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日,大乔终于明白自己昨晚的预感,绝非空穴来风。 湘儿一早得到小姐的叮嘱后,便来回奔波于市场和府里,手脚俐落地打点一 切。等到米粮都已经上了骡车后,大乔便催促湘儿快去换上男装,自己则在门口 继续打理必备物品,一面等候。 虽然已然确知孙策此时不在府内,大乔在检点随身物件时,心头还是不自禁 地有些紧张,又有些喜悦,却也有点惆怅。 昨日孙策热诚的邀约还在她心上回响着,就算只是客套,毕竟还是生平头一 次,有人表示对自己的才学有兴趣,所以大乔还是觉得感动不已。 总算现在能对他做出一些回报了。大乔望着骡车上那一捆米,心中想起第一 次听到孙策大名时,就听说了他很得民心,士人百姓都乐意为他奔走效命的传言。 当时还有点半信半疑,没想到在见过他一面后,如今自己也变成甘愿为他效命的 其中一分子了。 想着想着,大乔唇畔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转头看着门内,心里微觉疑惑, 怎么湘儿去了那么久? 正当她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时,忽然就见到一个身着鹰背褐色长袍、个子矮 小。面黄肌瘦的男子,打从门内朝着自己飞奔过来;直到他奔得近了,大乔定睛 一瞧,才赫然发现,这个生得眉清目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所扮。 “妹妹,你……”大乔惊讶得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小乔看。 小乔一跨出门,就气喘嘘嘘地嚷着:“姐,湘儿……湘儿她走不动啦!” “怎么走不动啦?”大乔大吃一惊,连忙问:“她前不久还好好的呀!发生 什么事了?你又为什么换上了男装?怎么把脸弄成这个样子了?” 小乔一摊双手,说:“湘儿大概是吃坏了东西,刚才从市场回来后,忽然就 开始腹泻了,别说陪你去送粮,现在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出门啦,所以她托我来转 告,不过我想你终究需要人帮忙的,所以就自作主张换上了男装。”转了个圈, 又问说:“怎样,我扮得还挺像的吧?我还特意在脸上搽了黄粉,这样看来就更 有男子气息了,是吧?”说着,脸上还显得颇有些得意。 大乔微微一楞,再打量妹妹这身装扮,想了想,心中忽然若有所悟,双眉一 轩:“只怕湘儿不是吃坏了东西,是被人下了药吧?我猜得对不对呀,妹妹?” 小乔听了,一双灵动有神的漆黑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随即抢嘴笑说:“唉 呀,什么都瞒不了姐姐你。好吧,我承认我是动了那么一点手脚,但是爹说过, 这事愈少人知道愈好,所以眼前只剩下我一人能陪姐姐你一起去送米粮,没有别 的人选了,这是情势所逼,不得不然啊。”说罢,绽开笑容,自己跳上了车夫的 坐位,拉起了疆绳。 大乔又好气又好笑,想起小乔昨晚那个诡异的笑容,心中雪亮:看来昨晚她 就已经在计划这件事了吧。但是想到她能如愿与自己一同前去,心中也不禁替她 高兴,不过她也很担心湘儿的状况,便追问妹妹: “你到底是对湘儿动了什么手脚?这般腹泻不止,会不会有损她的身子?” 小乔嘻嘻一笑,说:“我只用了一点点郁李仁泡在茶中罢了,大概过得一两 个时辰就没事了。其实若不是她,我还没办法有这个机会,感谢都来不及了,怎 么会害她坏了身子呢?姐姐你放心,回来我就会去向她道歉的。” 大乔吁了一口气,笑斥道:“真只有你想得出这种主意来!其实只要和湘儿 商量好就成了,何必真让她受这种苦呢?” “不成呀,现在人人都知道湘儿今日真的是身子不舒服。没法动弹,如此一 来,这事若是被爹知道了,顶多由我来领受责罚罢了,你和湘儿事先不知情,爹 也就怪不到你们了。”小乔朝姐姐招招手:“姐姐,快上来吧!” 大乔一跃而上,坐在妹妹身旁,轻轻一叹,说:“其实你不必冒这个险的, 刚才湘儿已经问过了,孙策此时真的不在府内,咱们去了也见不到他的人,你这 一趟不就白跑了吗?” “说不定他临时有事,回到府内了呢?”小乔提起僵绳,一声轻叱,那头骡 子“嘶——”地长鸣一声之后,这才开始缓步向前,慢慢走了起来。 大乔低声说:“这机会很小,怕没有千万分之一吧。”“那么我就要赌这千 万分之一的机会。”小乔秀眉一扬,笑说:“就算真的见不到他,那也有好处, 至少如爹所愿了,即使被发现,我也可以少受一些责罚呀。” “……那也说得是。”大乔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小乔一面驾驭着骡子,一面用眼角余光悄悄偷觑着大乔,只见她抿着唇、双 眼凝视看前方,神色看来并无异样,但是小乔总觉得姐姐和从前有些不同了。