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每天,乔耐着性子听长官的演奏。他想把自己训练成为一个精通乐理的人, 然后跟随音乐泉水一般的走向,去远方,去一个纯净的世界,找回离散的小K 。 几天以后,乔越来越害怕听到长官演奏的音乐,他的《爱的喜悦》牢牢地套 住了乔,让乔困在沙发里不得动弹。 每到黄昏,乔照例会焦躁不安,但又不便对长官发作,于是昏昏欲睡。有几 次,他竟在长官的音乐声中睡着了。 (山洞。蓝豹子,小蓝豹子被大蓝豹子拥抱。乔感到温暖,被蓝豹子的体温 溶化,一滩蓝色的液体。液体凝固,成为人的形状。乔从液体中站起来,骑在一 只雄性的蓝豹子的背上,走出洞口。) 长官明明知道乔睡着了,但仍在演奏,没有停下来,没有叫醒乔。 (乔骑着蓝豹子在森林里行走。遍地花草。蓝豹子口里衔着花枝。乔的脖子 上围着花环。骄傲无比。) 长官进入无人的境界。音乐像流过山涧的清泉,泄满一地。乔进入另一种境 界,满脸陶醉。 (蓝豹子在奔跑,乔在奔跑。跨过沟壑,淌过流水。蓝豹子驮着乔,腾飞而 起,像在飞。没有翅膀,也能飞。) 长官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看到了乔的微笑的容颜,满足地进入尾声。琴音 停顿。休止符。 (乔从蓝豹子的背上跌下来。猛然一惊。) 乔问长官:“现在几点了?” 长官说:“现在是晚上九点。” 乔慌张。“我得出去一会儿。” 乔不由自主地冲出门,想都没想,就招手拦车。他坐在出租车里,不停地催 促司机加速。出租车像失控的豹子,在街面上起伏前进;乔像失控的豹子,抓牢 出租车的扶手,前进。 在接近蔡锷路路口的时候,乔让出租车司机停车。他要步行去那个有窨井盖 的地方。站在窨井盖上,乔又有些犹豫,想起小K 的骂声和长官的琴声。 “有信念,就有奇迹”。乔觉得自己刚刚建立起的信念,此时此刻就要崩溃 了,于是,他向前猛跨一步,迈过了窨井盖。 (远处有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一男一女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急。) 乔闪在一旁,突然放慢脚步,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一个普通的夜行人 一样,不紧不慢地迈步。他的腰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侧身。是小叫 化子。这一次,他偷了一个女人的钱包,被当场发觉,并被追赶。他的运气总是 这么不佳。 小叫化子也发现了乔,他喘着粗气说:“帮我,帮我引开!” 乔转身,迎面向那个女人走去。僵立。是两个人的僵立。 她是小K ! 他是乔! 我发现了乔的秘密。他喝令小叫化子把钱包交还给我,并把他打入了下水道。 这个城市有很多无盖的窨井,吞噬过无辜的生命。我当时非常害怕,责备了乔。 乔恼怒地说,死不了的,这贼性不改的小毛贼!乔掀动了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掩实 的铁盖子。里面有昏暗的灯光。瓮声瓮气的对话。 乔对我坦白了一切! 在此之前,我还发现了单小鱼的秘密。上午送走长官,提前回到单小鱼的住 处后,我整理床铺,想躺下。她的枕下压着婴儿装。看来,单小鱼要生下这个孩 子已是铁心了。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充满着婴儿的尿臊味和哭喊声。一想起这 些,我就不想再呆。 后来,我硬着头皮去了报社,磨蹭到晚上将近十点。在蔡锷路路口,我碰到 了偷钱包的小叫化子。现在,我倒在乔宽阔的怀里,差点没跌进窨井里。 乔说:“这就是我的‘外遇’。” 我原谅了乔,和乔一起回到了我们的租住屋。长官——我现在随了乔,亲切 地叫他“长官”,长官用音乐迎接了我们!《爱的喜悦》。我发现长官的眼里, 有闪烁的泪花! 演奏完毕,他和我握手,和乔握手。他说:“孩子们,好好珍惜!爱!” (一只青筋毕露的手,在擦拭琴。小心翼翼。没有尘屑,却要反复地擦拭。 锃亮,锃亮。举起琴,对着灯光。由于日光灯的照射,琴弦折射了交错的五彩缤 纷的光芒。从琴的尾部开始,平直在一张老年人的脸前。在确信琴弦和琴身没有 半点尘污之后,轻轻放下。黑色的琴盒。一声扣合的巨响。) 长官坐下来,面对我们说:“真是老了,弹奏一曲,都觉得吃力。” 可是,我们没有发现有什么能让长官吃力。他化解我和乔之间的心结,轻而 易举。 (长官打了一个呵欠,转身的背影。步履缓慢,走进书房。) 乔啊,你是一架冰冷的机器。我搂着乔的脖子,拥坐在我们的床上。乔生怯 地垂着头,嘴中嗫嚅,发出了一串“ma——ma”的音节,含混不清。 我想起了我的姊姊。我很久没有想过我的姊姊了,于是,我进入前奏,在乔 的帮助下,去寻找我的姊姊。 万马奔腾。我听见了乔的心跳。从心脏开始,血的流向引导着我的抚摸,我 停留在乔的末端,它向上伸张,是一架天梯。我想我很快会见到姊姊了。 乔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我。他翻身下床,冲出了我们的房间。随后,我听 见了大门“哐当”一响。乔出走,义无反顾。 乔在关键时刻逃离,使我陷入了难堪的境地。万劫不复。我坐在床头独自抹 泪,后悔自己不该回来。我去敲书房的门,想告诉长官,乔又出走了。 长官说:“奇怪!我一下飞机,就觉得头昏眼花,嗜睡无力。原以为是旅途 劳累,可现在已经好几天了,情况越来越严重!” 长官自言自语。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