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睡得最香的一夜 窗外的风大极了,呜呜的呼啸声挟持着巨大的能量,像是能把天地再搅成混沌。 乔安盘腿坐在长沙发上,一针一线地为坤宇新买的裤子扦裤脚边。外面飞沙走石的 声音只让她更觉得屋内的安宁与温馨。屋顶上的吸顶灯发出的是乳白色的柔和的光 线,她放下针线,又把这间客厅打量了一遍。客厅里的摆设实在是少之又少,不过 一长两短三只沙发,还有就是电视柜和上面的彩色电视。但是,精心选择的提花纯 毛地毯和整整遮住一面墙的落地窗帘,恰恰在这简单的摆设和空旷的房间中充分显 示出了它们的魅力,令整个房间的感觉既雍容又大气。 她微笑着打量着窗帘,窗帘的图案有些阿拉伯风格,那是她跑了好几个大商场 才选下的。真是妙极了!她在心里得意地说,谁能找出更漂亮的窗帘呢! 她侧耳倾听着窗外呜呜的风声,感觉这房间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能够为她遮 风避雨御波抵浪的船。哪怕外面有多少凶险,她终归有一方安全的天地。她是这个 家的主妇。狂风呼啸的夜晚,她在柔和的灯光下,在自己温暖舒适的家里安静地做 着针线。这种体会让她感动。她一针一针地缝着,宁静与温馨的感觉充满胸间。 搬进这个新家才三周。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坤宇和她为了布置这个家花了整整 三个月的时间。家具都是自己打制的。她托一个朋友从东北弄来的木头,按计划内 的价格买的,便宜得跟送一样。坤宇自己画的家具图样,为了这项了不起的设计, 他差不多跑遍了北京所有卖家具的地方。等到请人按图打制的时候,他们又一连审 查了十几个或走街串巷或朋友介绍的小木匠的手艺,这才选定了一个心灵手巧的木 匠。 墙壁和地板的颜色是他们多次讨论并且看了好几本居室布置画册后才敲定,然 后自己动手利用工余时间一点点刷出来的。卧室刷成了淡粉色,客厅乳黄色,书房 是极浅的蓝;而地板,一律选用橙红色的地板漆。做这些工程的时候,每天一下班, 他们各自在单位扒拉几口饭,就匆匆忙忙集中到这里来,换上工作服,戴上帽子, 活像一对土地公土地婆,但是他们干得兴致勃勃。 第一个晚上在新家过夜,两个人的兴奋与激情都让他们自己惊异。结婚已经整 整两年了,一直同坤宇的父母挤着住。坤宇的父母也不过一套两居室,他们占了一 间小屋,坤宇的弟弟就只有睡在厅里。晚上他们想做点事,总是怕闹出动静,就像 在偷情一样。 “以后我们可以纵情声色了。”那天晚上坤宇大显身手之后,心满 意足地在床上伸着懒腰。“德性!”她踢了他一脚,然后翻过身去背朝着他,“搂 着我。”她命令道。那是她睡得最香的一夜。 衣食住行实在是人的最基本的需求,最基本的需求满足不了,别的需求就要大 打折扣。无怪乎杜甫有此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此大的 地球上的那么一个围起来的小小空间,对于人竟是如此的重要啊!无房而得房的人, 真就像久旱而得雨的禾苗。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令她有这样的满足感与安全感! “我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她自嘲。家,那确实是她自小盼到大的东西,“我 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了。”她在内心里深深地喟叹。 他们成长的年代,是不谈爱情的年代。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都成了禁书。然而 这一禁,却禁得人的那一根神经分外敏感。记得当年看那八个充满凌云正气的革命 样板戏,有时都会研究一下剧中人有无一点感情纠葛的蛛丝马迹。比如洪常青与吴 琼花,柯湘与雷刚,而对于《智取威虎山》没有把少剑波与白茹的感情表示出来, 则是满心遗憾。 其实书又岂是禁得住的?无非是禁得人得之如获至宝,观之如饥似渴。当年她 就曾如饥似渴地认真研读那些能到手的禁书,思想性艺术性固然是一窍不通,其中 的故事则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涉及到男女之情的,那是点滴也不肯放过,且反复 研究,直看得脸热心跳,心醉神迷。 当然中毒不浅,结果就是后来的眼高手低。明白过来时已晚了,革命的浪漫主 义已不可救药地融化在血液中。没法不这样,敢情陪她长大的那些心目中的偶像, 都是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结合而产下的精灵。精灵不会被物质世界所左右 和玷污,无论肮脏的环境,无论贫穷的处境,都不会使他们有卑微的想法和不雅的 行为。他们周身充满着天地万物的真理与正气,行动都带着“啊!”这样的韵味。 他们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只在精神生活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