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骗枭(50) 卞梦龙是学油画的,当然深谙色彩之学。他明白温秉项所问的含意,佯作四 下看了看的样子,断然说道:" 浅。" " 色浅主涝!" 温秉项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年头主水,今年所生之男婴自 然亦主水,所以更得金环银护。" 元宵节开了个头,往下就收不住了。 巧珍是腊月怀下的身孕,产期在隔年的夏末秋初。在这段时间里,温秉项既 要捞个够,把李家的财产尽可能多地偷运到自己的外室之处,又不能露出丝毫马 脚。在这方面,卞梦龙与他配合得十分默契。 金银细软,温秉项起初是从李家经营的当铺借,当铺的当然不能不借给他这 二老板,李老先生的上门女婿。但总说是借也不是个办法,借得太多了又总不还, 铺子里就要问一问了,一旦问到岳丈那里去,这事就不好说了。所以" 借" 了几 次当铺后,他又把手伸向了自家宅中。那些小古玩,甚至温李氏的几件平时不戴 的首饰,在入夏后陆陆续续地被送到了西郊小院中。 他真搞来些好东西。当卞梦龙把温秉项拿来的东西一样样上账又一样样往银 柜里放时,就是这么想的。在这个柜中固然有金银首饰、玉雕、金条一类,但真 正让他动心的还是几件古玩。他以半吊子鉴赏家的目光欣赏着它们时,每每想及 在开封和北京及周穆镇的屡屡失手。 在温秉项搞来的古玩中,有一匹唐三彩马不像是仿制的,很像是洛阳北邙山 古墓中的随葬品。有一钧瓷花瓶,样式平平,但颜色为红里透紫,紫里藏青,青 里寓白,白中泛红。即便不是宋钧瓷,也是件上乘极品。从这类花瓶中方能品出 " 黄金有价钧无价" 这一说法的含义。有一绢盒中置象牙雕刻的" 一粒米" 。正 刻黛玉葬花图,背刻整首葬花诗,共三百六十余字。即便不是出于清末书画文人 于晓轩家人之手,也多少透出点于家" 一粒米" 之风骨。由于这里是江南,所以 温秉项搜罗来的东西中多有南派工艺品,有黄杨木雕的佛像、徽州砖雕、福建寿 山石雕烟具上满是雕刻的游鱼走兽、安徽歙县的歙砚、浙江江山的面砚、广东肇 庆的端砚等等,直让人爱不释手。 卞梦龙也没闲着。自清明节之后,他就拿着温秉项开的条子在祥瑞布店支上 钱了。条子上所开的是将布店的利润转到通达钱庄做拆票用,谁都不会质疑。这 手是温秉项跟上海钱业公会打交道时学来的。由于上海的外国商行和银行发现利 用本地的钱庄庄票有利于洋货倾销,特别是庄票的付款可有五天或十天的期限, 更便于进口商号资金的调度和周转,所以外商银行乐于给予钱庄" 拆票" 以支持 庄票的流通。所谓拆票,即外商银行对于钱庄的信用贷款。清末民初,上海钱庄 每庄不过二至四万两的资本,可多时一家大钱庄又可拆进几十万两。因此,钱庄 所运用的资金,除存款外,主要就是依靠拆票的融通和庄票的周转,也就是依赖 于外国银行给予的信用支持。这是上海。在无锡,李儒鑫的产业中,最重要的就 是通达钱庄,李家十几个商号的资金周转和新的投资主要是依靠这个钱庄。通达 依靠不上外国在华大银行,便向外国在无锡的金融机构拆借,同时利用同是李家 的十几个商号养着。温秉项的意图很明确:主干道只要畅通,支干就不会枯竭, 所以要求所辖的所有独立核算商号的月利润拆给通达。这样,当卞梦龙将祥瑞布 店的月利以拆票的名义提出时,便不会有任何麻烦。蹊跷处是一点,祥瑞这边出 了钱后,用温秉项的批文和卞梦龙的收据平了账,而那边的通达钱庄却分文未见 到。这两处俱是温秉项所辖,只要他不组织双方合账,这个大窟窿就永远不会被 人发现。除非李儒鑫亲自出面组织几家对账,但在他把商号、钱庄甩给女婿管理, 自己在家玩孙子时,哪里会想得了那么多账面上的事。 入夏之后,温秉项到另一布庄翻账时,发现一笔差账,即通达开出的一张远 期庄票逾期未取。庄票不记名,在挂失止付时规定极严,在市面流通中视同现金。 他抽出这张逾期庄票,交于卞梦龙,并写了个条子,让他去取。通达钱庄看这庄 票确是本庄签发,按说逾期应上付,但见有温的条子,也就不过多计较,当即付 了一千五百银元。不用说,这钱又进了卞梦龙的银柜。 天气渐渐较凉,巧珍的临产期到了。温秉项请来个接生婆守着巧珍。而他转 身则回了家。家中能搜罗的已搜罗的差不多了,却还剩下一件。这是一件他心目 中最珍贵的物品,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动,它就是《猎归图》。 在客厅中,他看着在风中轻轻摆动的《猎归图》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摘下 走了。而他刚走,温李氏和胡厨娘走进了客厅。 " 最近老爷子也不知是怎么啦," 温李氏叨咕着," 听我爹说,他把持的几 个平素最能挣钱的地方总也不见进钱。要照这么下去,还不得坐吃山空呀。" " 说的也是," 胡厨娘随声附和着," 平素他还总爱给太太您买个首饰什么 的,这有大半年了,啥也没见他买过。" 温李氏疑惑地看看她," 这点连你也注意到啦?" " 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 胡厨娘不屑地说。 温李氏顿感委屈," 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她抽抽搭搭地问。 胡厨娘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是我议论老爷长短,去年他把我赶走,听厨子 说,随后就搞来个年轻漂亮的娘们儿到厨房里顶了我的角儿。" " 那个骚货已经让我撵走了。" 温李氏不在乎地说。 " 老爷就不兴给她另挪个地儿住去。" " 他也得敢!" " 不是敢不敢,到了他这把子年纪,谁能给他下个仔,他就认谁,哪有什么 夫妻情分可言。" 话捅到温李氏心窝子里,她直眨巴眼。 " 索性挑开了说吧。" 胡厨娘的话收不住了," 太太您实诚厚道,平时不留 心,我们下人注意到了也不敢对您言语。就说这屋里的几件古董吧,平时老爷爱 得不得了,来了客人就指着它们壮门面。我早早晚晚要给它们擦灰掸土。可您现 在再看看,它们不在了。老爷屋里没有,他又肯定不会拿了卖去,到哪儿去了? 不定摆在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