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教室 话说我受到了红外线的辐射之后,感觉到身体里的肉不住地受挤压,骨头也像 是被人往下按一样,不停的压缩,虽疼,但人家疼得有快感。身旁竟有许多和我一 样的幽灵飘浮在空中,心里竟平静了许多。 当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黑洞洞的地方时,由蓝娟带头,女生们整齐地哭了起 来,并互相安慰道: “不打紧,不打紧,是考试后的余兴节目——摸瞎子。” 明确了主题思想之后,同学们戴上遮阳帽,手搭凉棚,俨然一副出外远足的样 子,只见他们贼眉鼠眼地左右张望,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瞎子瞎子你别跑,我马上来摸你了。” 走累了,还向这个“游戏”的主办方——我抱怨道: “也不建个凉亭,挖口水井,办个商店!” 前面打前沿的同学忽然大叫: “我……我发现了!” 大部队闻声,赶紧大规模地向前方转移。不想,绕了许多弯,穿过许多羊肠似 的小道,却见黑暗中,有一庞然大物在黑暗中放出微弱的光芒。原来是放拖鞋的白 瓷柜子,在我们学校众多的“室”中,只有一个“室”能达到“进者需换鞋”的级 别,那就是“电脑教室”,电脑是我们学校最精贵的东西了,夏天有空调,冬天有 暖气,进电脑室还要脱鞋换拖鞋,在电脑室里必须踮着脚静悄悄地走路,免得吵醒 了电脑。 这隆重的规矩不免带来许多不便,不必说我们班同学够前卫,穿鞋不穿袜子, 又没有洗脚的习惯;也不必说脱下的鞋子被千人踩,万人踢,很少能成对地保留下 来;只抢拖鞋一个细节就令人着实吃不消。 话说那放拖鞋的白瓷柜子里,只有三双是白色的,软的,看起来干净点,其余 的,要么是把脚底搞得生疼的按摩拖鞋,要么是断跟的,豁口的,像我这样不善于 抢东西的,就只能穿一顺边的鞋,两只都朝左,或者都朝右。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经涌进了鞋柜,重复着抢拖鞋的动作。 动手能力极差的我,只从人堆里拾出一双同边的鞋,范都都见状,心一横,承 诺为我抢一双拖鞋。只见他交待好后事之后,就冲进人海之中。范都都充分发挥他 的拼抢能力,钻进塞满了抢拖鞋者的柜子里,他们怎是范都都的对手呢?只见他从 别人怀里,脚上,硬是拽出了几只拖鞋,并拔开人群,踏过一个个被脚臭熏晕的身 体,向我走来。他衣冠不整,连跑带颠地高举着白色软拖鞋,高叫着: “蒋!拖鞋!蒋!拖鞋!” 叫我名字的时候,居然像文艺电影中的热恋情人一样,只叫一个字。我一听, 赶紧掩面离去。 走了许久,不知翻过了多少山,越过了多少沟,总算瞅见了点油水——隐隐约 约看到几截白花花的肥肉,隐隐约约听到凄切的断断续续的啼哭声,我们赶紧雀跃 地跑去,以为自己来到了西游记的神怪世界,以为自己是唐僧,以为只要是在远处 悲切地哭着的,统统都是绝美的女妖精。 待我们兴冲冲地奔过去,才发觉果然有几块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肉被捆在柱 子上,已经饿得两眼放绿光的男生,连滚带爬地争着给他们解绳子,刚露出大牙准 备要啃,才发现这些肉虽然没有疯牛病,肉也没有老到能崩掉牙的地步,可它们就 是不能吃,因为他们就是失踪不久的何伟业、冯圆、宇文宇和著名电脑游戏专家, 第一届“高脚杯”美男选举的第一名(倒数)龙超先生! 话说他们被救下来之后,表现非常之不同,由此也可以看出,哪些同志是经得 起革命的考验的。何伟业同志表现了明显的崇洋媚外思想,说他在这里生活得挺好, 每天可以卖出去两斤龙虾;冯圆也好不到哪去,说她在这里伙食好,每天都可以吃 到龙虾,受到了严重的款待;唯一表现较为良好的就是龙超了,只见他衣衫不整, 头发凌乱,不施粉黛,双眼红肿,由于他两段胳膊都没有衣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龙的纹身,他被救下来就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说: “同志呀,感谢,我终于回到组织了。” 