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再次彷徨 然而,我在幸福之时却全然没有想到复杂的政治因素会渗透到我生活的每个细 胞中。此时,我和冠华的感情逐渐在外交部领导层中有所透露。很快地,我受到了 极大的压力,我的“朋友”、外交部的“通天人物”向我发出了警告,说毛主席鼓 励我、祝贺我解放自己,是希望我此后能为他好好工作,没有让我马上跳上乔老爷 的船和他谈情说爱,同他结婚。言下之意是我如此放纵感情使主席很失望和生气。 我被这意料不到的传话惊呆了,短暂的幸福又被这突然的袭击冲得荡然无存。 我重新陷入深刻的惶惑,不明白我为什么必须以牺牲我自己的生活为代价来换 取所谓事业上的成就。我无法弄明白这是否真是毛主席的意思。那时的主席已步入 晚年,许多话都是别人“传达”的,谁都无法去核对真伪。我也再不可能像六十年 代那样与毛主席围着一个火锅敞开思想地向他请教。七十年代我每次见主席都是经 他人安排。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有人事先嘱咐。我又怎能向主席倾吐我内心的 情感呢?我不想把这些话告诉冠华,我只得又开始回避疏远他。这又给冠华造成了 痛苦。 许多年之后,当我们两人劫后余生,被官场冷落遗弃之后,冠华已身患绝症, 但我们却用这高昂的代价换到了将近五年的时光,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情深意笃。 我曾感慨地对冠华说我们的悲剧是我们两人都不懂政治,但却在荒唐的岁月卷入了 荒唐的政治。假若当年我们是一介平民,我们可以有至少二十年,甚至更多的幸福 时光。 心的承诺 就在我再次彷徨时,发生了一件事才最后促使我痛下决心,不论前面有多少阻 力,我将把自己的命运与冠华联结在一起。那大约是3 月下旬,我参加了一位亚洲 国家元首来访的工作。那天傍晚,毛主席会见。会见结束后,我们去大会堂整理记 录并等待看毛主席会见的电影样片。当时毛主席会见的一切文字、摄影记录都是不 过夜的。不论主席多么晚会见,都是连夜赶出记录。记得菲律宾前总统马科斯来访 时,毛主席是晚上会见的。会见后我们通宵工作把记录整理完后已是第二天清晨。 那正是星期日,马科斯夫妇笃信天主教,我们在他居住的国宾馆总统楼的草坪上临 时布置了星期日弥撒的场地。当我们整夜未眠整理完毛主席会见记录后带着疲惫的 身躯推开窗户时,正好俯视总统一行在草坪上祈祷。当时我突然觉得人都是靠着各 自的信仰在奋力拚搏。 这一次待到一切工作结束时大约是凌晨三时。我先回到部里把记录稿交值班室 复印。刚上到三楼,就见值班秘书焦急地在门口探望。他一见我上楼似乎见到救星 一般急匆匆迎上来说:“啊呀,章含之同志,你可来了。我们到处找你!” 我匆匆赶到冠华家,保姆指给我看书房桌上那个空空的茅台酒瓶,她说冠华开 会回来后打电话找不到我就开始喝酒,最后全醉了,听筒掉在地上。保姆说她吓坏 了,费好大力气把他扶回了卧室。我急忙去卧室看,冠华仰卧床上,他似睡非睡, 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就因为一个晚上找不到我他就借酒 浇愁,醉成这个样子。我轻轻地唤醒他,我说:“我来了,今晚主席会见。我后来 一直在大会堂,不知道你找我。快起来,换了衣服睡觉吧!”冠华朦朦胧胧地睁开 眼睛,看着我。突然他抓住我的手口齿不很清楚地说:“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躲 着我!”我心很酸,眼眶又湿了。我知道他醉了,但他正是醉了就更是酒后吐真情。 我说:“你喝醉了,真不该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我扶你起来。”当扶他站起来 时才发现他是把右臂伸进了晨衣的左袖中了,我帮他穿好衣服,他此时似乎清醒多 了。我叫保姆拿杯热水给他喝,再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冠华仍是十分动情地抓住我 的手说:“找不到你,我心里慌。现在见到你了,我没事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以后到哪里去都跟我说一声。”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