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跑步的但丁(6) 我和姐姐有过几次长谈,唯独她那天说着说着却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她的 眼睛红肿,目光凄迷的样子至今想来我都心如刀绞。 且说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觉,午后的暴雨一直在持续,屋顶噼里啪啦个不 停,我母亲为病疼折磨的痛苦呻吟时不时传来,这高高低低语调的中间还夹杂着 父亲那句著名的梦话:到鸡冠花跟前去,到鸡冠花跟前去。我只巴望着天亮,眼 直勾勾的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等着上面早早的浮上一层白来。我纷纭的思绪,也 一样雷闪电鸣,脑海里父亲跌坐在雨地里的落寞样子一直盘旋不去。七岁的妹妹 蜷缩在床头,两手搂抱着一个枕头。二哥睡在另一张床上,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 才如一个正常人:既不咬手指,也不露鸡鸡。他睡得很甜美。 第二章穿花衬衫的二哥 二哥在家里走来走去,双手操在口袋里。他嘴里开始自言自语,谁也不知道 他整天说些什么。他说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嘴里一些唾沫在泛泡。有时候母亲会 和他在卧房早晨的光亮里有一个对话,母亲盯住她的身材高大的儿子问,想姐姐 吗?二哥捏捏了花衬衫的衣角说,想,想啊。母亲总会赌气地说,光想没有用啊。 要去找啊。把姐姐找回来啊。其实多次的寻找都没有结果,然而二哥信以为真, 我曾经亲眼所见二哥在草丛里找寻姐姐的样子,当时他找寻的地点由附近的花市, 菜场,和百货公司等等人多众稠的地方向附近地域辐射下去。 那会儿人们都对二哥在道路上游来荡去深有印象。他和我当时走遍了集镇的 街道,甚至沿着大路和河渠一直到了近郊。后来他在一处葵花地里竟然睡着了。 我们把他叫醒时他哇哇大哭,瘫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他还独自多次走上寻找之路, 最后总是我把他找回来。他频繁的要外出,显得固执而疯狂。要是父亲不让他出 门,他就会哭闹甚至舞拳弄棒,二哥是很听母亲话的,然而那会儿他也不听了, 他大步冲出门外,一路狂奔,他的花衬衫呼啦啦的响着在空气里急遽地变成一个 小小的花瓣。需要说明的是后来我去了K 市寻找姐姐,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此。我 总是对二哥人群中唆来唆去的眼神难以忘却。 二哥很少洗脸,脸皮总是紧绷的发亮。他的表情木纳,甚至说呆滞也不夸张, 他的眼睛却清澈无比。他的眼睛和表情形成了他面部一对奇怪的辩证法。 二哥在整个小集镇的游荡一直到姐姐来了平安信为止,他拦住路上每一个走 过的行人说,呵呵,姐姐找到了。姐姐找到了。他笑起来总是露出黄黄的牙齿, 他的歪歪扭扭的黄牙齿和琐长黝黑的鸡鸡(他们都一致的说,难看死了)可能是 集镇上的人们,无论是大人小孩男女老幼,最为熟悉的两个器官了。此后二哥经 常是一幅乐呵呵的模样。母亲总这样说,你说他傻呢,他哪儿傻啊,他是装傻呢。 父亲总是一笑了之,然后就投入他的写信活动中去了。他们后来的生活图景 总是存在于我的想象里,父亲母亲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生活东一句西一句,犹 如一个个梭子给繁冗的生活之网戳来一些亮光,一些斑纹。二哥则蜷缩在一旁, 几乎就呆在那个三门橱或者床头柜的阴影里,或者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嘴里总是 嘀嘀咕咕,犹如大提琴的弦和弓的无意间的相遇。我用这个比喻来形容说明二哥 的话语在我们那个被绚丽无比的鸡冠花包围的家里毫无意义。就像乐曲开始,前 面弓弦的调试一样,无序散漫,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