总 归来看,应该是姐姐陷人沉思的时候多了,不过其它方面倒是一如往常。而俗话 说:人心隔肚皮,所以小乔实在也不太明白姐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可以 确定的是,八成和孙策有关。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乔更想见到孙策,亲眼瞧瞧这位举止不凡、英气逼人 的年轻将军,到底有多么地令人折服。不过这就得碰碰运气了。 小乔自认运气向来不错,加上她心思机敏,所以平时玩六博、格蒲等游戏时。 常是得胜的一方,现在她满心期盼这番好运能延续到这件事上,说不定除了孙策 外,还能见到其它名闻天下的将颌如黄盖、程普也说不定呢。 两姐妹各怀心事,没有催着赶路,再加上这头骡子除了本身屠弱之外,身上 还负担了人和米的重量,因而走得更加慢了;既然没有人叱责,它也就得其所哉, 继续缓步向前行,因此一段不算长的路程,竟让它走上了将近半个时辰,不过终 究也走到了官署前。 转过了那个令人屏息的街角后,大乔抬眼看着前方,心中一阵激动,低声对 妹妹说: “到啦,就是这栋屋子。” 小乔得到姐姐的提醒后,急忙一勒但绳,那骡子一声长嘶后停了下来;而小 乔正好借着这片刻,睁大了眼,只是急着将这官署上上下下给打量个透彻,什么 事都先抛在一边;直到大乔下了车,转到车后检查过米粮后,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急忙下车帮忙牵着骡子,随着姐姐走到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前。 尽管一路上小乔都只觉得兴奋和新奇,一点也不害怕,但是当她眼见姐姐和 戍守在门前的士兵交涉说明来意,而那名士兵以怀疑的眼神来回扫视姐姐和自己 的脸上时,虽然她一句话也不用说,却还是不免开始紧张了起来。渐渐地,她只 觉得自己手脚发冷,背脊上冷汗直冒,觉得心虚得不得了,只能猛咽口水,心里 不禁暗暗佩服起姐姐上次竟敢单身前来的勇气了。 趁着士兵进府里去通报的空档,大乔回过头来,立即就发现了妹妹的眼睛睁 得大大的,神色看来有些惊惶,双手也是不自觉地牢牢握着骡车的缰绳不放。她 微微一笑,轻声对她说: “别担心,这里有我撑着呀。你只要记得,等会当管家出来时,要扮得像个 男孩子就是了,其它的就由我来应对,不用怕。” 小乔只觉得双腿像灌满了醋似的,又酸又软,先前的勇气早不知飞到哪儿去 了,但是此行的目的,倒还记得清楚,颤声问说:“那位讨逆将军……现下可在 府中吗?” “不在。”大乔摇头,微微一笑:“不过这原是咱们意料中之事。” 小乔一旦知道孙策真的不在府中时,满心的期待登时化为失望,把原先的紧 张之情给驱了个干干净净,睁大了眼看着大乔:“姐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难 道你不想再见到讨逆将军吗?” 失落感压倒了小乔心中原先满溢的恐惧,既然已不再紧张,她的口齿也就跟 着震动了起来。 大乔一愣之后,随即别开了眼望向大门,低声回答:“这事,原也由不得咱 们,你忘了爹是怎么说的吗?我先前鲁莽的行为,已让爹十分为难了,现在又怎 能忍心再违逆爹的意思呢?” 小乔眼看着姐姐真的不打算再见孙策,心中登时急了,慌忙伸手拉着大乔的 衣袖说:“姐姐,来都来了,就再见他一面又有何妨?我不信你不想见到他,昨 晚你在弹奏那曲‘右所思’之时,只怕心中想的便是和他会面的情景吧!” “这……”心事陡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妹妹说了出来,大乔登时粉脸胀得通 红,神态扭促,但是只不过一瞬间。她便又宁定了下来,叹道:“就算我真想再 见到他,那又如何?他现在真的不在府中,想见,也无从见起呀。” “如果能进府里的话——” 小乔正急着想说服姐姐时,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吱”地一声轻响,夺走 了她的下半句话,两姐妹同时转头望向大门。 门扉缓缓地开启了,然后一位灰袍中年汉子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步履矫健 地下了台阶,直走到二乔面前,立即打躬作揖,朗声说: “敝姓韩,是将军府中的管家,乔孝廉二度光临,真是敝府的荣幸,可惜将 军此刻并不在府内,无法亲自迎接,但是将军曾经交代过小人,若孝廉肯再来访 的话,必当好好接待,因此小人在此先代将军致歉,这就请孝廉人内稍候,待小 人通知将军回来。”转头看着小乔,觉得两人面目依稀有些相似,而小乔的衣着 打扮又不同于佣仆,因此问道:“请问这位是……” 大乔心头一喜,认得此人正是上回迎自己进府的那个中年汉子,正待要说明 来意,忽然听他问起小乔的身分,于是顺口诌说:“他……他是我的亲弟弟,名 叫乔桓。”