不过他没感谢两句话,就露出了名利思想,拍着大腿说: “我容易吗我?小龙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让我改游戏的程序,可我为了你们这 帮同学,为了保守组织的秘密,无论小龙怎么严刑拷打,怎么使美人计,我愣是坚 贞不屈地抗了下来。就是凭着这个,总得有点表示吧?” 我一面点头微笑,一面说: “对对对……是是是……那是当然,不过你也知道,现在班费确实紧张,买奖 品,开班会,哪样不要钱?大哥,要不然咱们打个商量,先逃出这个鬼地方,有什 么话再慢慢说。” 我为自己大方周到密不透风的外交词令而自豪。 忽然有人拖着长音,大叫一声“报——”,呼啸而来。他道: “老大,不,不好了……” 我嗔怪道: “我不是警告过你吗?公众场合不许叫我老大。” 他喘了几口大气,又道: “不好啦……民心大动啊!” 我放眼望去,果真是一片萧条,有人在泪光盈盈地写遗书,吩咐着他的遗产— —3 块钱的去处;有人在号啕大哭;有人渴到极点,拣了一个矿泉水瓶,在每个同 学面前蹲下,以失聪者特有的嗓门嘶叫道:“大姐大哥,可怜可怜我吧,赏点水吧。” 也有坚强的人,三五个人聚集成个小圈子,密谋着怎样逃出去,可总有人跳进他们 的小圈子,打击道: “得了吧,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操办后事吧!” 一阵秋风扫来,低低地飘荡着几片落叶,愈发显得凄凉。 龙超忽然大叫: “小龙,小龙来啦,我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了!” 果然,从黑暗处显出了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睛,渐渐地,眼睛的主人也露了出来。 众人不禁眼前一亮,倒不是由于他的秀骨伶仃,而是他的白皙,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看久了,眼睛要疼了。他并不是那种如玉的透明的白,而是病态的,白纸一般的。 来了,小龙来了! 小龙大笑道: “哈哈,你们到底还是来啦,嘿嘿,落入我的圈套了吧!我要利用这个时机, 消灭你们这些小怪!嘻嘻,我离天下第一的目标不远啦!”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小纸片,检查台词有没有念错。 其他同学的脑袋在龙超和小龙之间摇摆,用来核对他俩的不同,摆动的速度愈 来愈快,终于倒地身亡。 看到小龙正倾注全力地出演霸主一角,如果没有个善良正义的男主角就太不象 话了,龙超同学先声夺人地担当了男主角,只听他长吁一声,小声道: “马上就要开始决战中的较量了!” 龙超朝着小龙使了个眼色(这使我对龙超和小龙的关系非常怀疑): “跟我来。” 一听这话,刚才身亡的同学纷纷爬起来,搓着手,弓着腰,问龙超: “大爷,到哪去?现在就走吧!晚了菜都凉了。” 龙超想啐他们一口,口水却用完了,只好随他们跟着。 话说全班同学在龙超的带领下,来到电脑教室,同学过惯苦日子了,就算没老 师管着,他们也踮起脚轻轻地走路,非常之窝囊丢人。 一来到电脑室,同学不同程度地松了口气,各自霸了个电脑,玩牌的玩牌,扫 雷的扫雷,沉浸在自己幼稚的快乐中。我更是感慨万千:电脑教室的同桌都是老师 分配的,我运气不好,分配了个范都都,今天,我终于摆脱“分配”的束缚,可以 一个屁股占两个凳子,不用享受享受范都都“夺命香港脚”的味道了。 不想,座位刚被屁股捂热,范都都就涎着脸趴过来,轻轻地说: “蒋方舟,我跟你用一个电脑好吧?” 我赶紧走上讲台,观赏龙超和小龙的战斗,把这块风水宝地献给其他女生。 讲台上二龙的战争十分枯燥无聊。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 小龙说: “你要改游戏,把我改成天下第一!” “我不改游戏,你甭想成天下第一!” 两人“鸡生蛋”“蛋生鸡”的句法练习失去了期限,反正谁嗓子高,谁的话就 是真理。 