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 回想起来我仍然分辨不清,你的动摇和不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我知 道得很清楚,最初你的固执和昏热,如同我的固执与昏热。为什么那时你就忘掉了 你的仕途和身份?也许是由于你的生活道路过分顺畅?你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任 何问题,到时候总有化解的办法?你后来的坚持,含含糊糊的坚持,是否也是在等 待着不期然而然的“解决”? 但愿有一天你也能知道,任何人都不会永远是上帝的宠儿。说到本质,也许我 们是一样的:都是被娇宠坏了。在责任感在对人对事的承担上,你不是一个成熟的 男人,甚至不像一个成年人。 没有日期,没有署名,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一封不想寄出去的信?为什么藏在 这本书里面? 什么时候写的呢?凭感觉他认为可能是她拿到医院的诊断书之后。她想告诉他 什么?虽然是她先开口结束他们的关系,但是真正的背叛者并不是她,她的心里充 满了对他的失望。她对这个人这段情,算得上刻骨铭心了。但是最终她仍不愿“默 默地承受一切”,她不能够把委屈埋在心底,她的怨恨耿耿于怀。 如果是在一年多前看到这封信,他会是什么感觉呢?鄙视?愤怒?幸灾乐祸? 抑或是屈辱?他摇了摇头。真正是时过境迁了,现在他看这封信,心里并没有太大 的波动。 把信和书扔在一边,他又燃起了一支烟。 变数确实隐藏在时间之中。 现在的杜鹃再看这封信,一定茫然不知所云。对于她,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 已是隔世了! 那么对于他呢?他望着散在空中的一缕一缕的轻烟,那有些像他现在脑海中的 断断续续的往事。 对于他,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仍然将影响他将来的生活。 这就是人的作茧自缚之处。 这两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两年多的时间,于他是一段不好过的日 子。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结果,是从困境中体面的解脱,屈辱终于在暗地里消弭 于无形。 半年多前,当失忆的杜鹃重新回到这个家中的时候,面对着那个熟悉的身躯和 熟悉的面庞,只是在刹那间,他惊奇地发现这一年多来跟随着他的那些强烈的情绪 已经不复存在。面对着这个女人,好像既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心里一片平静。 平静带给他自信,于是他能把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的角色扮演得不瘟不火。 其实再见杜鹃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直觉:他们之间的一切已经过去。杜鹃不 会复原,就如同他们夫妻关系不会复原一样。 杜鹃住在家里的一个多月,感觉上她就是家里的一个客人。那是忙乱的一个多 月,家里面人来人往:乔安,杜鹃的母亲,杜鹃过去的朋友们和同事们。这一个多 月他是一个车夫,不光是接送,他同乔安还时常带杜鹃去她过去熟悉的地方,包括 她小时候常去的北海公园,莫斯科餐厅,和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大院、那套房子(她 妈妈再婚之前就搬出了那个院子,搬去了干修所)。当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因为 看得到终点,因为知道这是最后的忍耐,他并不觉得不耐烦,相反的,他尽心尽力。 白天他上班的时候,最常过来陪杜鹃的是乔安。他知道乔安曾带杜鹃去见过季 得,为了让她唯一的姐姐恢复记忆,乔安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他知道这些,当然 他也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间或杜鹃脸上的一个熟悉的表情也会让他有所感,让他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有时候,他也同她聊聊天,讲一些他们间的往事,每当这个时候,他心里更多的是 好奇,他揣测着这个曾是他妻子的女人脑子里现在想的会是些什么。有一个上午他 在家里陪她,他在厨房里包饺子,客厅里传来了丁丁冬冬的钢琴声,这个时候他的 心里涌上了一阵酸楚:他们也有过黄金岁月。一家人,匀匀的笑闹,杜鹃的琴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他预期的一样。当他同萧旭彤有过那次最后的谈话之 后,当杜鹃搬离这个家的时候,他的心里是轻松和解脱的感觉,如同一件事已经做 完了。事实上在杜鹃搬走之后的这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心里还是这种感觉。那么为 什么今天,今天在获得了彻底的解决之后,反倒会惆怅,反倒会有些剪不断理还乱 的东西呢? 也许,也许没有经过正式的法律手续,就还没有真正感觉到他们已经是没有牵 涉的两个人这个事实吧? 梅又平独自坐在客厅里。不知不觉的,暮色已经降临。客厅在昏暗之中,对面 楼房已经有窗口亮起灯光,“原来一人在家时间溜得这样快啊!”他想。 他起身从这个屋走到那个屋,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电灯。在杜鹃的房间里,他在 墙上的那张大照片前停住了:这确实是张艺术照,他拍的这张照片。母女俩坐在阳 光灿烂的碧草地上笑得多欢畅啊!他把照片摘了下来。他又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 已经很久没进这间屋子了。“应该把它重新摆设一下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