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乔在下水道的人字形孔洞里,给小叫化子喂饭。 中年男人打坐,双眼微闭。有几次,乔看见他的身子有轻微的颤动,不由自 主。他也有走神的时候,是乔送食到小叫化子的嘴里,小叫化子发出快乐的呻吟 之后。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亲密,如同兄弟。有所触动。中年男人很准确地挥 动手中的铁棍,指向乔。这时,乔刚刚结束给小叫化子的喂食,将他安顿在草席 上躺下。 乔惊喜,小心翼翼地向中年男人靠拢。他知道中年男人有话要说,他等待这 天很久了。在对面坐下来,学着中年男人打坐的样子,尽可能地使自己的举止更 加规范。他听见了中年男人一声习惯的咳嗽。 “先生,我还是没有找到那只蝴蝶。” “你为什么不去交警大队查一查?” 这是一个好主意,乔竟然没有想到。查一查发生在蔡锷路上的交通事故,就 能知道蝴蝶的底细。明天就去交警大队! “旺旺”朝乔点头。汪汪汪。 中年男人把铁棍放在身边,他放松了对乔的警惕。 “来吧,说点别的。” 乔惊恐。每次与别人交流,他发现自己的舌头特别笨拙,不听使唤,额头有 挂着的汗星子。 “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你先开头吧!” 中年男人笑了笑,放低声音。很显然,他怕打扰了睡梦中的小叫化子。他先 谢乔救了小叫化子,然后问乔为什么对窨井发生了兴趣?这正是乔想问中年男人 的话题。 (流水的声音。) “先生,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这里吗?”这一次,乔特别伶俐,反攻 为守。 “你一定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照顾小叫化子,不是!我是在训练我自己。” 中年男人说。 “看得出来,你在训练你的听力和视力!”乔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中年男人大笑,肆无忌惮。 中年男人的笑声把小叫化子惊醒了。小叫化子向这边挪动,轻轻地依偎在中 年男人的怀里。他伸出右手,摩挲了小叫化子的头顶。“是不是我吵闹了你?该 死!” 小叫化子眼里闪现了泪光。他扬着脸:“没有,我很久没有听见你这样开心 地笑了。” 中年男人低下头,搂紧了小叫化子的肩膀。“幸亏乔救了你,要不然你会很 惨的。答应我,不要再动坏念头了,好吗?” 乔?中年男人称呼自己是乔!那么,乔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这多么像一群困在雪地里的野兽!某一天,突然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同类。开 始,他们对他充满敌意,而后体会到温暖和力量。现在,他是他们的伙伴。 “旺旺”再次朝乔点头。汪汪汪。 乔满怀欣慰,加重了对中年男人的敬佩。 乔对中年男人说:“我也有一个养父也西宁。那以后我叫你叔叔吧!” 中年男人说:“大家都是朋友!” (小叫化子在中年男人怀里上下蹿动,对养父和乔的对话心不在焉。他伸手 去捉眼前的一只飞虫。扑空。再伸手,再扑空。) “嗯,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一个落魄的人。”乔继续说。 “我看你也非平凡之辈。不是非要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才会来到这里 的。有时,我们只是在寻找什么。”中年男人说。 “你看我?你能看到我?是的,我是寻找一只蝴蝶,那么,你在寻找什么呢?” 乔变得大胆起来,话题深入。 “我看不见,但我找得到!”中年男人语调铿锵。 (小叫化子终于抓住了一只飞来飞去的虫子。掌心展开,血肉模糊。笑声响 起,童音,重音:“咯——咯——”耳膜震动,空响。) 我一个人去了美国乡村酒吧,甩掉单小鱼。 单小鱼的妊娠反应强烈,每晚干呕,搞得我睡不着觉。所以,我选择酒吧作 为我消磨夜晚的场所。“高原红”还在这个酒吧做侍应生,进门时,我一眼就认 出了他。他朝我笑了笑,脸颊更红。引导我入座后,“高原红”腼腆致词:欢迎 光临! 然后,他轻声问我:“需要点什么?” 我要了一支咸汽水。 坐在昏暗的角落,我假装不经意地观察了这里的人,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 伙,说笑。偶尔传来酒杯撞击的金属般的声音。我分不清他们之间谁是嫖客、谁 是妓女,谁是情人。 酒吧就像一座绚烂神秘、燥热狂烈的热带原始丛林,我的目光徜徉其间,冲 动莽撞。没有人告诉我,我要寻找的目标在哪儿?于是,我允许自己迷失。我唯 一熟悉的是,那句间或不断、飘荡在空气中的致词:欢迎光临! 这时,我会听到一种类似于从青藏高原发出的问候声,那声音很美,像乔。 他叫周天。“高原红”名叫周天,这是他为别的客人添完水,路过我的身边 时告诉我的。 我对他说:“有空就过来坐坐。” 和第一次见到周天时一样,他很忙。坐下。起身。我们的谈话在断断续续中 进行。坐在我的对面,周天纤细的手指,交叉重叠,不知何处安放。 (邻座的一对在举杯,互碰。他们沉醉于无拘无束的大笑过后。侧过身子, 看见红酒在空中飘洒。像心被剖开,喷溅而出耀眼的殷红。) 我不再追问周天什么,掏出一些钱,推到他的面前。 周天说:“谢谢!你上次给过的小费应该还有多余。这次,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问周天:“最近有没有看见小妖?” 他茫然,反问:“什么小妖?” 我在拿小说和现实生活说话,把周天搞糊涂了。于是,我纠正道:“就是你 上次说的那个妈咪?” 他笑了笑说:“我只是听说而已。你是不是当真了?真想入道?” 我没有回答。 周天说:“看你不像缺钱花的人,老找一个妈咪干什么呢?如果你肯告诉我 你的真实用意,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那些钱还放在茶几桌面上,我让周天收起来。他露出羞愧的微笑:“我不能 再要你的钱!” (他有了显而易见的紧张,怕被顾老板发现。回头张望,起身。离开。在客 人当中穿行,殷勤询问。) 我了解到酒吧向WAITER支付工资的方式后,不停地找周天点要最昂贵的酒水, 只喝一点点。这样,他可以从我的消费额度中提取更多的奖金。我希望他明白我 对他的笼络。然后,再告诉他,我向往妓女的生活,我要做“妓女”。 周天吃惊地看了我,调头跑开了。喝掉剩下的汽水,我觉得十分开心,悠闲 地听着邻座的窃窃私语。他们在说着怂恿人心的情话,诸如爽、晕厥之类。我在 想,他们应是新婚的一对。我现在特别后悔和乔同居,如果我们都保持自己的贞 操,在蜜月里天天泡酒吧,也不失为一种新鲜的人生体验。 周天又回来,面色忧悒。他说:“你真的决定要做妓女?” 我说:“我找不到那个妈咪。” 周天说:“你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你不能涉足色情场所。” 我说:“谢谢,你是从青海来的吧?”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听得出来,你夹杂在普通话里的青海口音。” 因为这一句话,我拉近了和周天的距离。接着,他问我是不是青海人,我回 答说不是。他有些失望,继而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说:“你要是青海人那多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