忽然,龙超的目光停下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范都都! 他整个脸贪婪地贴在屏幕上,像是要让他的面饼脸充当抹布的角色,把屏幕擦 干净。 范都都只有在电脑课才能找回自我,他仗着自己玩过一些电脑游戏,所以总是 “超额”完成任务。例如:老师让我们画一个圆形,范都都就擅自把程序中的“1 ” 改成“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一定得看着小海龟辛勤地在屏 幕上转圈圈才高兴。谁要是当了范都都的宠物海龟,那就好比当了黄世仁的苦工, 做了“翠香院”的姑娘,上了独眼博士的贼船,苦啊! 只见龙超眼睛一亮,并释放出骇人的光芒。对小龙说: “好!我改!” 小龙比我更吃惊,如果龙超和他再罗嗦一会,他就会扯下衣服,显露出他壮实 的肌肉,没想到龙超这么爽快,使他连炫耀身材的机会都没有。不免有些失望。 只见龙超豪迈地把椅子往外一拉,“咣当”一声坐了下去,他没想到椅子这么 硬,致使屁股受到了严重的撞击。这个动作破坏了他潇洒的壮士形象,因而他的表 情有些尴尬, 我到处抓壮丁,征集观众来观赏这场生死攸关的争霸赛。50个不小的脑袋凑在 电脑屏幕前,连大气也不敢出。多半的目光都呈喷射状,着陆在龙超的脸上。 脆弱的冯圆瘫软在我的怀里,哭道: “同学们哪,你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啊!龙超为了自己逃命,要拿我们当牺 牲品啊!他一改游戏,谁还能活啊?救命啊,我要回家……” 龙超的游戏很快就改完了,屏幕上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原来是同学们所叹出 来的气。范都都挂着八字眉,哀求我道: “‘哦……宁静的小村外,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90年代……最无奈他自己, 总是会慢人家一拍……蒋方舟,如果你能回家,我求你一件事。请你对我妈妈说:” 你生我的时候早产,所以我落得这副模样。不过我不怪你,现在我死了,妈妈你刚 好可以再嫁一个,哦,不不,再生一个,生一个比我聪明的。呜呜呜呜~~~哎哟 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 开,老天自有安排……“ 龙超在大家的注视下,把光盘塞进电脑里,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弯腰的那一 刹那,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撇了撇,露出阴险的一笑。 小龙也在同时笑了,但无论是幅度还是程度,都超过龙超几十倍。他笑着笑着, 人影忽然不见了,同学吃惊道: “人呢?人呢?” 龙超指着电脑屏幕,道: “在这儿!” 大家的目光再次被电脑吸引了去,凑在屏幕前,虽然下半身所处位置相差甚远, 但脑袋都尽可能地往一处凑,若是平时,一定会有几声: “往那边去一点!” “你身上怎么那么臭呀?” 但这回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因为大家知道这不宽不长的电脑屏幕决定了大家 的命运。 电脑屏幕上游戏终于开始运行了。 黄色的沙从那头席卷过来,天的这一边被一抹红霞所掩盖,然而并不是美丽的, 因为,正有一个淡淡的太阳慢慢从红霞中浮现出来,它伸出细长的,红色的舌头狞 笑着。天空罩着一块空旷的沙地,没植物,没动物,没生物,只有一张很普通的椅 子,椅背上刻着几个字: “天下第一,全球霸主!” 各位守候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请注意,这时候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不 明人物,他先是露出了一部分的脑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脑袋已经完全露了出来, 虽然有黄沙覆盖,但观众朋友都可以看到,这人有着白皙的皮肤,下面由我向各位 观众朋友们宣读这位神秘人物的名字……好紧张哦……获奖者(不好意思,串词了) 是小龙! 