是眼泪,泪是软刀,柔软无比,柔软无比。 身体是行为,血液是艺术,我要静态艺术不要行为艺术。在这个世界没有行为 艺术,只有标榜行为艺术的垃圾。 对了,格和晴睡在一起,不对,格和文学女青年睡在一起。他们每晚都在一起, 每晚都在一起。文学女青年的声音让绒睡不着觉,于是她开始抽烟,把家里的落地 窗打开,看着深海抽烟,没有语言。 其实格也问过绒关于卫生棉,他是这样问的。 你觉得它们白吗。 白。 它们在空中漂浮。 是。 它们单纯吗,或是狡诈。 你觉得自己理解它们吗,或者你觉得,可是不是那样的,你把它们想得太简单 了,绒。 不,不用了解,只用表现。 表现即为存在,存在即为一切。 格,我们必须永远在一起,如果,如果有一天海水淹没这里,我就放了你。而 如果没有等到海水淹没这里的那一天你离开或消失,那我就把你像它们一样吊死在 铁丝上。 午夜12点,绒依然去了酒吧,可是绒没有唱那天的歌,她唱到: 我买了刀,天下最好用的刀,杀人用的刀。刀有多么快,刀有多么锐,刀有多 么亮。杀人,杀人,杀人,不见血痕的杀人。杀,杀,杀,我要她内脏溃烂皮肤完 好。 人死了一定有尸体,那么要放在哪里呢,藏在床底下,不行,格经过床的时候 如果没有放好,她的手指不小心露出来会拌到格的。 扔到海里,不行,瞳孔看海,只是一个蓝的平面,心看海,她是在茫茫的宇宙 中惟在一颗鲜活而敏感的眼泪,她容不下不干净的血液和灵魂。 扔在路边,一个女子,作为一个女子,不会让另一个女子暴尸街头。不能这样, 路边不好,会吓到路过的小朋友。 那么如何好呢。 绒,你说到底如何好呢,绒,你已没有退路,你逃不过这场命定的谋杀。 可是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你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准备好, 海水还没有没到这 里。 你还没有成为圈子里最牛的女主唱。 你还没有给格生和你一样爱吃彩色糖果的孩子。 你每年在你生日的时候挂一只新的卫生棉在铁丝上,说一共要挂一百只才能死。 你数数,才有多少只。 某一天,格回家的时候只有绒一个坐在地上涂脚趾甲油,文学女青年不在。文 学女青年在那一天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格没有去寻找她,而他们两个人相安无事,只字不提。 只是在有一天晚上,格要了绒。绒一声不吭,也不反抗,也不表示同意,就是 没有言语,只有血液。 他是在11点半要她的,可是他占用了她的工作时间,于是在11点50的时候,绒 从格的身下挣脱出来,裹着睡单冲出门,沿着海岸奔跑着,她身体疼痛,可是依然 奔跑,她必须要在12点的时候到。 格终于在这个晚上暴发了,他通过绒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绒是他的了。只是他的,不曾是别人的。 第二,绒会离他而去,别无选择。 第三,文学女青年死了。 他不用问谁,他可以从绒身体的颤抖和皮肤的气味中知道真相。 可是他一直在等待文学女青年的尸体从海里打捞上来,因为他断定绒一定会把 晴推到海里。 在他从绒身体的满足中感知真相的某种潜在端倪时,绒终于拖着带血的身体在 12点的时候到了酒吧。脸乐队的成员都在等待他们的女主唱,没想到不是浓妆艳抹 的女子,而是一个裹着有血的睡单头发凌乱地像海藻呼吸紊乱的孩子。 她挤进人群,跳到台上拿起麦克风仅唱了以下的歌曲: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 妈妈说,鼻子长才漂亮。 先说格,格在家里,闻到难闻的味道,可是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于是开 始寻找,寻找。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寻找,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他有某种不好的 预感,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于是整晚疯狂地寻找。 我们先跳过晚上发生的事,来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敲响了格家里的门,格去开 门,门口绿绿的一片,然后格被叫到海边认领尸体。 