交代过后,便又说道:“自从上回拜会过将军之后,小人对将军的雄 志仁心真是倾慕不已,因此今日专程送来一些米粮,宛城中大伙儿有钱出钱、有 力出力。盼望能对将军讨平叛乱有所助益。” 韩管家先向小乔施礼之后,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骡车,随即深深一揖,对大乔 说:“孝廉如此盛情,真是令人感激不尽!这就请随小人人内稍坐,待将军亲自 过来致谢。” 大乔急忙回礼说:“不敢有劳将军,在下有要事在身,恐无法久留,便请韩 管家先代将军收起在下这分微薄的心意。” 小乔睁大了眼,新奇地瞧着姐姐维妙维肖地扮演着男人,与韩管家从容应对, 心里正兴奋,却又见韩管家一直力邀姐姐和自己人府等候孙策,但是姐姐却是不 断推辞。 小乔心里明白,大乔一定是顾虑着爹的那一番话,因而才急着卸下米粮便走, 不欲多待,但是姐姐的心思和她偏偏完全相反! 小乔可是恨不得能立即人内,直等到孙策回来,但是她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来说服姐姐,他们二人一推一拒之间,自己也不方便插话;眼看着姐姐意志甚坚, 说了几句话之后,甚至主动绕到车后,要自行卸下米粮,小乔心头一急,脑海中 灵光忽现,立即匆匆赶上前去,作势要帮忙大乔卸下米粮—— “啊哟!”一声尖叫之后,小乔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地。 大乔和韩管家均是吃了一惊,两人同时伸手,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小乔,只见 她脸上。身上都沾满了尘土,双腿在泥土地上一跌一滑,虽然并未磨坏衣裳,但 是实际上却当场将她柔嫩的膝盖擦出了一道道血痕,只痛得小乔泪眼汪汪、眉头 紧皱地看着姐姐。 “怎么啦?受伤了吗?”大乔兄妹妹这般情状,担忧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一 叠声地询问:“痛得厉害吗?” 韩管家当机立断,对大乔说:“看此情形,令弟恐怕是受伤了。敝府中备有 上等伤药,这便请孝廉与令弟随小人人内,若是令弟伤势严重,那么事不宜迟, 咱们该当立即请大夫过来诊治才是。” 大乔见到妹妹脸上痛楚的神色,心中又急又慌,只想赶快察看伤势如何,但 是又顾虑到妹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身分,尽管身着男装,也不宜就在此地卷起 裤管检查伤口,因此听到韩管家的提议,不及细想,便点头同意了。 “那么就叨扰了。”转头忧心忡忡地柔声问小乔:“还走得动吗?” 小乔伤口确实疼痛,正在犹豫间,韩管家已义不容辞地毛遂自荐了,朗声说 道:“为避免伤口因为行动而恶化,此事就请让小人来代劳吧。”说罢,踏上一 步,就作势要背负起小乔来。 他此举纯粹是出于一片好心以及待客之道,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对于他的热 忱,却吓得大乔睑色发白,小乔也不自禁地倒退了一大步,双膝一软,差点又跌 了下去,急忙强忍着痛,对韩管家说: “真是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自己还走得动,才用麻烦您了。”赶紧握住姐 姐的手臂,自己一破一拐地,慢慢走进府里去。 其实小乔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以受伤治疗为名,好将姐姐骗进府内罢了, 不料这下子却假戏真做,自己真的受了伤;偏偏这将军府里又是面积宽广,从门 口到大厅间,足足有上百步的距离,这段路走来,伤口抽痛不已,小乔心中真是 叫苦连天,不禁开始有点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假装跌倒了。 进到大厅之后,韩管家立即命人取来伤药、清水及其它的疗伤用品,大乔接 过后,找了个借口支开众人,这才轻手轻脚地翻起了小乔的裤管,仔细审查她的 伤势、总算除了擦伤之外,别无其它,大乔这才放了心,轻吁了一口气。 她仔细而轻柔地先用清水洗涤妹妹的伤口后,再敷上伤药,然后以布条包扎 妥当后,这才抬头微笑着对妹妹说: “好啦,没事了,不过接下来大概会有七、八天的时间,你可不能随意走动 了,不然小心留下疤痕。” 其实伤口经过处理,又敷上了药之后,小乔已经觉得伤口的创痛大为减轻了, 但是她担心自己倘若表示情形好转,姐姐又会立刻想起此地不宜久留,急匆匆地 要离开,那么自己这个伤不就自挨了吗?于是紧皱起眉头,委委屈屈他说:“姐 姐,只要一动,伤口就痛得厉害呢。” 