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歧皇宫 姬玄舞拈着一片花办,默默出神许久了。 那兰花。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将它们移植到皇宫中,但即使有花匠细心照顾, 它们依然不能适应这里的水土气候。 难道因为不是西歧的东西,所以连花都不肯“服。他吗?若是花不肯,那么, 人呢? 他将花办随手插入一卷书中,打起精神面对内宫总管送来的花名册。 “今年候选的秀女一共有四十二名,除一人病倒之外,其余已安排在鸾风宫 休息,等选妃大典那天再与陛下见面。” 姬玄舞随意翻了翻花名册,祖宗留下的规矩为什么会这么繁琐?谁规定国主 一定要有皇后?谁规定一国之君一定要妃嫔无数? “是什么人病倒?”他淡淡问道。 “是云丞相的千金。” 他的眉心刚刚耸起,站在一侧的丞相云中白立刻惶恐跪倒。“臣有罪。” 姬玄舞微笑着走下桌案将他扶起,“是人谁能逃过生老病死,令千金既然病 了,就让她好好休养吧!” 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淡淡的轻讽,不是因为云家千金病得太巧,而是因为云 中白企望能将自己女儿送人宫中,借机当上皇后以光耀门楣的心思,全天下都知 道,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变了卦? 云中白依旧显得不安,“都怪臣教女无方,给陛下添忧了。” 姬玄舞笑声朗朗。“丞相越说越严重,女儿生病怎么能责怪爹教导无方?这 是两回事啊。况且,”他刻意一顿,“也算不上给我添忧啊。” 不容云中自品味他话里的深意,他转头对内宫总管说道:“一刽乙派人送些 补晶过去,并叫太医院找位太医细心诊治。”接着又对云中白说:“丞相不要着 急,保重自己要紧。” 他谆谆嘱咐的样子,像是极为关心臣子的君王,云中自唯唯诺诺的谢恩,仿 佛受到莫大的恩宠。其余几位在场的臣手都不禁羡慕云中白在国主心中的地位。 姬玄舞又问:“玄枫和秋霜今天有没有书信传回?” 负责书信的一名文宫忙答:“尚未有信送达。” 姬玄舞道:“按路程,再过几天他们就该回来了,庆功仪式一定要盛大。” “是。” 一切公务都说完,他一拂袖,“你们先退下吧。” 独留自己在殿中,重新打开书卷,那缕馨香还在。他沉思片刻,霍然起身, 喝令:“备马,我要出宫。” 君菀踏人西歧城的时候已近黄昏,她此行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十几名随从 和碧菡一位侍女。一方面,如此轻车从简是不想太过张扬、惹人注意。她和几位 公主离开女凰国的举动,至今还是宫内严守的秘密。 而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她对自己不是很有俏心,不知道此行计划能否成功。 毕竟,不管当日那位二皇子是否真的对她有意,如今时隔多年,他已是一国之主, 圃对如云美女,他心头哪可能还有她的位置? 君菀就是怀着这份不安踏人西歧城的。 她掀开车帘,黄昏中的西歧远比她所想像的要繁华得多,满街行人不断,商 旅众多,百姓的神情都很宁静详和,俨然是一派泱泱大国风范。 她原本还以为西歧是边陲之国,前些年盛行以武力打天下,必然是一个满目 硝烟、人人自危的国家。而这第一眼的观感,让她对当今西歧国主的印象改变了 许多。 “公主,我们去驿馆住还是直接去皇宫?”碧菡问。 “天色已晚,还是先去驿馆,明天再去找西歧国主吧。”放下车子的帷帘, 君菀敛眉低目,十指交握。 忽然,车前有一阵喧哗,原本平静的人群骚动起来。 “国!国主来了!” 听到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落,君菀不由得怔住。 西歧国主来了?他会在这里?? 心里的震撼让她再度掀开前方的车帘—— 跃过人群,从远处飞驰而来的几匹骏马,一个身着王服的男子一马当先,虽 然看不清面目,但那荚姿飒爽的风采已经叫人折服。 “公主,那真的是西歧国主吗?”碧菡似乎比她更激动,一跃而起差点撞到 车顶。 君菀没有回答,明眸粗细地凝视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 是他!真的是他!当日的那位二皇子,如今的西歧国主。 