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既有鄙视与憎恶 快要到达地铁站口的时候,乔安看到了周师傅。快二十年了!当年她走进工厂 大门的时候,实际年龄不到十五岁。周师傅是她一个班组的师傅,对她一直是很喜 欢和照顾的。唉,他真是老多了。 “乔安。乔安。”还隔着一些路,周师傅就挥着手高声大气地招呼着她。他不 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两个人。他们三个人站在地铁站口。走近些时,她看到他脸上 胡子拉碴的,白衬衣也显得脏了,衣裤都很宽大,没有样式。“他过去不是这样不 修边幅的呀。怎么带来的两个人也这样。”心里感到了些难堪。她快步走过去, “周师傅。”她叫了一声,没有她原来想象中的激动。 她带着他们往家里走。她只听明白他们是受厂里委派来办事的,来调试一台机 床。具体怎么回事,她就没注意听,满脑子里还是评职称的那些事。她问了些厂里 的和他家人的情况。周师傅却是一直在问在说。不知为什么,他大大咧咧亲密无间 的语气让她有些不快,对他的问话也是含含糊糊地回答着。她知道了,他还在过去 的那个车间,他现在是车间副主任。师娘已经退休了,儿子女儿都从技校毕业分配 在厂里当工人。这两个同来的是车间的李师傅和诸师傅。 坤宇正在厨房里弄菜。他很热情地招呼了周师傅他们。这让她放下了心。她觉 得高兴起来。“你陪周师傅他们聊天,我来好好弄几个菜。”她把坤宇推了出去。 她听到他们在外面谈得很热闹。 手里操作着,她又想起了评职称的事。 自从上周宣布了即将开始职称评定之后,她发现,许多同事都变得忙碌起来。 一位平时说得来的同事悄悄对她说:都在私下找人呢!找社领导,找编委。你也得 活动活动,没事人一样坐着,天上的馅饼落不到你嘴里。 听到这个话,这么多天,她一直心烦意乱的。 如果是按硬件评,她是足够的。但是僧多粥少,不是硬件够的都上,这就要凭 别的条件。若论作品,她连发了许多有分量的报道,此外她在杂志社的时候也有不 少作品。但是,她调到报社才两年多时间,这是不利的一点。如果是公平竞争,不 论评上评不上,心里都会比较平静。可是,若是别人因活动而加分,心理就不平衡。 不是不想找人。她也曾走到总编辑的房门口,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活动,太违心。 不活动,不甘心。其实这样患得患失,就不是一种委琐吗?她在心里骂自己。想起 一句歌词:想得到却又怕失去。不错,这就是她的心态。这世界变化太大,有诱惑 力的东西太多。想得到的东西很多,可是,心理和思想方法的制约也很多。见到那 么多人能肆无忌惮地去得到,心上既有鄙视与憎恶,也有酸溜溜的不平衡。可笑的 是,这也是坤宇的心态。她能感觉到,作为一个男人,他获得的欲望与得不到的焦 灼感比她还要强烈。 一个物化的世界,居然有如此大的诱惑力啊! 周师傅走了进来:“别弄太多了,吃不了多少。”“好了。好了。”她赶紧说。 确实也好了。“乔安,你眼力不错,这小伙子不错啊。”她笑了。错或者不错,连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把周师傅他们送到马路边上,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周师傅,这是我给师 娘和弟妹带的一点儿礼物。”她笑着止住他的推辞,转身招手去叫住一辆的士: “劳驾您把他们送到前门,具体地方让他们给您指。这是三十元,先付给您。”她 再握住周师傅的手:“明天我不能去送你们了,问师娘和弟妹好。”她又转向李诸 二位师傅:“实在是怠慢二位了,欢迎再来玩。” 车子远去了。她伫立在那里没有动。心里突然有些不好过。过去的记忆和人情 在我心里就这么淡漠了吗?她问自己。或者我骨子里也是势利的? 坤宇正在看电视,饭桌上和厨房里杯盘狼藉。“你怎么不收拾收拾。”“我替 你待了半天客,还不该歇一歇?”“你来客人,我不是一样帮你接待替你做饭,这 有什么可夸口的。”“我的客人是什么档次?你的客人是什么档次?”“你说是什 么档次?”她火了。“咳,你这人就是不禁逗,开一句玩笑,你就当真。缺乏幽默 感。” 她没再理他。把桌上的杯盘碗筷收拾归拢到厨房水池子里,她开始洗碗。坤宇 走过来靠在厨房门口:“楚光明办好去澳大利亚自费留学的手续了,过几天就走, 他明天晚上请客。” “他办得还挺快的嘛。” “人家亲叔叔在那里,据说还挺有些根基的。乔乔,我想了很久,我也想走这 条路。楚光明答应出去后为我想法办一个担保。” “办自费留学要花很多钱的,我们到哪里去弄这笔钱?” “唉,就是这个发愁。如果能借到一笔钱,我在外面干个一二年也就还上了。” “这个事情,也不是说风就是雨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世道,真他妈让人撮火。昨天晚上吴大肚子请客,你知道吃一顿饭再加 上一晚上卡拉OK包间和酒水花了多少钱?六千六百八十块!他妈的,我一个月工资 才一百多块钱,这得花去我六年的工资!你说这工作还有什么干头?吴大肚子还有 说道,六六八是个吉祥数,就是顺顺发。他还要顺还要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