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宋崇山的“大哥”叫彭怀文,正在张罗生意,就被胡连江铐住了。他一点儿也 不紧张,一脸无辜地问:“我犯什么罪了?你们为什么抓人?” 胡连江厉声反问:“彭怀文,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做个小本生意,你们都看到了,就是点烟酒糖茶和 日用百货。我遵纪守法,不偷税漏税,犯了什么罪?” “这是你发的短信吧?”胡连江把印着推销枪支、假币等手机短信的纸条递给 他。 彭怀文直摇头,嘴里骂骂咧咧的:“龟孙子才发这短信呢。” “你不老实交代,只能罪上加罪,宋崇山已全部交代了。” “什么?宋崇山,我根本不认识他。”彭怀文圆睁着一对牛眼,头摇得像货郎 鼓。 “宋崇山,你听到了吗?彭怀文根本不认识你。”文彩凤在讯问室里厉声道。 “这个王八蛋,他想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没门儿。北京路六号是个四合院, 那里是他的仓库。”宋崇山恶狠狠地说。 “都放的什么东西?” “大姐,给点。”宋崇山涎着脸想要毒品。 “老实交代!” “是,就是那些东西。” “说假话可要罪上加罪的。”文彩凤紧盯着宋崇山。 文彩凤让人带走宋崇山后,急忙给胡连江打电话,胡连江马上又带人搜查了六 号院,枪支、假币和迷药都找到了。在物证面前,彭怀文低着头,脸色煞白,交代 说一个月前冷新家找到他,说一个朋友出价一百万元,让他办这事。 “冷新家?他能自己出钱炸自己?”胡连江根本不相信。 “是呀!我也一直纳闷儿,起爆器冷新家拿着,他怎么能自己炸自己呢?” 彭怀文也不得其解。 凌欣月在西港支行开了一天座谈会,脑子里乱哄哄的,刚散会,又被肖潇雨堵 在屋里“上访”。她哭闹着要求调到海州市行机关工作,说什么西港张大海的对立 面很多,精神压力太大。凌欣月一眼便看出她是在打朱朔才的主意,便把这个难剃 的头笑推给金静兰。她连晚饭也没吃,驾车直奔超市和药店。 “爸,欣月姐来了,我去看看她。”凌欣月刚进院门,就听到任泽霖的大嗓门。 “叔,婶子。”凌欣月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扑到床前拉起任婶的手。二十年来, 她每次来这儿,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心里特温馨。 “欣月,你这么忙就别跑了,泽霖去看看你就行了。”任浩慈祥地笑着,心里 特舒坦。认了凌欣月这么个好闺女,真是老任家最大的福气。 “叔,哪能呢,我再忙也要来看望您和婶呀。”凌欣月说着随意地坐在床边的 小凳上。 任浩关切地问:“欣月,能在西港多住些日子吗?” “还说不准。” “如果一天半日不走,哪天晚上你来家,我做鱼锅贴饼子给你吃。现在我做的 饼子更棒了,用玉米、大豆和小米,可好吃了。” “叔,让你说得我都快流口水了。” “那就说定了,这几天我去钓小偏口,用新钓的鱼味道美。” “好嘞。”凌欣月满口应承着。眼前的情景,让她恍惚想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末九十年代初在这座小院里度过的那段日子。那时小怡小,任浩夫妇总是拿剔净鱼 骨的肉喂她,说小孩子多吃海产品长脑子,脑子聪明,将来好干大事情。小怡在任 婶的背上牙牙学语,在这座小院度过幸福的幼年;而自己也是在任浩夫妇含辛茹苦 的撑托下,走过了一个职业女人的艰难岁月…… 任泽霖笑呵呵地说:“姐,你在咱们行的威信是越来越高了。” “泽霖,我正要问你呢,下面有些什么反映,对我本人有什么看法,你要对姐 说真话。” “姐,别的我先不说,只说绩效工资办法的修改,西港支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 人不挑大拇指的。”任泽霖挑着大拇指边说边比画着。 “泽霖,你言过其实了,这种事哪能人人都如意?总是有人喜欢,有人跺脚才 对吧?肯定有人骂娘。” “那些昏头头当然气急败坏啦,断了他们一条财路嘛!我指的是群众的反响。 