大乔柔声安慰:“好妹子,你先忍着点,等会我请人扎个担架送你上车……” 她话声未落,然而就在此时,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男子嗓音,问说: “是谁受伤啦?” 接着脚步声响,有两人并肩跨进厅里来。 适才大乔记挂着妹妹的伤势,其它什么事都来不及想到,一心只想赶快减轻 妹妹的痛苦,直到耳中听到了那句话,她这才蓦然想起,自己在忙乱中,竟然已 经进到将军府里了。 距离上回来访,其间相隔不过一日,那声询问在大乔听来,自是异常耳熟, 却也令得她霎时心湖波动、思绪纷乱如麻。爹爹千交代、万叮嘱的,就是不希望 自己再见到孙策,然而自己现在却落入了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依眼前情势看来,已是躲避无门了,当下只得强自镇定,匆匆放下小乔高高 卷起的裤管,站起身来。 “小人冒昧再度来访,还请将军恕罪。”说着,偷偷微抬眼帘潮前方瞄了一 眼;只见孙策面带笑意,偕同一名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原来孝廉还没有离城,那可真是好极啦,今天非得好好和孝廉倾谈一番不 可了!”顿了顿,又笑说,“何况孝廉还带来粮食资助我军,真可说是大功一件, 在下感激都来不及了,又何罪之有呢?” 热忱的话语、爽朗的神态,确实出于至诚,这一番话说来,令大乔一颗芳心 不禁又惊又喜,虽然仍是低着头,心情却已和之前的紧张大不相同了。 其实不止大乔心中狂喜,孙策心中也是同样高兴。 打从上次初会大乔,纵使“乔斐”辈分低、又是来自外地,在众多宛城乡绅 面前不便多言,但是孙策眼光何等敏锐,却已看出她胸中才学绝非泛泛,听说她 即将离去,正自惋惜;不意今日如此人才竟又主动上门拜访而且还送上了一升米 粮,孙策自是心中喜上加喜他天性本就豪迈不拘小节,不但对之热情相待,而且 爱屋及乌,对于小乔也一并加以另眼相看,关切地问说。 “听韩管家说道,令弟受了伤,伤势如何?可需要延请大夫前来吗?” 因为治伤之故,小乔正坐于席上,被立于身前的姐姐给挡住了视线,此刻听 到孙策问起自己,立即伸长了颈项,从姐姐身旁探出头来拼命张望,这才看清了 说话之人面目英俊、豪气迫人,自然便是孙策无疑:然而在大厅之中尚有一名男 子,脸上微带笑意,正站于孙策身旁没有开口。 此人看来与孙策年纪相当,身高膀宽,较孙策还要来得高壮些,而容貌虽不 如孙策那么俊美,然而浓眉俊目、脸上掩不住的精悍之色、目光如电,更显得他 英气勃勃、气度不凡,足见此人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 见他如此气势,小乔正在思量间,心中忽然一动:莫非他就是孙策的总角之 交周瑜? 小乔心中想着,眼角却也没有遗漏了姐姐以眼神传达的暗示之意,因此暂时 将揣测的心思摆在一边,朗声说道: “小人乔桓,拜见将军。”一面说着,一面强要起身施札。 其实她并不善于假扮男人,兼之本身语音又是清脆娇媚,即使刻意隐藏,却 仍是难掩雌声;所幸她年纪幼小,脸上犹带稚气,男子十四、五岁尚未变声,虽 不多见,倒也不见得如何怪异。 因此孙策没有多疑,见她容颜秀美,说话之际神态不亢不卑,心中倒也是颇 有好感,因此笑着一摆手,说: “乔兄弟身上有伤,就别再理会这些琐碎礼节了,快坐下。韩管家可拿了伤 药来了吗?”说着,转头就要去询问。 大乔急忙一长揖,代小乔回答说:“将军心意,小人与舍弟感激不尽。韩管 家适才已给予小人伤药救治,所以此刻舍弟之伤已无大碍了,多谢将军关心。” 致谢过后,又致微侧身,对那名陌生男子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说:“小人斗 胆臆测,还请将军与先生莫怪。敢问等驾,是否便是江夏太守周瑜周先生?” 小乔听到姐姐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不禁兴奋起来,急忙转头也紧盯着那 名汉子瞧,看他是承认还是否认。 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却是先转头与孙策对看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会心 的眼神,微微一笑,然后才回过头来,对两姐妹一拱手,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两位 女孩,说: “乔孝廉好眼力,当真是名不虚传,在下正是周瑜。”声音低沉有力,听来 十分顺耳。 小乔见自己与姐姐的猜测果然不错,此人正是素有将相人才之称的周瑜,真 是喜出望外,一时忘了伤口痛楚,笑逐颜开地随着姐姐拱手行札;若非她内心稍 有顾忌,担心自己扮男子扮得不好、说多了话会被揭穿女子身分,现在她必定是 抢在姐姐前头对周瑜说话了。 然而相对于小乔的兴奋,大乔则大概是因为先前有了会见孙策的经验,所以 再度面对如此出色的青年才俊,便显得含蓄许多了。