五年前,他的脸上还有几分少年的稚气,现在则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王者 的霸气和更加超群拔俗的威仪。 深深吸气,君菀不敢相倌,时隔这么久再见他,他的身影依然是如此清晰地 烙印在心底。这种震撼的感觉,与五年前那兰花树下的初见相比,毫不逊色。 她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该现在就下车走过去相见,而此时姬玄舞已经下马走人 百姓当中。 他平易近人的微笑在人群中分外出众,百姓眼中的倾慕昭示着他应该是一位 被爱戴的优秀君王。 碧菡急急地对她说:“公主,您还等什么?既然西歧国主人就在这里,这是 上天安排你们相遇,您应该去见他啊。” 看样子,碧菡早巳忘记当日在那兰园中,自己也曾与西歧国主有过一面之缘。 君菀犹豫了片刻,最终她下定决心,走下了马车。 姬玄舞近在几丈外,但他的眼睛一直放在身前的百姓上,不曾往君菀这边看 过一眼。 君菀慢慢走过去,听到百姓们不断地议论: “咱们国主真是爱护百姓,登基这些日子来已到民间看望过我们多少回?” “是啊,咱们西歧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一位君主如他这样的贤明呢。看来西 歧必定会越来越繁荣的。” 百姓的议论传人君菀的耳朵里,她不由得笑了。忽然想起曾经在那兰园中偷 听到他和属下的谈话,他说:“太子只知道在宫中饮酒作乐;,而不知体察民情, 真不知道他以后要拿什么治国。” 当时以为他只是在讽刺兄长,却投想到话中另有深意。一个真正完美的君主 该怎样治国,在他心中其实早有答案了。 这样的人,若能为夫,又夫复何求? 距离他越近,她的心跳越是加遽。几乎每走一步,她都在幻想他的眼睛即将 转过来与她交会,但他始终没有,他的目光一直投注在其他地方,完全没有意识 到她的靠近。 “不知道国主这次选妃,谁会有幸当上皇后?” 一位百姓的话随风飘过,让她骤然顿住了脚步。 “是啊,听说这次人选的都是名门闺秀,连丞相大人的女儿都参选了。” “论国主的年纪也早该娶妻了,要不是这些年忙于国事,也不至于让后宫空 悬,国主真的是爱民如子,不计个人幸福啊!” 连番的感叹赞美,让君菀像是突然从空中跌落。 怎么?他要选妃立后了吗?没想到她采的竟然是如此的—一巧? 说不出心中那模糊的感觉是痛是酸,但她此时已经是举步维艰。 “公主,您怎么不走了?”碧菡急得跑上来低声叫。 君菀沉思片刻,忽然转过身,“先去驿馆吧。” 碧菡诧异地望着她,急忙追上她的脚步想问个究竟,但看她沉默的样子又不 敢开口了。 主仆走上马车,竹帘垂下,这一刻,君菀看到姬玄舞正转过身,目光飘向这 边。她的心陡然揪紧,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担忧。 但姬玄舞的目光并未停住,他只是转身,上马,策马而去。 君菀的马车终于来到了驿馆门口。 碧菡先去通知门口的迎客官,“我们是从女凰国来的。” 迎客官好奇地呻过头来看着马车,“请问你们是否带了文牒书信?车内坐着 的可是贵国的使节?” 碧菡回头想征求君菀的意见,但君菀已经走下车,来到迎客官面前。“我是 女凰国的二公主君菀,希望明日可以见到贵国国主。” 乍见君菀,迎客官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一国公主会突然驾临这个驿馆, 手忙脚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不知是公主驾到,有……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我们只是打搅几晚。”其实君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留在这里 多久。但是按常情,一旦姬玄舞知道她来,便会在宫中另辟别馆让她住。 “您是……女凰国的二公主?”从驿馆内走出一人,吃惊地看着君菀。 君菀抬眼看着来人。他是个身着官服的年长者,“是的,请问阁下是……” “这是我国的云丞相。”迎客官急忙介绍。 云中白暗地打量着君菀,满面真诚的笑容,“既然是公主驾临,怎么能委屈 公主住在这小小的驿馆?若公主不嫌弃,请移驾到寒舍如何?” “这个……”君菀犹豫不决。 