咱们那些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凌欣月忍不住捂着嘴笑。 “姐,我说的可是实情,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大伙儿都说人家凌欣月才是真 正的人民公仆呢!” “这么说,群众还是比较满意的?” “满意,当然满意!” 任浩在一旁道:“这样一改,欣月拿的工资可就少多喽。” “爸,群众最服的就是这一点。现在一些当官的,都变着法儿往自己兜里搂钱, 可欣月姐偏偏减自己的工资。”任泽霖对凌欣月佩服得五体投地,“上海F 行一帮 来旅游的人听说后直摇头,连说:阿拉不相信,阿拉不相信,现在哪儿还有这样的 人呢?” 凌欣月回到支行接待处,新闻联播时间已经过了,她兴致颇高地说:“静兰, 到海边走走好吗?” “好啊!”金静兰嘴上答应得很干脆,可心里实在不想单独待在心仪人妻子的 身边。 皓月当空,海风徐徐吹来,使人气爽神清。凌欣月一边漫步,一边仍在思索着 如何拉住优良客户的问题。 “静兰,你说我们采取什么措施才能多拉一些优良客户?” “凌行长,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要是再遇到解永龙那样的好色之徒,我倒是 想了个办法,准能把他们搞定。” “说说你的高招儿。” “这些有钱的企业家,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机会,不择手段率先完成了资本原 始积累。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一贪钱,二爱色。我们要在这两个方面动脑筋,让他们 满意。比如说,请他们去泡泡脚洗洗头,或者是享受享受桑拿,逛逛练歌房之类的 地方。”金静兰啐了一口,“这些人哪,品位就是这样,物质财富有了,但精神财 富是一穷二白,空虚得很哩。我们花钱买小姐让他们高兴,什么事都好办了。要是 碰上不好色的,就砸钱。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咱们都要把证据抓到手,最好是录像, 录音也可以。等咱们手里有了他们受贿、嫖娼的证据,你叫他转户他也不敢转了。” 凌欣月漆黑的眸子里寒光一闪:“静兰,你怎么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我们 是拉客户……”后边的半句“不是拉皮条”生生咽回去了。 金静兰激动地辩解道:“我担心今年的各项指标完不成,这也是为行里着想, 没办法的办法,下策的上策嘛。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贷款你不同意弄虚作假,优良 客户又拉不进来,怎么办?” 凌欣月放缓了声音:“我们是国有商业银行,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绝对不能!” “凌行长,这已成了潜规则,早就见怪不怪了。我听说,有的行就是用我说的 办法拉客户,当然不是行长出面,而是把存款、贷款指标分给信贷员,指标和他们 的工资挂钩。不用领导说,信贷员自己就知道该怎么搞定客户了。” “我知道你一心为工作着想,可别人用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招数与咱们无关,你 一定要打消这个念头。这样的事一旦暴露,就是触犯了刑律,你我能担得起这个责 任吗?” “当前我们国家惩处受贿的严,对行贿者惩处很轻,甚至不惩处。至今我还没 见过惩处单位行贿的例子,庄行长在海州……” “我再说一遍,我坚决不同意你的想法。对客户公关是必要的,适当送点儿礼, 也是应该的,但关键是要进一步提高服务质量。质量上不去,客户今天来了,明天 可能就会走;你今天搞定了这个头头,明天换了另一个头头还要故技重演。歪门邪 道只能管一时半会儿,不会长久的。记住,诚信乃企业之本,我们一定要靠诚信和 优质服务赢得客户。” “凌行长,我不和你争论。你说的道理很对,但对一些人不适用。