只是镇定自若地微笑着,对 周瑜自我介绍说: “小人乔斐,这位是舍弟乔桓,咱俩均已久仰太守大名,不意今日竟能在此 得见,先前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太守见谅。” “不敢。”周瑜还礼,微笑说:“在下早已从伯符兄的口中,听说了孝廉的 才情过人,今日既有此机缘,定要好好向孝廉请教一番才是。”伯符是孙策的字, 当时的人以称字为亲,周瑜和孙策二人情同兄弟,自是以字相称。 孙策笑盈盈地在一旁,等到三人互相寒暄过后,当即撇席迎请大乔和周瑜一 同人座,笑说: “今日一早公瑾来访时,我便已向他提过了孝廉你,正在遗憾没能介绍你们 两位才子相识呢,没想到峰回路转,虽未刻意安排,大伙儿还是碰巧遇上了。难 得有这般机缘,自该好好庆祝一下才是。”说罢,立即命令随侍一旁的韩管家前 去备酒。 大乔和小乔往常只有在逢年过节之时,才会应景地饮酒,平日则是滴酒不沾, 因此深恐姐妹俩会不胜酒力、露出破绽,故极力推辞;但是孙策兴致甚高,连声 呼唤。过不多时,四名外佣便已端来了酒杯、斟上酒来,尚未及饮,酒香已是扑 鼻而来,味烈且醇,风味浓郁。 大乔光是闻得那股酒香,便觉得全身发热,似已微醇,但是见孙策如此热忱。 心中既是欢喜,又觉得不便拂逆其心意,因此当孙策亲自举杯劝酒时,终究还是 端起了青铜杯,呷了一口,当下便觉得胸腹之间透出了热气,全身暖洋洋地甚是 舒适。 孙策先以主人的身分邀饮了第一杯酒,随即在寒暄间,周瑜又以陪客身分再 劝进了一杯之后,孙策亲眼见到大乔白玉般的面颊上微现一抹淡淡晕红,浅笑盈 盈间,更显得容光照人、世间无双,虽然心中确信乔孝廉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 但是见到如此容颜,孙策心中也不禁暗想:这乔孝廉若是生为女儿身,该会是如 何的倾国倾城呀! 不过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间即过,孙策先定了定神,于闲谈片刻之后,挥手命 韩管家等人退下,待得厅中只剩下在座四人之时,便即端容以对,开门见山地问 道: “昨日听得孝廉畅谈荆州情势,已足见孝廉对天下情势必定有深刻研究,此 间没有外人,在下想要请教孝廉,目前既己收复了吴、会稽、丹杨及庐江等郡, 若要建立如同齐桓、晋文一般的功业,依孝廉之见,究竟该从何处着手,才能既 保有此四郡之地,又进而能平定天下?”孙策的问题既坦白又直接,同时亦凝视 着大乔,目不稍瞬,竟是令她完全没有闪躲的余地;而面对如此坦率的目光,大 乔心中难免微感慌乱,但她可不是滥竿充数的泛泛之辈,在一楞之后,随即宁定 了下来。 其实这个问题对居住于江东的大乔而言,可以说是切身相关的事,因此在她 心中可是早有思量,既然孙策问起,难得有公开述说自己见解的机会,虽然有些 紧张羞怯,大乔却仍是鼓起了勇气,大胆地说: “将军既然垂询,小人便直言不讳了。若是依目前天下情势看来,汉室若要 复兴,只怕是遥遥无期,而北方不论最后是袁绍吞并了曹操,或是曹操消灭了袁 绍,都不是能够轻易铲除的对象。反观南方,不但土地肥沃,五谷易生,兼且北 有长江天险,易守难攻,若能取得整个长江以南的地区,便既能抵御北方强敌, 同时并可内修政教,巩固政权,然后才能凭藉着兵精粮足的雄厚实力,静观北方 变化,再进而图取中原。” 大乔一面说,一面小心地观察孙策。只见他不发一言,微侧过头,脸上露出 了仔细倾听的神情,同时更不时地微微颔首,显得十分赞同自己的论调。 大乔见他如此神色,胸中陡然信心倍增,顺了口气,继续侃侃而谈,一抒心 中理想: “依小人之见,荆州地方富饶,地势又有利于防守,而如今的荆州牧刘表虽 然仁民爱物,但是生性多疑,行事又犹豫不决,毫无决断能力,在当今如此的时 局里,是守不住荆州这块土地的。而将军又擅于用兵,不如就趁此时机,先取得 豫章郡,再西进荆州,将整个长江天险据而有之,即取得了地利;有了地利之后, 再行德政赢得民心,使治下人民同为将军尽心效命,是谓人和。有了地利与人和 之后,再静待天时,然后便可一统天下,成就功业。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孙策听罢,不禁叹道:“孝廉洞察时势,见识深远,这番谈论,实在是深获 我心啊。” 大乔对自己的见识虽然颇有几分信心,但是见孙策如此赞赏,心下仍觉得十 分欢喜,急忙谦逊几句:“将军谬赞,小人愧不敢当。” 孙策闻言,剑眉一轩,但然笑说:“怎么当不起?实不相瞒,在下经过了一 番思量,又听取公瑾及其它诸位将领的意见后,心中其实也有这番打算了。只是 豫章太守华饮向来仁厚慈爱,甚得民望,遍郡中上下一心,若想取得此郡,只怕 并非容易之事。”顿了顿,又朝大乔一拱手,问说:“对于这种情势,不知孝廉 心中是否另有高见?” 