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终将会毒化我们的感情 一切都过去了!下午的阳光洒进屋子,像是伸进空荡荡的客厅的探视的眼睛。 梅又平把那本绿色硬皮的离婚证塞进抽屉里,这个东西,他不愿看,感觉好像会烫 疼了眼睛。 一切都过去了,恩怨情仇。其实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今天双方去 领回这张证,无非是走一个手续。本来以为会有解脱干净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 到来的是这么不痛快的烦躁,这么空荡荡的惆怅? 他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心情好像安稳了一些。他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碧螺 春,这是他最喜欢的饮料。然后他走到书柜前,想抽一本书来随便翻翻。 大白天呆在家里,这对于他是很罕有的情况。他抽出了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 》,这本书恐怕有十几年没有翻过。 坐在沙发上随意翻开书,翻到的却是几张叠在一起的信纸。打开信纸,是杜鹃 那清秀的字迹,居然是写给那个人的信! 季得: 提起笔来我又踌躇:时过境迁,这封信有必要写吗?然而我还是写了下去,也 许不会寄出去,也许你能看到。谁知道呢?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人能预料的? 那天晚上在北海的情形我恐怕至死难忘。坐在那个我们那么熟悉的藤萝架下面, 面对着的是月光下的湖面。我们都清楚这个晚上我们要决定一件事,你与我。 我对你说:季得,我们结束吧!你说:为什么?鹃鹃,你为什么说这个话?我 辨出了与你的问话内容并不一致的你问话的语气。我看到你的脸:毋宁说是轻松的。 是的,好像是一句难出口的话终于由别人说了出来。于是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心 愿。 季得,我说这些,绝不是想责怪你。其实那一段日子我们过得都不容易。我知 道你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也许你不知道,你的夫人,她曾找过我。 不论我曾多么理直气壮地认为我们不过是忠实于自己的感情。在面对着她的时 候,我仍然心虚甚至害怕。她显然是有备而来,她话语流畅,表情冷静。我想起你 评价她的话:虚伪。我不能确定她是否虚伪,我能肯定的是,这是一个目的性十分 强的女人,与这样的女人争斗,我绝不是对手。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了退却。实在, 我累了。 自从我们的事曝光以来,你以一个男子汉的承诺支撑了我。但是我知道,你固 然对我们的这段感情认真,在内心深处,你更执著于你的事业。你盼望那个正局的 职位不是一天两天,而这是马上就可以见分晓的事;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两年后能 空出来的那个副部的位子。我能够感觉到你欲望的强烈。我知道,如果因为我们的 事破坏了你既定的目标,你将会因这失去而更夸大你原先可能得到的东西在你生活 中的重要性,那么你将存有永远的遗憾,这种遗憾终将会毒化我们的感情,使它变 成一件可笑的东西。 写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在对于权力的欲望上,你与我的丈夫竟是十分的 相似。这发现让我惊讶,莫非在意识深处,我喜欢的竟是权力欲强的男人吗?抑或 是男人的本质原本一样? 你的夫人显然对你最终的回归十分自信,因为你的岳丈大人在你的仕途上有那 么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她才是能襄助你达到一个个目标的贤内助。为了这种“小 儿科的游戏”不造成难以收拾的影响(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 她将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样扔掉你),她要求我先开口来结束这段“无耻的奸情”, 她说你早已在动摇之中,只要我一松手,你自然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我从来不知道权力对于女人也可以像情欲一样发生作用。你夫人这样的女人, 她要的是凭借丈夫来拥有显赫和尊荣。说心里话,我甚至有几分佩服她,她很清楚 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我好像从来也没有弄清楚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她明确 的坚定的目标之前,我感觉我曾那么炫耀的爱情就像一件无用的摆设一样拿不出手。 是谁说的?陷入“爱”的人就如同在一场昏热病之中,会自动地遮蔽一些东西 而放大另一些东西。这话果然不错。那天晚上,当你用轻松的口吻言不由衷地说出 “为什么,鹃鹃,你为什么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你夫人说的话是对 的!原来并不曾注意的你平时的许多言行突然在眼前那么叠加起来。是的,你早已 在动摇之中;或者不如说,你早已在期待着困境中突然出现一条突围的小路。那天 晚上你等到了,我的话就是那突围的小路。 在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之后的今天,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看得很明白了: 所谓爱,是一种变数太多的情感,她最惧怕的,是时间,变数隐藏在时间之中。 想当初我是那么自信地以为我找到了这一辈子的真爱,我以为那不是人人都有 的福分。我固执地沉溺于其中,我故意地不去看周围,我的女儿,你的儿子,我的 家庭,你的家庭,我闭起眼睛不去看。现在想起来,真不知这种鸵鸟似的态度,是 自私呢还是幼稚?爱,确实不是单纯的情感,你生活中的一切,不可能不反映到你 对情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