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之大宅院
光看那一溜青砖雕檐的高高围墙,就知道从前这一定是个大户人家,一定犹如
大宅门里的朱漆石狮般显赫,若干年前,那是我外祖父的家。
外祖父字疏九,曾姓,年幼时,父亲是市商会会长,在家为二少爷,出去玩耍
总是带着一帮家仆,帮他挑着行头和铜钱箱,随时打赏那些陪他玩耍的乡人,派头
和风度可想而知。后来经历了抗日战争,外祖父在国民党内党军医,在枪林弹雨中
走过,解放后开始经商,四海为家,家里越来越少了人气。
等到1984年我们一家搬进去,守屋,较往日已经是另外一副模样:昔日的大门
上了生锈的大铁锁,几颗柚子树更已参天高,周围长满了灌木丛,还有几颗桑树也
长的很大了,母亲说前几年舅舅他们在的时候,到了养蚕的季节,树叶上放满了小
蚕虫,可以想象那份乐趣了。
大宅院的格局却依然没有改变,围墙有三米多高,大院子里铺满了光滑的鹅卵
石,右测是一排带阁楼的厢房,和一个空听,有一扇带着两个圆铁环的侧门。由于
大门被锁,这扇门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正门,门外对着一个很大的晒谷场,远处绕着
一条河。左边一扇小门,是一个很大的菜园,旁边有一间猪圈,其余都是一畦畦的
菜地,没开垦的地方,长满了杂草和野花。上三级台阶,通过暗红漆的大门,和高
高的门槛,便登堂入室了。大宅院除了青砖建造的墙以外,所有的内听建造的材料
都是木材,而且上面都雕镂着龙凤或是花卉,采自然光则是通过天井来实现,下雨
的时候还可以接到用水,大厅放着一张高一米多, 长六米的厅台,上面供着神龛,
下面有个香炉,歪歪地插着几只烧了一半的香。大厅两边是两排寝房,铺着高高的
地板,已经开始发白,踩上去有冬冬的声音,爸妈带着我和弟弟住在一排,里间可
以存放谷物及酒坛。对面一间住着大少爷的遗孀,后来过世了。(2002/6/13) 住在
大宅院的最大享受,对幼小的我们来说,除了一种大气的骄傲以外,是可以听关于
外祖父的故事。在国共合作抗日战争的那段时期,外祖父曾在枪林弹雨中讨生活:
那时候围墙外面的晒谷场还是一大片半人高的杂草,日本鬼子有一次来抓人,外祖
父机灵地把左胸别的身份徽章扯下,按入了脚底的泥草中,躲过一难;有一次和连
长一块执行任务,连长脚受伤了,外祖父背着走,后来一颗子弹从身后飞来,连长
牺牲了;还有一次在手术台上已经两天两夜,另一名军医来替班叫他休息,刚离开,
一枚炸弹轰的一声在手术台那边爆炸……还在沉迷于小兵张嘎的我们那时听来,就
像看了一部革命片,惊险而刺激。其实外祖父在我四岁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他的模
样我已经模糊了,但他留在我心中的,是飒爽的英雄形象,直到现在。
住在大宅院的最大苦恼,是每天的关门休息,从寝房走到大门,用小步计算,
要走很久,弟弟重来都嚷嚷害怕,所以这个任务一直都是我的,小时候,爸爸曾用
糖和着骗我吞下过不少颗蛇胆,都说我胆子大。印象很深的是一个雨夜,我照旧去
关门,撑着伞走过大院,跨过中厅的门槛去开灯,然后闩门,回头关灯,发现一条
小蛇在门槛的那侧,我吓了一跳,然后跳过门槛,飞奔着叫爸爸,我知道爸爸肯定
有办法对付它。后来爸爸安抚了我的害怕,拿了一个小网和一根小棍子,把蛇挑进
网里,要我点了支蜡烛,一起出去,把它放回了河里。爸爸告诉我说:一般在自己
家里的蛇,千万不能把它打死,而且这种东西是吉兆。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个雨
夜。
大宅院的那个很大的菜园,就像鲁迅描绘的百草园,也给了我那段时间无限的
快乐和苦恼。有一年,我从村里张家同学那讨了些花仔,撒在进园的那片没开垦的
地上,没有去管它,没想到第二年春天,长出了无数株各种颜色的凤仙花,把一个
菜园妆点的五彩斑烂,每年到了结仔的时候,每一株上都带满了花仔包,我就小心
翼翼收拾一些,送给伙伴们,没采下来的就又落回那片土地,酝酿着另一个春天。
那段时间,家里还养了兔子,烈日炎炎又没有青草时,我会拿着刀到菜园里去割野
生的很茂盛的洋姜苗,然后洗好晾干喂给他们吃。暑假的时候,每到正午,我主动
要求去提水浇菜,虽然热,但在我幼小的心里,期盼着收获在秋天。每年的中秋附
近,院里的柚子树上挂满了青黄的柚子,我和弟弟经常拿根很长的竹竿,避开透过
树也刺眼的阳光,对这柚子轻轻一顶,柚子就摔了下来,最高兴的是按妈妈的吩咐,
分成很多份,给乡邻送去中秋的祝福。那幺多的柚子,爸妈一个都没有卖过,那颗
伸出围墙的柚子树上的柚子,很多的都被陶气的小孩偷走了,爸妈也重来没有像乡
邻那样骂过人。
或许是那个吉兆吧,我十一岁那年随父母搬到了县城,从此远离了大宅院,后
来听说由于没有人住,妈妈一个八竿子才能打到的表舅,强行搬了进去,再后来听
说相邻们从此再也吃不到又大又甜的柚子,所有的柚子都被卖了钱,再后来听说表
舅爷家的唯一的命根子在二十岁那年,死于非命,乡人都说,做的太不厚道,是报
应。原来随进随出,到我家玩耍娱乐的乡人,之后再也没有进过大宅院,我听到这
些时,总是想起每年春节年廿六开始,我们家厅堂亮如白昼,爸爸把所有的电灯都
换成100 炽光,爆米花的,炒花生的,做冻米糖的,一齐请到家里,准备年货,一
群的孩子围着,感觉胜过春节。然后感叹着他们竟那样的浪费着大宅院的灵气,只
可惜,离的太远。
最近一次去看大宅院,是在2001年春节,我们一家回了一趟老家,我特意拐到
大宅院,去看了一眼,它比我印象中破旧了很多,门上的漆已经剥落,阴深深的没
了人气,院子里杂草错乱,7 颗柚子树竟然一颗也没剩,很久没收拾的样子,那一
刻,我差点涌出泪来,我不敢再进去看厢房,我害怕看到厢房的老地板上会出现青
苔,我害怕靠墙的地方,长出了倔强的蛇草,我飞也似的逃离了大宅院,但它曾经
的美丽,却永远在我的心灵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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