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掏出房卡大步走去,举了问前台领班:“是不是这 间房?” 得到肯定答复后,我真是气了个发昏十一章,转身啪地一拍程垦的肩膀,骂 道:“死鬼,你长什么领导脾气,跟我住一间房能死呀?” 程垦毫无尴尬之色,拉了我到一旁挤眉弄眼道:“嘘,这事你别管。我是争 这口气,你不知道,在公司做到我这个程度,很在意这个待遇的。” 我上下打量,看她一身俗艳套裙,臃肿如冬瓜,完全失去了当年飒爽女兵的 风采,哭笑不得问:“肖东琳给你个什么官当呀?” 她一脸正色:“怎么是她给我,我可是凭自己能力干上去的!”然后又拉我 一把,知心地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你们那个分公司来没来财务部的?可别说咱 俩的关系,要不然我这个财务副总,工作不好开展哩……” 我目瞪口呆之际,她又丢开我继续去前台理论她的副总待遇,我怔然望着那 已经完全陌生了的背影,暗叹时隔五年,战友性情大变。 程垦是农村兵,当年在新兵排时,就总处在被淘汰的边缘,记忆中她训练场 上总是脸憋得通红咬着牙关苦练基本功,平时生活中又吃苦耐劳助人为乐。她今 天跟肖东琳在一起,我毫不惊讶,这姐俩当兵就是铁杆。当时我们四人一间宿舍, 我和于晓梅都属于独立自强的女兵典范,而肖东琳却娇女当惯生活懒散,把老实 纯朴的程垦当成最好搭档。为了倒洗脚水挤牙膏这样的小事,于晓梅还开班会狠 狠剋过她们一次,说肖东琳有剥削阶级思想而程垦奴性十足。 肖东琳是我们当中第一个离开部队的,程垦则先于我提干,当年的欣喜若狂 我至今记忆犹新,当兵提干是所有农村兵的最大心愿,因为无论留在部队还是回 家乡,都可以当干部了。我隐约记得程垦回山东老家也分配到公检法了,却不想 业已结婚生子的她,居然会万里迢迢投奔肖东琳,还当上了什么财务副总。看来 飞速转型社会中的人心巨变,确实出乎想象,一年前的我,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沦 落到为几千元月薪折腰的地步。 我静静地看着老战友,一直等她吵吵闹闹换完房,一路跟她上了电梯,看她 还在磨磨叨叨嘀嘀咕咕,还是忍不住好笑:“混得不错呀,看来你得算是肖董的 嫡系部队了!” 她听出我的揶揄,看了我一眼并不还口,用房卡开门昂然迈入,啪啪啪把所 有灯全打开,空调调到最大,打开冰箱拿饮料,主人般递我一瓶,然后问:“我 说施慧,你不好好在机关呆着,你进东辰干什么?” 我只笑不答,觉得她问得好生无理,她得不到结果凑近了些,低声道:“你 还是快走吧,东北那边快黄摊了!” 我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回事,程垦状似严肃地看着我:“我们是老战友 才跟你掏心窝子,这话要是叫东琳知道会揭我皮的,你可得保证,不对别人说!” 我说:“我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你快点说!” 程垦想了想,然后竟然跑到房门处打开又看看,才慢慢回来坐下告诉我: “施慧,我告诉你,现在不光你们东北那边,东辰在全国的情势都不好。从今年 全国股市的黑六月起,东辰的股票就一个劲沉,现在快沉到底线了。你别看现在 还搞什么活动,那是做给外人看的。总公司这边人心惶惶,香港都马上就要回撤 了,你想你们东北才建了几天呀,根基都没站稳,要撤就先撤你们!” 我大出意外,眨了半天眼睛,才说:“这不可能吧?东辰可是全国有影响的 大企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危机?” 程垦撇撇嘴:“你可真天真,像他们这种家族企业,第一代创业时看上去根 深叶茂,可一旦改朝换代,近亲经营的弊端就全出来了,树倒猢狲散你知道不? 肖东琳一直在和皇亲国戚明争暗斗……” 她说到这看了我一眼,好像觉得言多语失一样换了口风:“不说这些了,我 就是好心想劝劝你,你这个性格不能营销不能管理,哪是在这种地方干的?好好 在机关呆着多好,东辰哪天一黄,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听到老战友这样贬低我的能力水平,我一点也不生气,只苦笑道:“程垦, 你不知道,我本来停薪留职开出租车来着,东琳收留我,可能是想帮我一把……” 程垦突然打断我:“给你一个月多少钱?” 我沉默了一下道:“才来半个月,还没开过呢!” 程垦瞪了我一眼,知道我不说实话,气问:“你出什么事了?东琳好好的帮 你干什么?” 我把家里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程垦听完也沉默了,看了我半天模样有点难过 :“我说施慧你怎么老是这样!”她想想竟然脱口而出:“红颜薄命!” 这话我可真不愿意听了,拧了脖子恨道:“死程子你咒我,合该你老公孩子 全有了!对了,你家呢?你在山东不好好哄孩子,跑这来干什么?” 程垦眼睛一立,也气哼哼地说:“我就一个儿子没老公,离了!” 话不投机我们于是就都不再说话,呆呆对坐一会儿,程垦身上电话响了,她 接听后起身笑道:“呀,是肖董呀,对呀,啊?