大乔微一沉吟,说:“说有什么高见,那倒是不见得,只是依小人所见,华 饮此人忠厚亲和有余,魄力却是颇为不足,论起行军打仗,绝非将军对手;只是 一味以发动战争为手段来取得城池,既耗粮、又伤民,并非是最高明的方法,小 人私心里倒是常想,华欲既然爱护百姓,又早知将军用兵如神,若能先行派人予 以分析利害得失,予以劝说,或许能不费一兵一车而屈其兵,如此结果,不是更 加理想吗?” “真是高见!”孙策一击案面,显得十分高兴,不禁高吟:“正所谓百战百 胜,非差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大乔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接下去吟道:“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 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也。‘” 语毕,孙策和大乔在刹那间,只觉得彼此心意相通,不由得相视而笑。 原来刚才孙策所吟的辞句,竟是大乔平日最有研究的(孙子兵法的)中的文 句,也正是她之所以会有这一番建议的基础论调,听得孙策心领神会、引证兵书, 大乔心中当真是惊喜交加,而其中喜悦之情却是占了绝大部分。 然而在孙策心中,此时却也是充塞着难以言喻的喜悦。虽然他早已看出了这 位乔孝廉绝非等闲,但是眼见他的文秀外貌,并念及过去他曾任职衔,孙策纵然 英明,却也难免先人为主地认定了“乔斐”是位徇佝狗儒雅的文臣,及至刚才他 吟了那五句(孙子兵法)后,这才赫然发现,他对于兵书竟也是了若指掌,熟读 活用,兵法之精,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这个事实,令孙策不禁大喜过望,当下便即举杯相对,朗声说: “孝廉文武皆通,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下定要再敬你一杯,聊表心 中敬意!” 孙策无意中觅得一位如此俊才,心中欢喜,自是不在话下,然而他却不知大 乔得到这番称诈,在她心中,只有更加欢欣,不由得喜上眉梢、抿嘴一笑,心中 暖洋洋地,顾不得自己量窄,也要和地干了这一杯。 “将军过奖了。小人并未上过战场,不过靠着读了几本兵书,能够引经据典 罢了,如此浅薄才学,又岂敢在将军及周太守面前,称得上有武才呢?” 孙策微笑:“自古英雄乐建功业,倘若孝廉愿意投笔从戎,在下在毕营中绝 对是竭诚欢迎,况且孝廉如此聪慧,只要将胸中才学落实于现实中,未来功名自 是无可限量。” 孙策虽未直言,但是他语气中的邀请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大乔心中无 比激动,当下真想便点了头,从此跟随孙策奔驰沙场、征战四方,但是女儿身却 使得她不得不硬起心肠顾左右而言它,再度辜负了孙策的一番心意。 孙策两次相邀,都遭婉拒,但是细察大乔神情,却又不像是毫无兴趣,他心 中也是十分纳闷。莫非孝廉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倘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么即使现 在明言邀请,对方也不可能会答应,倒不如先在言谈之间,套问出孝廉心中顾忌 之处,好助他一臂之力早日解决顾忌,再该此事要来得周全。 主意既定,孙策也就不急着劝说大乔,当下两人只是谈论各家兵法,各抒己 见,虽然仅是纸上谈兵,却也已愈说愈是投缘。 同时进了府里的小乔也是喜读兵书的,但是此刻她却是未发一言,只是一直 在旁,静静地看着姐姐。 姐妹十五年,小乔却是不曾见过大乔如此神采飞扬的神情,但见她秀眉微扬、 双眸晶亮、玉颊晕红,脸蛋上的笑意始终不曾间断过,所有神态,都在在说明了 乔现在心里是多么地快乐、多么地尽情,若非装扮精妙,那股神韵之美,铁定要 令所有人目为之眩、神为之迷,但是小乔在替姐姐欢喜之余,内心深处,却隐隐 感到了些许不安。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乔一直表现得十分低调,始终没有开口加人谈论的行 列中,如此沉默,直到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了厅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小 几上摆着一张色泽暗沉的古琴时,这才忽然眼睛一亮,所有担忧,登时全都给抛 到脑后去了,当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琴。 “乔兄弟可是对那张古琴有兴趣吗?” 蓦地,周瑜低沉的声音,不疾不缓地在小乔耳畔响起;小乔吓了一跳,回过 头来,看见原本相谈甚欢的孙策和大乔,经周瑜这么一问,也都转过头来望着自 己。 