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玢从美容院出来,满头金黄发,脸上的疙瘩因刚做过美容而变得星光灿烂, 眉毛压根就没有,她坚持不画眉。我们跟她来到了隔壁的红茶坊。三人坐下来,史 小玢要了一瓶长城干红自己一人抱住了闷头喝了三四杯,我们也不拦她,也不知道 跟她说什么好。 倒是芹芹先开了口:“小玢,你真要跟他分手了?” 小玢点头说这就是我今天的决定。反正我现在也燃烧过了,我应该放开了。她 对我苦笑一下,“洛琳,这次我听你的话。” 芹芹只是摇着头说小玢你想开点,你何必一定要跟他分手?喏,既然你放不开 他,你可以一边跟他好一边物色别的可以做老公的人选啊,天下怎么有你这么蠢的 人呢?你以为你跟他分了手你就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万一,这边手也分了,那边 如意郎君也没找到,岂不是两头皆空? 小玢喝着酒说芹芹你不要烦我啦,我做不到的,我爱上了他,满脑子满心都是 他,别说一个大男人,就是一根针也插不进来。我不离开他,不把他忘掉,就是克 林顿我也爱不上。 芹芹给我把酒斟上,嘴里说天下有所谓的爱情?哼哼,别人骗你我们还要骗自 己?洛琳你也够滑稽,你以为你在爱一个人?好吧,就算爱该做什么做什么,跟我 们愁眉苦脸地喝酒有什么用? 我冷眼看她,后来笑了说:“芹芹,你现在可有事做了,有两个事业你可把它 当作毕生追求来做。”史小玢和钟芹芹都等着我往下说。我说:“拉男人上床,拖 女人下水。”小玢听了笑出了声,引得周围的人往我们这边看,她第一次在外面这 么不像个淑女,芹芹则在一边一本正经地说:“这两件事真不错啊,我要从我做起, 还要从身边做起。” 我接着说:“还要从你老公做起,赶明儿给他纳个小妾先。” 芹芹说:“用得着我给他纳?五岁小孩都在唱:结婚是错误,生子是失误,离 婚是醒悟,没外遇是废物。他这样的男人这辈子没有桃色事件就是天方夜谭,凭什 么?又能干又帅气的?就是他不想,缠上来的也是一大堆,天下柳下惠那样的呆子 也只一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有点恍然大悟,说:“其实芹芹现在才 把问题根节说出来,她对阿辉没把握,所以才有这些想法乃至做法。”芹芹不等我 说完在旁边纠正说:“是对他将来没把握。你们想男人到四五十岁都可以爱与被爱, 女人呢,35岁往后就什么都别提啦。女人啊,红颜易老,青春短命。”忽然她像想 起了什么,“对了,新世纪的燕窝做得真不错,燕窝很养颜呢,我们去?” 我说算了吃一两次也没用,老去咱也吃不起。你要去自己去吧。 芹芹说有一次是一次吧,她眼珠子骨碌碌转:“我找个埋单的来好不好?”接 着,她掏出手机嘀哩嗒啦拨了号码,芹芹腻腻地哼了一声:“喂———”小玢很不 屑地咕哝了一句:“狐狸精。”芹芹娇语轻轻,“在哪里呢?”少倾芹芹说:“人 家在等你,现在过来。”大概那边说有什么事,反正芹芹变了脸色,嘴里哼了一声 挂了电话。芹芹在一边咬牙切齿:我要叫这个混蛋后悔,他不后悔我不姓钟! 小玢说别吵了,这样的生活我过不下去了,我宁可让心死掉。她掏出电话,还 没拨号又塞到了包里。她对小姐扬了扬手:“给我拿几张信笺纸来。” 小玢写了这样一封信:“木村,我爱你,今生我再也不会这样深切地爱别人, 我想也再没有人这样深切地爱你。正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我爱得太苦。我要你,我 要跟你在一起暮暮朝朝,我没有办法接受我们之间没有前景的爱。那么让我跟你说 再见吧,也许这样是明智的做法,其实也是一个爱情牢笼里的女人的别无选择的选 择。如果你爱我,请你帮我做好这件事,不要跟我联系,不要打电话,不要给我MAIL ……帮我让一个男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必须开始另一种生活。”信的最后一段 是:“如果你爱我,真的不要来找我。”芹芹看了说:“不要这样吧,多厉害的温 柔一刀,如果他是宝哥哥,看了岂不是要上吊?”芹芹接着说:“天下最毒妇人心 啊。史小玢你总有一天要后悔,你在干什么,你像块玻璃,弄碎了自己还伤了别人。” 史小玢说我就要这样,我不给他和我一点点退路。 那一夜,史小玢大醉,我们扶她上车,她不上,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大哭。直到 寒风渐起,她才被我们挟持回家。 因为那天江老头不出来请我们吃燕窝的事,钟芹芹打定主意要给江老头脸色看, 杀他个“下马威”。她想好了,江老头的电话不接,找她不见。直要搞得江老头磕 头求饶才罢休。但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江老头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更不要说忽然 杀上门来找。