是你安排的呀,啊,我不知道呀! 现在施慧就在我这呢!好的好的,明天见明天见!” 我漠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居然称肖东琳做肖董。 翌日我跟团继续游览市内景点,看着这伙热热闹闹的团队,再想起程垦的预 言,就有些恻然的感觉。晚饭时有人把我从桌上喊了出去,一辆小车把我拉到一 处饭店,霓虹灯牌打出的是“孔亮鳝鱼火锅店”,正是饭时上得楼去却空荡无人, 当中一只麻辣火锅业已点起,十几个方格内,红油浓烈如血,尽情沸腾翻滚。 店内老板看我一人独坐,上来热情介绍说这是一家全国连锁店,火锅选料精 良做工精细, 锅底麻辣鲜香品质上乘。又给我介绍特色菜品野生鳝鱼、玻璃牛肉、 香菜功夫圆子。我早知道四川火锅内涵丰富,听他用四川话娓娓道来,颇有些未 吃先得味的感觉。 菜一道道端上来,摆满一桌时,肖东琳才一袭黑衣发髻高挽,光彩照人登楼 亮相。她的身后跟着程垦,还是昨天那身衣裙,上得楼来就咤咤呼呼:“不许上 人了,东辰把楼上全包了!快,空调全开开!热死了!” 我微笑站起,心道肖总手下皆是这般作派,当年郑子良就是飞扬跋扈惹人烦, 今天居然老战友也重蹈覆辙,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肖东琳坐在正中, 大姐风范十足指着教训我们:“你们这两个鬼东西,给你们开一间房还要掐架, 我以为你们都得睡一个被窝去呢!” 程垦看着我,我也回望她,经过昨晚我们都感觉有了些距离,就都没接这个 话碴儿。大家拾箸开餐我先笑道:“东琳谢谢你了,我借你的钱得明年还,我把 欠条交给郑子良了!” 肖东琳筷子一挥,慨然道:“打什么欠条,你用就是!你这次省了千万税款, 就算奖励吧!” 程垦眼睛明显睁大,像看不认识人一般正注视我,我却极不是滋味,低头道 :“东琳一码是一码,借就是借的。” 肖东琳根本不在意我的话,大声张罗吃火锅,然后好奇问我这回的生死历险, 我简单说了经过,肖东琳十分感慨:“幸亏是你,这要是搁程垦和我,本来功夫 就不如你,这些年又荒废得差不多了,肯定就没命了。” 程垦不发一词,只是大口吃火锅,一会儿就辣得嘴中嘶嘶作响,我好奇看她, 也尝了口鳝鱼,觉得味道极美,看那麻油调料太重也没去蘸,连吃几口,然后就 觉得嘴巴和舌头一起跳将起来,张了嘴呵呵不止。 只有肖东琳声色不动,见得我们惨相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同志们听好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不吃辣椒不是革命派!” 我完全拜服了辣妹子的功夫,真是感到英雄气短,一迭声地要水,肖东琳大 叫:“不要水,拿啤酒来!” 我连劝都不用劝,一气就吞下半杯,我们三人碰了几回杯,又提起于晓梅, 我和程垦都和她没联系,而肖东琳提她气就大,于是又换话题。等我们三人脸上 都挂红晕时,肖东琳突然郑重其事起来,对我说:“施慧,我现在是个坎儿,东 辰局面有些低迷。我很重视东北那一块,过这一阵想要北上,还有个打算把东辰 重心向北移。可是,小郑最近天高皇帝远老给我闯祸,我觉得给他的权太多了, 他经营上真是不行。我想有人帮我看着他点儿,给他点制约,你再帮帮我好吗?” 我看着肖东琳真是心悦诚服,觉得这位董事长还真不是白给的,都称得上明 察秋毫了,就也推心置腹道:“东琳,郑子良的做法我也有些看不惯,你这个英 明决定我不反对,但是我不行,我那两下子,根本不适合在你的大企业干!” 这时,程垦突然插话,口气有些埋怨的味道:“你也是施慧,都转业这么多 年了,我今天看你那学历还是个高中,你就没学点什么?” 我想她可能是研究过旅游团员名册了,就笑着摇摇头,程垦于是转向肖东琳 进言:“肖董你还是放过施慧吧,她真不行!转业军人都有这个弱点,不适应社 会。像我这样的,一专一本两个会计学历、注册会计证在手的太少了,有这样的 金刚钻,才敢揽磁器活儿。施慧,不是干这个的!” 她的自我吹嘘和自我表扬把我给气乐了,我那时竟然有了些促狭的感觉,想 看着肖东琳封我个什么官,好气气她。肖东琳却说出了另一番深情的话:“施慧,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知道你心不在东辰,始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我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在东北那边好歹也算有些影响,只当帮帮我,辅佐我派过去 的钦差大臣,给他当几天助理好不好,等东北的情况好转,到时候你再撤也不迟!” 我真的为难了:“东琳,我可什么也不懂,你那个公司运作的过程我都晕, 怎么完成你的重任呢?” 肖东琳肯定说:“没事儿!我已经派过去一把硬手,是我亲手栽培的少壮派, 今天他已经启程去东北,对那边东辰的业务情况比较熟。他来文的,你来武的, 给我看住郑子良,稳住局势就成……” 程垦突地一口呛住,震天动地咳嗽起来。我回神望向桌上的火锅,如血红汤 依旧翻滚,就笑想她肯定是吞进了整棵辣椒……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