小乔原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因此乍然单独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心 中不免有些惊惶紧张,又想要借此机会要求走近细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失 礼。心里不自禁地先胆怯起来了,嗫嚅着:“嗯,我……这个……” 她们姐妹连心,大乔只一眼间,便看出了妹妹的为难之处,因此当即朝孙策 和周瑜一拱手,代替小乔回答说: “实不相瞒将军与大守,舍弟向来爱好音律,尤喜抚琴,因此见到将军府上 有如此好琴,便忍不住冒昧地多看了两眼,舍弟如此斗胆,还请将军及太守莫怪。” 她虽然没有注意到那张古琴,但是将军府中的陈设,想来谅必不会是什么低劣物 品,因此这么说来应该不会错。 “是吗?”孙策听了大乔的解释后,微笑地转头对小乔说:“想不到乔兄弟 原来有此喜好,这倒是和公瑾的兴趣不谋而合了。若是有意,乔兄弟尽可走近去 瞧瞧无妨。” 小乔听到周瑜也对音乐颇有兴趣,又惊又喜,不禁睁大了眼望着周瑜识见他 炯炯有神的双眼也正望着自己,并未加以否认。 小乔不曾料想到如此擅于行军打仗的武人,竟然也会有如此雅致的兴趣,当 下不禁脱口就问:“原来周太守也精研音律?” “不过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周瑜微笑回答。 “公谨此语不免过谦了。”孙策笑了起来,转头对乔家姐妹说:“二位大概 不曾听说,公瑾自幼即喜好音律,亦善于抚琴,每当宴会之时,他即使已酒过三 巡,倘若乐伎奏曲有误,也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哩。” “当真?”小乔听到孙策这么形容周瑜,登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周太守大生 知己之感,笑盈盈地露出了唇畔两个小小的梨涡。 周瑜望着小乔甜美的笑容,微微一笑,拱手说:“在下所学,不过是用以自 娱罢了,在乔兄弟这样的名家面前,这么说可真是班门弄斧了,”然后随即转移 了话题,主动起身权迎:“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聆听乔兄弟抚琴一曲?” 他这么说,正合了小乔心意,当下谦逊了几句,便高高兴兴地起身来到案前, 盘腿坐下,轻拨琴弦,校准音调。 她不过随手拨弄几下,便已感觉到琴声清雅,音色极美,厚而不重、清而不 锐,果真是一具上佳的古琴。难得以这等好琴抚奏一曲,小乔心中欢喜无限,不 禁转头看了周瑜和孙策一眼,见两位年轻将领如此神采,微一沉吟,对于要弹奏 何曲,心头便已有了计较,朝二人一拱手,便朗声说道:“小人不才,这当下便 斗胆献丑,为将军及太守弹奏一曲了。” 周瑜和孙策同时齐声回答:“乔兄弟请了。” 小乔嫣然一笑,便即轻挑慢捻,叮叮咚咚地弹奏了起来;琴声一出,当下大 厅内便只有回响着悠扬动听的旋律,人人均是屏息倾听。 大乔平日虽然常听妹妹抚琴,但是小乔的高超琴艺配上了这具好琴,当真是 相得益彰,心中仍是不禁要暗暗叫好,凝神细听;而孙策并不通音律,听得小乔 弹奏,只觉琴韵显得精神奕奕、爽朗豪迈,今闻者大感舒畅之外,却是不明其中 深意。 但周瑜却是精通音律之人。乍闻小乔抚奏,短短数句,已见功力,周瑜心中 本已惊喜非常,再一细辨,更察觉出小乔所奏,乃是一古曲,曲出于《诗经》, 名为“六月”,原是描述西周时,周宣王今得力大臣尹吉甫于六月天,领兵攻打 北方的撅犹,并获得胜利归来后,欢欢喜喜地设筵慰劳众战友之意,并于曲末特 别称颂了尹吉甫的一位素有孝友之名的友人张仲而小乔选择此曲,自然是以允文 允武的尹吉甫来比喻孙策,而以张仲来暗喻周瑜了。 周瑜体会小乔如此巧思,加上琴音动人,纵使要求完美如他,亦不得不为之 陶醉;再听得一段之后,更加地心神暗合,不由自主地按着节奏轻击出面,出声 应和: “……四牡修广,其大有颤。薄伐严允,以奏肤公。” 周瑜的声音本就沉浑有力,这一引吭而歌,更是好听,而小乔听得他出声相 和,显然深明其意,心中喜悦,指下所奏音符,更是加倍精妙,两人一弹一唱, 心意相通、合作无间,将这曲“六月”发挥得淋漓尽致,大乔和孙策光是在一旁 听着,便感到胞中豪气顿生,热血沸腾不已;孙策更是连连举杯,胸怀大畅。 “……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鱼鳖烩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当周瑜歌声止歇后不久,小乔右手一划琴弦,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琴声就 在那宴饮的欢乐气氛中,嘎然终止。 