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盥洗间,乔精心整理着装。他改变了一贯休闲的风格,找出很久以前穿过 的西装。他还给自己洒了几滴男士香水。阿尔达斯。 (镜子。乔的上半身。薄面黑色西服,象牙白衬衣,银灰领带。英俊青春的 脸,微微泛黑的眼圈。) 虚幻被不断重置,并曲折,让人不敢相信。一只蝙蝠从镜子里飞出,浑身沾 满金黄的光芒,它有着八条腿,四只耳朵。 乔满意地对自己微笑。 跳上公交车,他感到轻松。拿出手机,给小K 打电话。 他说:“这是我新换的手机号码,你以后就打这个。” 小K 问:“你上班了吗?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乔大声说:“是的,我上班去了。你回家早点休息吧,不要太晚。” 小K 说:“亲我,别忘了关机程序。” 乔的脸微红。 他放低声音说:“我在公交车上,拜托了,K 儿!等我回来好不好?” “关机程序”是小K 和乔约定的暗号。通完话后,要向对方打出一个响亮的 kiss,否则,不能关机。 乔关掉手机。他以为除小K 之外,移动公司那帮人再也找不到他了;那些像 金鱼一样,挤眉弄眼的小红灯们再也不会威胁他了。 下起了蒙蒙细雨。 (一束神秘的光线在积水的地面悠然游走。一双伸出的手,小心翼翼。手指 沾满光辉。把手缩回来,吮吸指头。) 乔,干什么呢?角落里有狗,还有一只蝙蝠。他坐在街边花坛的护栏上,仰 望夜空,奇怪的天象,有雨,也有星星。 午夜来临,雨停。雨水汇集,流向路边的排水孔。汹涌的脏水,把几条死鱼 冲洗得雪白。乔看见鬼在翻跟斗,苍白的眉毛从额头垂至胸前。一双肮脏的手不 时地从前胸伸出,抚摸了乔的下巴。 乔起身,行走在寥无人迹的长街。他在蔡锷路B2B 公司的对面,找到了那个 公用电话亭。取下话筒,扛在肩上。话筒始终都在摇摇晃晃。他没有拨号,这似 乎有趣,它能让他免费和远方通话,至于通话时间,想要多久,就有多久。 " 长官。" 乔叫第一声,他点了一下头。 " 长官。" 乔叫第二声,他重重地又点了一下头。 " 长官。" 乔叫第三声,他奔了过来,将乔拥入怀抱。 (一个小男孩。尖脸。嘴唇如蝉翼般轻薄。他做了长官的尾巴,踏碎青海湖 畔柔嫩的黄花。无穷无尽的花朵,或大如燕雪,或小若米粒。) 花儿延伸,收缩。乔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空中出现巨人的身影,耳边 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孩子,那是你的根啊。 声音苍老、疲倦。 长官?!乔狂叫起来,满脸是泪。 他走出公用电话亭,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死鱼在他的笑声中滚动。乔揉揉肿胀的双眼: 长官。 我在等乔,等乔早上五点半钟的皮靴声。准时。不过,楼道的声响比平时轻 微,像是软橡胶底皮鞋,质地很好。 我迎接了乔,他真的给了我一个kiss,迟到的“关机程序”。我第一次发现 乔焕然一新,穿上西服,那么型男。我希望他进门时给我的kiss, 是这一天新的 开始,是我们婚姻的“开机程序”。昨夜,我没有听“密力”,而是看了一通宵 DVD ,欧版、港版和非洲版。二十多部爱情片,直至看得我头昏眼花。 (快进。暂停。剪辑。最后,珍藏版《世界婚礼大全》,出品人:小K 。) 我暂时还不想让乔知道这个版本,它在IBM 笔记本的一个隐蔽文档里,被我 加过密。 乔脱下西装、内裤,换了牛仔短裤。上阳台。晨练。俯卧撑。 我担心他运动过量,会导致鼻出血,跟上来提醒。 乔说,知道。 像新婚的家庭主妇一样,我一头钻进厨房,为孩子似的老公煮早餐。乔不吃 牛奶面包,只吃番茄汁稀饭。这个习惯是他跟长官学来的。长官退役后,和乔住 在国家分配的军队干休所里。每天清晨,他先于乔起床,在可以开小型宴会的厨 房里,把昨天的剩饭加清水烧开,翻滚五分钟,再放入新鲜的番茄片,煎出味道 很浓的番茄汁稀饭。然后,长官坐在餐桌旁,等乔来吃。同样的情景,一直持续 到乔考上大学为止。 在武汉,乔总是抱怨我煮制的番茄汁稀饭不够地道。原材料是一样的,火候 是一样的,为什么味道总不一样呢?乔说,混浊的长江水代替不了碧绿的青海湖 水,水分子中的矿物质成分,能够改变食物的品质。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最后,乔还是容忍了我煮制的番茄汁稀饭。 我听见了一声怪叫。是从阳台上传来的,乔又流鼻血了。慌张、惊诧,我和 乔都有。用止血棉给乔止过血后,我找来几片卫生纸去擦拭地面上的血迹,但被 乔阻止了。 他说,我要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说,是血,鼻血。 乔盯着那团鼻血,眼睛一动也不动,百思不得其解。 处在青春期的男孩,流鼻血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女孩子每月必有 的月经一样。不过,像乔这么隔三岔五、频繁地流鼻血,就有些不太正常了。我 劝告乔去看医生,是不是长了鼻息瘤? 乔没有回答。他仍在死死地盯着那滩鲜血,自己跟自己较量。还好,这次他 没有晕厥。 我让乔吃早餐,他喜欢的早餐。乔皱了皱眉头,推开了。碗里漂浮着的那层 红汁,迅速荡漾开来,弥漫了番茄的味道。酸酸的。 (乔犹豫。皱眉。他突然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呕吐。再吃,再 呕吐。) 我感到伤心。是我的手艺不好,还是长江里的水比不了青海湖里的水?可从 前的乔不是这样。乔突然吻了我,嘴里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像一个细心的老公对 一个贤慧的老婆的夸奖。 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我。 乔说,要吗?我现在就要。 他的绵绵细语,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于是,我开始了我的漫长前奏。乔微 闭双眼,神情肃穆,仿佛沉静在庄严的仪式之中。渐渐地,我发现他的脸上泛起 了红晕,呼吸开始紧迫,连牛仔短裤也在紧张地一鼓一息。乔缓慢转身,厚实的 前胸轻轻地压了过来。我能感觉到他的两只手,像蝴蝶的两只翅膀,在花间极其 规律地扇动。 不知为什么,我在乔的胸前抽泣。我知道乔已经尽力了,而我的感觉,就像 与他隔着一层牛皮纸。揭掉这层牛皮纸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我们的“同居”改写 成“婚姻”。 我对乔说起我们的婚礼。 乔说,定在明年春天吧。那时武汉的天气正好转暖,而西宁还是冰天雪地, 长官的岁数大了,接他来武汉定居。 我爱乔,当然也会爱乔的养父。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