云中自又说:“公主此来西歧国,应该是有任务在身吧?国主最近很忙,心 绪烦乱,就怕不能事事周到。若公主信得过我,可否到寒舍详谈?” 他这么一说又说动了君菀。不错,在见姬玄舞之前,若能找个他身边的人商 量二下,或许会好一些。 于是她展颜一笑,说:“那就打扰了。” “这是我国自产的茶树婆罗香,请公主品尝。”云中白亲自为君菀端上一杯 茶。 “婆罗香吗?早有耳闻。”君菀捧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果然是沁人心脾 的香气。 “云丞相在朝中为官有多少年了?”她问,此时她需要帮手让她能顺利接近 姬玄舞。 “老夫在朝为官将近五十年了。” 君菀面露敬意,“那丞相一定深得几代国主的厚爱。” “老夫愧不敢当,承蒙几代国主不嫌弃。”听得出来云中自虽然口中说的谦 虚,但其实十分自负得意。 君菀微微沉吟:“那么,今日我若有事请求丞相,不知道丞相可否帮忙成全?” 云中白惊讶地问:“公主何出此言?若有能让老夫尽力之事,老夫定当全力 相助!” 君菀倾过身子,凝重的说:“我女凰国目前有难,想借助贵国之力,但我尚 不知道何时方便与贵国国王商讨此事。” 云中白听了非常吃惊,“女凰国有难?什么样的难?” 君菀迟疑片刻才道:“此事说来惭愧,我大姐突然遭人从宫中掳劫,经查证, 应该是北方沙漠之国所为。女凰国兵力衰弱,不能与之相抗,我大姐是女凰国的 女王,国内不能无主,所以只能请求其他国家,帮助我们救出女王。” 云中白不敢相信,连连说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真不敢想像。” 君菀叹口气,“我已将事情始末说出,希望能得到丞相的一臂之力。” “公主是想让我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见西歧国主一面。”君菀不便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 想和亲的念头,而且现在又值姬玄舞选妃的日子,她更说不出口。 云中白想了想,回答:“这应该不难,明日上朝我会向陛下禀明此事,陛下 应该会尽快请公主人宫详谈。” 君菀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那么我就先代女凰国百姓谢过丞相了。” “公主别这样说,老夫不敢当。不知公主这次出国,有哪些人知道?是否需 要我派人为公主送信回去,告知他们公主已经平安抵达?” 君菀答道:“暂时不用,我的几位妹妹都和我一起出宫,国内只有小妹君柔 留守,她知道我来这里。但我们出行的事极为保密,不便让太多人知道,也请丞 相保密。” 云中自拍胸保证,“公主放心,我绝不泄紧公主的行踪。” 这时,书房外采了一个人,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云中自看了他一眼,于是说:“公主,老夫还有点私事,必须暂时走开,请 公主稍坐。” “丞相有亭请便。” 云中白躬身一揖后,匆匆走到后面的一间密室,而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则跟 随在他身侧一起走进。 “小姐现在怎么样了?”一走人密室,云中白的脸色变得阴沉凝重。 “小姐先天就有心病,此次因不肯人宫而与大人一番争执后,又导致心病发 作,只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那人谨慎小心地说,以为云中自必然会大发脾气,没想到云中白只是皱紧眉, 问道:“那么,让她入宫是不可能了?” “不只不可能,她何时能醒来尚不知道,就是醒来了,怕也是不能说话、不 能行动的一个废人。” 云中自在凰中来回踱步,那人就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站着。 最后,云中白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欧阳神医,我听说你有一种方法可以让 人忘记过去,是不是?” 欧阳神医心一跳,“不错,此乃一种针灸技法,但这种医术十分危险,还被 世人称作巫术。当年我学成下山时,我师父曾叮嘱我切勿轻易使用此法,因为其 危害甚大,所以我……” 云中白打断他,“欧阳先生一直期望能成为太医院的首座是吧?” 