众人犹自沉醉在美妙琴音中,无人出声,小乔自己也是深受感应,默然端坐 于几前,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平抚心情,站起身来,转身对众人一拱手:“小人 献丑了。” “乔兄弟弹得好极啦,怎能说是献五?能够聆听到如此雅奏,当真是咱们的 福气了!”孙策率先大声喝采,转头对大乔笑说:“相信孝廉必定时常能听得如 此天籁,真是令人羡慕呀。” 大乔听到孙策称赞妹妹,心里也十分高兴,笑着回答。“将军过奖了。舍弟 虽然曾学过一些抚琴的技巧,但是若非以将军府上如此好琴,也是弹不出这般琴 音啊。” 孙策闻言,倒也毫不客气地点头:“那也说得是。”顿了顿,又笑说:“正 如同咱们习武之人有了好兵器,才能如虎添翼一般,这具好琴,自然该由名师拥 有,才是道理。今日听得乔兄弟精妙的琴艺,在下私心里想,它若非在乔兄弟手 中,也无法尽显好处,徒然落得成为在下府中摆设,实在糟蹋了;今日得到两位 相助,赠我军粮,正感无以为报,因此请乔兄弟收下这具琴,算是聊表谢意,还 请勿推却是幸。” “这……”二乔一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两姐妹互望一眼之后, 大乔急忙代表推辞:“咱们捐出米粮,只不过是想为百姓尽一分心力,本是分内 之事,将军如此厚札,小人真是受之有愧,实在不敢收下,还请将军莫怪。” 孙策本来一直笑盈盈地,听到大乔仍旧出言推辞,索性将脸一板,说:“我 说受得起,便受得起。莫非孝廉及乔兄弟是嫌弃本将军所赠之物吗?” 他年纪虽轻,却已身为统帅,平素指挥大军惯了的,只是把脸这么一沉,便 自然有一股威严气象,二乔虽然心知地并非页的不悦,但是面对如此神色,却也 难再却拒了,大乔当下只得叩下头去,说:“既然如此,小人只有多谢将军厚赐 了。” “两位不必多礼,快请起来罢,”孙策急忙回礼,并伸手扶起大乔。 一旁的小乔对于男人间交往的礼节并不清楚,见孙策一意坚持,正感惊喜却 又有些慌乱时,见姐姐叩头,当下便有样学样,也跟着跪了下来叩头;见姐姐顺 着孙策这一扶之势起了身,也就跟着坐直了身子。 她精于抚琴,如何不知一具好琴对于诠释乐曲有十分重要的影响,想到这具 好琴从此便是自己的了,实在欢喜,心中所恩,不自觉地便流露在脸上,无暇怯 细听姐姐与孙策又谈了些什么,只是独自坐在一旁憨憨地微笑了好一会,这才忽 然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 小乔抬起头来,便迎上了周瑜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得到名琴,心中正开心, 只是想起了刚才周瑜的唱和,心想他倒是个风雅之人,知音难觅,她正想开口与 他结交,却又记起了周瑜堂堂太守的身分,两人地位相差悬殊,如何能给交?因 此只得罢了,不再多想,只是对他的注视报以粲然一笑。 这番开怀畅谈好不尽兴,一直到大乔坚持不得不拜别时,双方仍是感到意犹 未尽,但是眼见客人去意甚坚,主人也不便勉强,是故当四人相别时,孙策和周 瑜竟是依依不舍地直送到街头,目送二乔乘着骡车缓缓离去。 当骡车愈走愈远,眼看着即将就要转过街角的时候,周瑜直视着前方,没有 任何预兆地,忽然开口就说: “伯符兄,我想,这两人只怕并非是真的乔家兄弟。” “我知道。” 孙策答得干脆,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只是凝望着那辆骡车转过了街 角,消失在视线里。 周瑜眉头微蹙,沉吟了一会,喃喃地说:“他们究竟是谁?难道会是有什么 难以告人的目的吗?” “不过他们俩的学识才华可假不了,而捐出的这三千斗米粮也假不了。”孙 策微笑:“他们俩的眼神正直,神态亦是坦荡磊落,这等神韵是乔装不来的,我 相信他们绝非心有不轨的好邪之辈。” “我也相信他们并非怀有恶意。”周瑜点点头:“只是你对于十人百姓向来 是一般的尊重,更不曾因来人地位低下,便将其拒于门外,既然如此,这两人实 在没有什么必要如此伪装。” “或许他们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孙策一笑置之,不打算深究:“既然他 们没有恶意,又送给了咱们这么大的好处,似乎也没有必要去追根究底,不是吗?” 周瑜看看孙策但然豁达的神情,也笑了。 “说得是,是我太多心了。” 孙策嘿嘿一笑,拍拍周瑜的肩膀,说:“智者必然多虑,有你这般精细的兄 弟在身边,我可就轻松得很了。这次想要破灭黄祖、还得要仰赖你这般细密的思 虑,多想出几个好计谋呢。” 两人一面低声交谈着,一面并肩缓步走回府内,适才所疑心之事,似乎已被 抛到脑后去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