我说的这一 套确实是邪了点,但行之有效。” “这个我也知道,现在有些事正道走不通,旁门左道反而很方便,但我们不能 助长这种风气。只要我干一天行长,就要二十四小时抓住行德行风的建设不放,绝 对不去做污染社会风气的事情!”凌欣月说得斩钉截铁。 “凌行长,我听你的。” 看金静兰不再坚持,凌欣月欣慰地笑笑说:“静兰,你说到期的贷款怎样处理?” 金静兰心事重重地说:“因为今年多付超卖国库券利息,已严重影响了利润指 标的完成,要是再把贷新还旧这一条卡死,那我们的亏损就更大了。” “这些天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看这样好不好,对那些比较好的客户,可以 适当按过去的做法办,对那些劣质客户坚决不能办!” “我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稳步进行,慢慢把庄亚群留下的这个虚假繁荣的乱 摊子扭转过来。” “对外资企业要加强对他们的生活服务,这件事落实得怎么样了?” “都落实了,我们筛选的十户外资企业,信贷员靠上去帮助他们了解海州的习 俗,教他们如何做中国菜,深受他们欢迎,效果还不错。” “你了解一下,看谁做得最好,效果最明显,我在大会上表扬他。静兰,你再 考虑一下西港支行的班子怎么配。” “你的意见呢?” “我想在西港搞个试点,动作大一点,充分发扬民主,办事处、分理处和储蓄 所的负责人让群众直接选举,县支行行长、副行长让群众推荐,你看怎么样?” “此事总行没有文件,这样改,好是好,但有一定的风险。” “这个我考虑了,明天开座谈会时,我不参加,你来主持,就这个事听听群众 的意见。静兰,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我们行如何发展。有一些想法,还不太成熟, 你先看看这个材料,如没有大的意见,也拿到座谈会上征求一下意见。” 金静兰接过材料,借着月光,模模糊糊看见一行大字——加快实施经营战略转 型,是海州F 行的必由之路。 “凌行长,这个观点我完全同意,不然,我们就更被动了。” “那就定了,你负责,广泛征求一下意见。” “好嘞。”金静兰应着,“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金静兰离开后,凌欣月打电话给黄胜强,请他马上到西港支行接待室来。 黄胜强是西安交通大学计算机专业硕士生,在西港支行已工作六年。前些日子 他给凌欣月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对商业银行的人才培养和科技开发提了很多建议。 凌欣月反复看过后,认为他的看法很有新意,便决定和他进一步面谈。 凌欣月刚回到接待室,黄胜强就敲门进来了,她微笑着说:“黄胜强,你好准 时啊!” “凌行长,信息时代,准时是对每一个人的起码要求。”黄胜强过去虽未和凌 欣月接触过,但对她是很敬佩的。他不是敬佩她的官位,而是敬佩她的人品、学识 和魄力。 “胜强,你来西港这么多年,我也没少来西港,可从没坐下来和你谈谈心,请 多包涵。”凌欣月态度可亲,言辞恳切。 “你是市行的行长,我是支行一区区职员,你前些年又不分管这块业务,咱们 自然难有接触的机会。你当行长以来,为海州F 行和广大员工办了那么多好事,我 们可都看得清清儿的,你已经够辛苦的了,不可能跟每个员工都面对面交流。” 一席话,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胜强,你的一些观点我觉得很好,今天我们再详细谈谈好吗?”凌欣月把茶 几上放的柑橘拿一个递给黄胜强。 “谢谢凌行长。”黄胜强口若悬河地谈起来…… 这时,金静兰拿着材料进来。凌欣月忙道:“静兰,明天的文件先放一放,小 黄的一些想法很好,我们一起听听。” “听人说黄硕士是海州市那届高考的理科状元,看问题常常超前,张大海讥讽 你,送给你个绰号‘黄超前’……”金静兰笑着打量黄胜强。 