欧阳神医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如果我保证让先生成为太医院首座,但要先生对一个人施用此种针灸技法, 先生肯吗?” 欧阳神医的手心沁出了汗,“你要对谁用针?” 云中白阴阴一笑,像是暗夜里的寒风吹过人的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是姬玄舞选妃之日,鸾风殿张灯结彩,让刚刚路人大门的姬玄舞不由得 一蹙眉。 “陛下,秀女们已在偏殿等候,是否让她们人殿?” 姬玄舞摆摆手,转身坐在上方的龙椅中。 第一组秀女鱼贯而人,七个人,环肥燕瘦,摇曳生姿。 姬玄舞的眼波只是淡淡地扫了一下,然后翻起手边的名册。这名册上面写着 此次人选的四十二名秀女的出身背景。 嗯……从左数第一位是孙尚书的孙女,第二位是李将军的女儿,第三位是宋 太傅的侄女…… 他看完七位秀女的介绍,取过桌上的笔,分别在第一和第二名秀女的名字上 勾了圈。 其实他选妃选的是她们的家世,身为一国之主,他没有时间去和谁相处培养 感情,更不能确定谁有贤德,所以只有选择对自己稳固江山最有利的“贤内助”。 孙尚书和李将军山文一武,在朝上各有一派支持者,偏袒哪一方都不合适,只有 “兼害并蓄”了。 第二、第三、第四组,接连走进鸾风殿。眼看六组过去,数了数,他已经勾 选了十一人,再选—个人,就可以结束这场在他心小万分可笑的仪式了。 最后一组秀女走人,依旧是娉婷婀娜的身影,却依然吸引不了他的目光,手 中的名册还是他所关注的焦点。 第一位,王学土之女;第二拉,苏学士之女:第三位,李翰林之女;第四位 ……他的目光一顿,云丞相之女?怎么?他那个女儿已经病愈了吗?到底他还是 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失掉这飞入皇宫的机会啊。 挂着一丝清冷的笑,他抬头想着看那位云丞相的柔弱女儿是什么样子。目光 扫过众美女,突然,他如被雷电击中般。 他在那些艳丽的容颜中看到了什么?那兰花?! 那一朵让他念念不忘的那兰花,让他初见之后就下定决心终要娶到的那兰花!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的从座位上站起,怔怔地走到她面前。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头一次,他因为震惊和狂喜而语无伦次。 “陛下……为什么要这样问?”她的声音依旧温暖柔和,只是那双明眸中没 有如他这般的喜悦,还带着几分羞怯,像是两人初次相见一样,“贱妾是人宫待 选的秀女啊。” 姬玄舞的身子骤然冷住。女凰国的二公主怎么可能自称为“贱妾”?而且她 怎么可能会成为云丞相的女儿,又跑到西歧皇宫中成为秀女候选? 莫非,世上真有如此相似之人?只是相似到这般程度,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你叫什么?”他问。 “云裳。”她幽幽念出这两个字。 云裳这个名字,让姬玄舞有极大的陌失感。为什么她叫云裳?她、她本应该 是君菀啊……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将她自秀女的行列中拉出,一直走到龙椅旁,在名册内 的“云裳”二字上,勾了一个红圈。 转过身,他凝视着她的脸。被他选中,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欣喜若狂,依 旧是淡淡的,如风般轻盈的笑,如那兰花般美丽。 她是君菀。只有君菀才可能有如此气质。 姬玄舞心潮翻涌波动,急于寻找这迷雾背后的真相。于是。他抛弃了既定的 程序,当众宣布:“云裳自即日起册封为贵妃,入主……”他看了她一眼,缓慢 念道:“那兰苑。” 在她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波动,说不出是气馁还是失望,他下意识地握 紧了拳头,将她的玉手完全包容在自己的掌心中。 他曾经无数次的梦想过自己真正拥有她时的样子,但当这一刻到来时,却没 想到会让他如此困惑迷茫。 因为,她,不是“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