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停车场几乎是没有什么空位了。在一辆辆锃亮的奔驰本田奥迪凌志们之间,他 这辆旧切诺基显得格外寒碜。这是他四年前从一个朋友手里买来的二手车,是他这 几年最心爱的得力伙伴。不错,在绝大多数中国人之中,他也就算一个有车族了。 拥有自己车子的中国人毕竟不多,哪怕是一辆旧车。他自嘲地想。 把车停好,他就朝那座富丽堂皇的五星级大酒店走去。这十几年,北京建起了 一座又一座这样豪华的大酒店,作为一个北京人,他几乎没有走进过任何一座。恐 怕绝大多数北京人也都是望门而过吧。 老远地,他就看见了乔安。乔安把头发一丝不落地梳到头顶绾成一个髻,一身 灰褐色式样典雅的料子套裙,挎着一个秀气的褐色皮包。她的这身装束,她周身的 气派,与这豪华的大厦丝毫没有不相称的地方。他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乔安,”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我来晚了吧?路上塞车。” “不,你没有晚。”她对他晃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我也刚到,五分钟。” 他们往大堂里走。“没有什么比富丽堂皇的气派更能刺激一个男人对于成功的 渴望了。”他想,心里却多少有些畏缩。今天晚上同这位台商吴先生见面,是乔安 再三说服他来的,“他是做建筑材料的,在内地开了好几家分厂,如今要在北京寻 找一个合作伙伴。这是一个机会。你如果想要把你那个小厂子发展起来,必须要靠 机会。”他就这么犹犹豫豫地来了,尽管始终觉得荒唐:他这么一个小破厂子,既 没有规模也没有拳头产品,甚至没有像样的设备,也来同人家大老板谈合作? 现在他同乔安在这满眼华丽的大厅里往里走,他突然明白了:他之所以觉得荒 唐却还是来了,除了却不开乔安的面子,他其实是心存侥幸,或者一不留神也接着 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嘿,嘿,萧旭彤,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他自己嘲笑 着自己。 “嗨,吴先生。”乔安冲着坐在靠角落的一张圆桌边翻看报纸的戴眼镜的男人 叫道。当这位吴先生含笑站起来向萧旭彤伸出手时,他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这位吴先生,也就是他这样的年纪。与其说像一位商人,不如说像一位学者。他喜 欢他的那双眼睛,里面没有矫饰的东西,倒像有一些幼稚的东西。 “乔小姐,你们晚了半个小时。”吴先生说一口标准的港台音普通话。 “怎么会!”乔安像一个真正的乔小姐那样夸张地叫,伸出她的手腕,“整六 点半嘛。” “我们约的是六点。因为我八点还有一件事,所以我们就商量了六点。” 乔安想了一想,“对不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萧旭彤看得出来,她并没 有想起来。她许是同另一件事弄混了。他同她虽算不上很熟,乔安的糊涂,他还是 领教过不止一次的。看着乔安狼狈的样子,他不觉笑了起来。吴先生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谈话就这样开始了。开始得挺轻松。 从酒吧出来,两个人都有一些晕。五月的夜空清朗而舒适。“夜色多好!”乔 安轻轻地在萧旭彤的身边说,似在向他耳语,“我们到水边坐一会儿好吗?” 夜色是很好。萧旭彤看着清净的街道。他今晚居然喝了这么多酒,说了这么多 话。“咱们去哪儿呢?”他看看他边上面色通红的乔安,一挥手,“走,上车,咱 们兜风,想在哪儿停就停在哪儿,看今天会不会给警察逮着。” 他们停在了亮马桥附近的引水渠边。 晚风凉丝丝的。除了马路上驶过的汽车,没有别的声音。月亮像一只大饼被人 咬去一丫,但是很亮。周围的大楼只剩下月色中黑黢黢的影子。水中有一排树的倒 影。 他们在水边坐下。乔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她用双臂抱住胸口。 “冷吗?”萧旭彤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了。 “不,不,”乔安急忙要把衣服还给他,“我不冷。你给我了,你会着凉的。” “你踏踏实实披上吧。”萧旭彤不由分说地把衣服按在她的身上,“你看我还 穿着一件背心呢。刚才喝那么多酒,热着呢。” 乔安心里一阵发热。她不说话了。她披着衣服坐在那里,有些僵。 衣服上有一股热热的男人的体味。她把头埋进衣领里,深深地、深深地嗅进那 股气味。突然,她眼眶一热,一串串泪珠滴在了她的裙子上。 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关爱过她!不,不,自从离开梅姨,这种关爱,对 于她是多么陌生了啊! 从小到大,心里充满了深深的饥渴。盼望的,就是爱,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啊! 夜真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