芹芹等了几天,还是没有,这样芹芹憋在心里的火就更大了,但她发 不出来,因为江老头不找她她找谁发去?她不愿打电话给江老头,她觉得那样做好 像是自己杀上门去有失身份。但是这火不发出来又实在憋得慌。她就每天竖着耳朵 等电话,只要电话一响她就跳起来,但每次都是失望。芹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随时 可以爆炸的炸药桶,就看谁在这个时候靠近她了,偏偏这个时候,阿辉回来了,自 然倒霉的就是阿辉了。 阿辉是晚上到家的,阿辉有个习惯,回来的第一顿饭要吃熬得很好的稀饭和雪 里红咸菜。这天,阿辉按惯例提前通知了芹芹回来的时间。芹芹刚开始还没想起要 熬稀饭,等到想起来,阿辉已快到家,她急忙叫保姆熬,又想起家里没有雪里红咸 菜了,打发保姆去超市买,保姆走了她又把炉子上的稀饭忘了,这样稀饭溢得满灶 满地,她气急败坏地只顾打扫卫生,稀饭理所当然就糊了,手忙脚乱的时候保姆和 阿辉前后脚到家,保姆报告说超市卖完了雪里红咸菜,阿辉回来看到忙成一团收拾 残局的芹芹和保姆,嗅到了稀饭的焦糊味,厨房里锅盆翻天,餐桌上空空如也,而 以往无论阿辉什么时候回来,餐桌上总是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少不了白亮粘稠的稀 饭和又白又绿的小葱炒好的雪里红。 阿辉只觉得这次回来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有点异常,当然他不是一个小心眼的 男人,他没有对此深想,他跟两人招呼过了收拾了行李出来,看稀饭没法吃,咸菜 一碟都没有,就跟芹芹说算了,今天就出去吃晚饭吧。芹芹其实很内疚,如果她是 因为别的原因忘了做饭而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倒也罢了,偏是因为江老头,本来火 就没发出来,这下火上又浇了油。偏这时候手机响了,芹芹跳起来去接电话,这些 天她就是这样一听电话铃声就跳起来去接,这次偏又绊倒了地上的垃圾篓,垃圾又 洒一地,现在,阿辉不得不奇怪地看她一眼了,而电话又不是江老头的,芹芹差点 没把电话摔掉。反正晚饭是没得吃了,芹芹只得闷闷地跟阿辉出了门。 芹芹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很想把脸色调整好,但她做了几次努力就不得不 放弃了,她用手摸摸脸颊上面硬成了一团的肌肉,她想反正我也笑不出来了,这脸 想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吧。阿辉就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他说看她有点不对劲,芹 芹说啊?有什么不对劲?阿辉说你怎么慌慌张张的样子,脸色也不好。两人就在餐 厅里小声拌嘴,结果菜还没上来芹芹就恼了一人走了。 回到家里,阿辉已经上床睡了,但是他睡在了客房,芹芹有点紧张地看着阿辉, 她看到阿辉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她,重重地吻了一下。芹芹根本没想到阿 辉会来哄她,她就在刹那间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她想跟阿辉说对不起,口一张 开却变成了失声大哭,她就那样在阿辉怀里哭了很久,哭到筋疲力尽,哭到最后她 跟阿辉说阿辉,我们要孩子吧,今天就要我们的孩子…… 小玢让我们清净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她把我们拉到红茶坊,告诉我们说 她怀孕了。 我们目瞪口呆,我们知道她跟木村只有一次,居然还就“出事”。小玢叹着气 说我就这么容易有的,我从前稍不小心就会有,要不我怎会做了三次人流,这下好 了,医生说了我不能再做了,再做很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要孩子了,我为什么想 结婚?我最想的还是要孩子,你们说,这下我怎么办?小玢神思恍惚。 我看小玢,眉毛还没有长出来,脸上的疙瘩还在,更添满脸的憔悴与无助,我 再一次为她感到心痛。我叹了口气说:“小玢,当初我怂恿你跟木村分手也许是错 的,可能天意还是叫你去跟他。” 小玢苦笑一下说我不这样我又能怎样,我其实是一个把孩子看得很重的女人。 我要做未婚妈妈了,这才叫酷吧? 我对小玢说你不考虑冒一次险?也许这次做掉也没大碍。但是不做真是别无选 择了。 小玢说我不冒这个险,我要去找他。 