他戴着墨镜,叼着牙签,腰板老直,一看就是一个不近女色,四大皆空的家伙, 他一看见那把“天下第一,全球霸主”的椅子,口水立刻流了下来。扔了墨镜,吐 了牙签,赶紧拥抱了上去。看到他躺在椅子上里的姿势,我要提出疑问了: “他就是动物园里失踪已久的猪?” 忽然,他向屏幕外的我们大力地挥手,喊道: “龙超!你的游戏设计得很好!” 屏幕忽然一闪,众人吓了一大跳,龙超充当了解说员的角色,他饱含神情地说: “就是这样,他十岁就做了霸主,……五十年过去了……” 小龙的目光忧郁,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止不住地叹气,他把脸转向镜头,刚 准备说话,忽然,眼泪以每分钟100 千米的速度奔涌而出,哽咽道: “我寂寞难耐,我独孤求败!” 说完,向着峡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竟架起两只胳膊,闭上双眼,无声无息 地坠入那云雾缭绕的幽幽深谷。半天了,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个人认为,这个 时段,是同学打娘胎里出来,最紧张的时刻,我没有听到任何呼吸以外的声音,就 连同学的毛细孔都暂时关闭,闻不到一点汗臭味。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峡谷的边缘, 生怕小龙的爪子忽然从那里升起来。 像是过了100 年,我甚至感觉到自己正在发霉,可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刚 要抒发一个呵欠,忽然听到“吧唧”一声,怕是脑浆迸裂了。 同学像是听到“今天晚上没作业”那么开心,笑声比听到范都都打大嗝还洪亮, 更有甚者,伸出手,对龙超说: “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浪费表情。把我的汗和精神损失费一并赔给我!” 忽然,房间黑了,我颤抖着说: “谁带蜡烛了!” 话还没说完,我们就已经重新回到了宽敞明亮的教室。咦?怎么还是教室?因 为有监考老师在讲台上监视我们的行动,致使我们不敢大规模地高兴,只能在把手 伸进抽屉里,作出胜利的手势。 老师看看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儿的龙超、冯圆、宇文宇、何伟业,睁大了眼眶, 但为了显得自己的冷静,愣是把那句“你们怎么来的”吞了下去,临时更换成: “你们的座位在哪儿!快点过去吧!考试已经过了十分钟了,以后不能迟到了 哦!” 座位上的同学,没有大眼睛的,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我们离开考场的时 候,考试也是进行了十分钟,时间怎么一点也没有改变呢? 我的庆幸很快被同学的骚动所埋没,他们就那几个“迟到”的同学产生了强烈 的讨论: “他们真是厉害耶!这么晚才来!” “就是的!他们胆子好大呀!” 我仔细观察他们说话时有没有互相笑笑,或者做鬼脸,表示他们知道事情的真 相,可是他们表情却充满了认真,以及对那几个敢于“迟到”的同学的真心敬佩。 我敢打赌,女监考老师晚上和她老公困觉的时候,一定会说: “老公啊!你明天陪我去看眼睛吧!今天我监考的时候,人家发现全部同学都 不见了,过了几秒钟又全部回来了!” 他老公翻了个身,嘟囔说: “好,明天我带你去看神经科。” 忽然,我看到讲台上赫然躺着一堆零件,组合起来就是: 红——外——线! 老师见我的目光锁定在那一堆破铜烂铁上,极不自然地把它扒拉扒拉,拢成一 座小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