他向海边走去。 然后再回到那天晚上。绒唱完那首歌就跳下台子,冲出人群,冲向海边,跳进 海里,落入海中的那一瞬间,白色的被单滑落了她的身体。在完成以上动作时非常 连贯,只用了1.5 秒。 格在海边看见的不是文学女青年的尸体。绿色的一片在对他说话,可是他不回 答,他把脸转过去不让绿色看见,他把后背对着他们。他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们不 看他的后背,让我们把镜头重新调度到他的脸上。 原来他在哭。 然后那么他既然哭了,我们以否可是跳过这一段,因为在海边一个神经质的男 人哭泣我认为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他作为主体,而我们作为客体,不能太有好奇心。 格有不同的女人和他住在那间和绒住过的屋子里,不同,就是不是一个。没有 质上的区别,就是不同的,有胖的,有瘦的,有胸小的,有腿长的,有在格家厕所 抠鼻屎抹在墙上回来后一本正经的,有只喜欢一个姿势的,有两只腿穿不一样颜色 丝袜的,还有自称自己是行为艺术女青年的。 可是没有一个在白色床单上留下血液或泪水的,没有一个早上醒来时得到床边 彩色糖果的,没有一个左边的胸比右边稍大一点的,没有一个从来不穿白色裤子的, 没有一个能够躺在床上和头顶吊着的卫生棉聊天的。 没有就是没有。 就不是有。 我要说什么,你们知道吗。格爱过的女孩只有一个,爱得彻底,爱到牙根底里, 爱得骨头咯咯作响,爱得没有出口。 格每次在绒生日的时候会在铁丝上再多挂一只可爱纯白的卫生棉,会每天把绒 留下的那些乳白色的铁盒洗一遍,其实它们已经很干净了,可是他就是这么固执地 要清洗它们。 就像以前给绒洗澡一样爱护它们。就连那时,他都没有想要和绒在一起。为什 么呢,因为他就是想看着他深爱的人悲伤着,这是完美的悲伤。 可是他就是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那个文学女青年的声音那么大,一定是那个 声音最终让绒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否则绒明白一切,一切。 过一生,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格不能死的, 他还有两件事没有做完。 海水还没有淹没这里, 而格还没有到要过一百岁生日的时候。 这就是格存在的意义。 不对, 纠正一下, 这就是格存在的唯一意义。 格把绒以前唱过的歌的歌词写在卫生棉上,每只上面都写上一首。 她的刀,她的嫁衣,她的行为艺术,她的阳光,她的糖果,还有她的大象。 那么既然一切都说清了,那我们就在这里结束吧。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我忘了说文学女青年到底最后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那么我告诉你们吧,我们不是在当天晚上叙事的时候跳过的男人的哭泣吗,他 哭完回到家,不好闻的味道越来越浓,无法忍受。 味道是从窗边过来的。 他走到落地窗边,拿起一个乳白色的铁盒子,发现不是空的,很重。然后他拿 起了另一个,也很重,然后他拿起每一个都很重,都不是空的。 你们明白了吗。 他始终没有打开它们,所以我们也无从知道里面是什么。 后来的很多年中,他只是一遍一遍地用水冲洗它们。 在绒死去后第二年的那一天晚上,格在梦中听到有一个女孩子好像在唱歌,那 个女孩子没有 脸,只有气味和声音,是谁的呢,没有人知道,但格清楚的记得她 是这样唱的: 窗开着,有微风和阳光 灯碎了,有阴影和血液 卫生棉,卫生棉,卫生棉,你被塑料袋和血液包裹着 卫生棉,卫生棉,卫生棉,你的皮肤逐渐潮湿和溃烂 卫生棉,卫生棉,卫生棉,你在遮遮掩掩中虚度一生 我要让你重见天日,我要让你干燥而温暖 我要让你举世瞩目,我要让你在高空摇摆 我要让你活一百年,我要让你明媚而妖娆 你没有罪过,你没有渎神,你没有玷污过任何一个女孩子 她们的血液和你融合在一起,那是因为她们每一个都爱你 如果她们有一天你的身体上没有血液,那是因为男人们 在她们的血液消失之前她们都是纯洁,她们都爱的是你 我要把你挂在高高的铁丝上 我要把你挂在高高的铁丝上 我要把你挂在高高的铁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