转眼到了春节,现在深圳的春节人越来越多,因为在深圳安家落户的人越来越 多,深圳气候好,来深圳过年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女人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过年 就不同以往,对于过年已没有太多感觉。现在过年也比小时候简单得多,至少不用 忙着准备一大堆年货,因为重头餐年夜饭可以在酒楼吃,春节期间商店酒楼都开门, 要吃什么都很方便。所以我这里单位虽然年廿九才放假,回到家里,还是没有过年 的紧迫感。苏恒公司却一直忙到年三十。年三十下午苏恒说我们好歹也张罗一下年 货吧。我们这才带了孩子去花市买花,去商场采购糖果糕点。商场里几乎人山人海, 挤得水泄不通,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我好不容易掏出电话,一看上面显示的来电 号码,心跳即刻加快起来,是林岩松的,他说他一家子来了深圳,在哥哥家过年, 年初二回去。收了电话,我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等到我从商场出来,苏恒说你年夜饭订在哪里吃?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说什么 订在哪里?苏恒说在哪吃年夜饭啊?你总不至于酒楼都没订?我一下子泄了气,我 说我没订。苏恒瞪大了眼睛看我:“你不在开玩笑吧?现在哪家酒楼都客满,家里 什么菜都没有,我们喝西北风去?”我有气无力地靠在车椅上,无话可说,我想我 完了。 我不说话,因为我无话可说。苏恒奇怪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你怎么这么丢三 拉四的了?更年期还没到呢。”我想他有理由冲我发火,他没有,他总是这样常常 让我感动。他对孩子说:“泥泥,我们去哪里吃饭?麦当劳?”我笑不出来,泥泥 却欢快地叫道:“好,我们去麦当劳,我要两个儿童套餐!” 这样我们的年夜饭就是打包回家的麦当劳,那东西本来就不可口,我吃在嘴里 就更不是滋味,而我的心里也是乱七八糟很不是味儿。现在我连过年都搞成这样, 没有办法给苏恒和泥泥单纯的快乐,连一餐年夜饭都给不出,我真是完蛋了。 第二天,年初一,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苏恒起了床说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出去 走走?我很高兴地响应了,但我马上意识到我的响应还是很大程度上因为那个人, 我忽然变得希望出门,因为我好想“碰”上他。我们开车出了门,商量着去哪里, 最后决定去莲花山,估计那里人少点。车开在路上,我的眼睛就很留意路上的车辆, 尤其是那种银灰色的小车,他就是那种车。我的眼睛不停地跟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 转,看到银灰色的小车我的心就提起来,见到粤A 的车牌就心跳……孩子很开心, 难得爸妈同时陪她出门玩,她一直说个不停,我也想陪她说说话逗逗她,但我的脑 子根本就不往孩子的话题上转,最后我也就不努力去说话了,我一路无话地到了莲 花山。 我盼着在这里碰上那个人,老天有眼?我居然真的碰上了他。 我们在一棵小树下坐下,苏恒把风筝放上了天,就让孩子自己去放。阳光照在 身上,很暖,满山都是风筝在飞,我的心也慢慢变暖变得轻松舒畅起来。 然而这时我发现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刚刚宁静温和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我真的碰到了他,林岩松,带着妻儿还有两个老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但是我没有办法走上前去,我没有勇气。山上人多,他也没有发现我,他们一 群人从我们不远的地方走过,林岩松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在他们前后欢快地窜来窜去…… 我在这一切面前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母校初夏的那幅景象,天青槐白, 晚风轻拂,花气袭人。我体会到了十多年前的那种爱的无望,爱的伤感与无奈。 我在暖暖的阳光下掉了眼泪,苏恒一转身看我这样,奇怪地说你怎么啦,大过 年的?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抹去了眼泪。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