黄胜强谦虚地说:“什么超前啊,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金静兰笑道:“在凌行长面前你不要拘束,更不要客气,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凌行长最喜欢有学识、有观点、敢直言的员工。” “好吧,那今天我就直言了。我国在农村普遍实行村民委员会主任直接选举后, 个别乡镇又实行了乡镇党委班子直接由党员民主投票产生。通过民主选举这一形式, 可以从根本上颠覆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官民关系,使官员变对上负责为对下负责。 从揭露出的高官腐败大案来看,几乎都与干部任用上的腐败有关,而干部腐败的关 键是不合理的干部任用制度。人们期待干部任用标准、程序能进一步公开、透明, 但更期待干部任用权力的下放——由自上而下的提拔转变为自下而上的推选。完善 并充分发扬民主,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几个人甚至一个人说了算的干部任命制度,决定了下级官员要千方百计向上 级献媚。有些地方和单位,上级领导来视察,领导们早早地到机场迎候。上级领导 一到,人人笑脸相迎,个个热烈鼓掌,簇拥着上级领导走上专车,然后警车开道, 警车后是高级轿车,一辆接一辆,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上级领导在市里视察所 到之处,一律清场、戒严,警车风驰电掣,警笛嘶鸣,一路上鸡飞狗跳,地动山摇。 直到上级领导去另一个市视察,领导们将他们送出‘市界’,由另一个市的领导们 接走,这个市才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如此迎送上级领导,在当今官场已蔚然成风。在一些地方和单位,迎送不仅 是机关的主要工作,而且是最重要的工作。上面来一个领导,少则准备几天,多则 准备几个月,党政军民齐动员,接待组、警卫组、材料组、秘书组各司其职,正常 工作全放到一边,悠悠万事,唯此为大。领导走的路要修得平平整整,路边要栽花 种草,领导住的地方要精心装修,领导去看的地方要提前踩点,给领导汇报要提前 演练,领导吃的用的要用飞机全国采购。来一个上级领导,从准备到接站陪同到送 出辖区界外,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浪费多少时间?影响多少百姓的正常 生活?恐怕没人算过账,只有老天知道。 “发达国家就没有这种弊端。美国副总统戈尔到纽海文市视察,纽海文市的市 长置若罔闻,只管做自己的事。因为在美国,市长是市民公选的,市长认为对市民 负责,比对上级负责更重要。所以,美国的下级官员根本没有恭迎上级官员到来、 给上级官员安排食宿、陪同检查工作、一同游览观光和一起参加娱乐活动一说。 “我认为,在我行基层实行民选的条件已经成熟,新的绩效工资挂钩办法实施 后,员工无论从全行的利益还是从个人利益出发,都渴望选出最好的人才。有了这 样的人才,才能把员工的聪明才智充分发挥出来,变成物质财富。我行现在绝大多 数人都在思改革,谋发展,盼兴旺! “凌行长,如果你觉得目前进行县、市、区行这一级民选步伐太大的话,可以 先在办事处、分理处和储蓄所搞,待取得经验后,再一步一步地在县、市、区行推 广。” 凌欣月听了黄胜强“超前”的一席话,高兴地直拍巴掌,她决定用他口述的这 篇文章,攻下朱朔才和白如芸的“否定思维”。民选在西港试点,先办事处、分理 处和储蓄所,继而区行中层干部和正副行长,取得经验后全市推广。 看着凌欣月那兴奋的样儿,金静兰心里一凛,突然感到黄胜强在自己之上,她 离开F 行后,他将是最好的“行长助理”。她心里盘算着,找个时机建议凌欣月马 上把黄胜强调市分行工作。 凌欣月的情绪却已低落下来。民选事宜在西港区试点推行,她说了恐怕不算, 在目前情况下,任何人说了也不算。一切,都要取决于汽车爆炸案的结果。而这个 案子,前些天看似“柳暗花明”了,而其实是山重水复不见路……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