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跑步的但丁(5) 那个女售货员有两条水蛇一样的长辫子,垂到屁股沟,她低眉垂眼,皮肤白 嫩,体态婀娜,说话声甜美动人。我相信她曾经不止一次的飘荡在父亲的帐顶上, 为父亲用隐秘的想象享用多年。那的确是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女人。时隔多年之 后,我还看见过她坐在柜台内侧,风韵犹存。可是就是这个女人将此衍化为一场 笑谈。好在母亲常年在床,否则她要是听见“你是我的菩萨,”“你的长辫缠着 我的梦”之类的话,她肯定和父亲要闹得死去活来的。就是那会儿父亲抵消了在 我们心目中的形象,尤其是姐姐。她有一次在梳头的时候,悄悄的说到了父亲, 她说真替他害臊。那会儿的姐姐明目皓齿,天生丽质。当时说此话的时候她又是 皱眉又是咬牙切齿,这和我后来在K 市见到她时的言语形态已经判若两人。 父亲的风流韵事其实并没寂灭,只是他不得不降低了要求,跟一个集镇西头 的寡妇上了床,那个寡妇年旷日久,根本无须父亲说什么“我的菩萨”之类。这 后来我同样在人们的笑谈中获知的。 父亲从雨帘里返身进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笔写信,我相信我以后的写作 完全秉承了父亲那种不可遏止的言说冲动。父亲端坐案前,双肩似乎在不停的抖 动。 姐姐是十八岁左右像蝴蝶一样消失的,她几乎就在二伯到来前的两三天工夫,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已经出走,家里的她的衣服花花绿绿一件没动,似乎也没有 人看见她在集镇大道上出现过,她似乎消失进某一种花蕊,某一段烟尘。只是过 了一个礼拜,她来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她先于二伯两三天离开,她的信却比二伯 来信迟两三天。这封信上她清楚地写上她暂住地的地址,而不同于后来的信件: 寄信人的名字也没有,只是通过歪歪扭扭的字迹略可辨认是姐姐的来信。 父亲并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他固执的往一个地址寄发了数十封之多(这个 暴雨的午后,父亲写的一封也在其中),当姐姐见到这些信时痛哭流涕。姐姐的 信件随着日子一长愈来愈稀的,父亲的担心显而易见,他不停的给姐姐去信,可 是总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就在妹妹刚刚开始上学的时候,他教给她最初的文 体启蒙也就是如何写信,妹妹第一个先学会的汉字是姐姐。这里面含着父亲的某 种执拗的情怀,他相信信件一直持续下去就像是长线入海,总会钓回大鱼的。 姐姐后来跟我谈到她为何决然离家时,总是语焉不详,吞吞吐吐。她那天的 谈话似乎反复在向我说明一件事情(有点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幸福,只能 靠自己去争取。后来我把这话理解成了,自由,要靠自己去争取。这个是姐姐在 她风尘岁月含辛茹苦得来的生活要义,的确也给了我某种启示,它使我彻底地与 自己分配所在的那个小工厂决裂,成为了一个自由撰稿人。当我第二次见到姐姐 的时候,虽然她对我这一决断未置可否,但是我仍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犹如打破沉闷的窗户,冲出蚕茧,去了枷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