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值得我去恨吗? 六月分的一个晚上,山妮刚冲完凉,有人打电话说要找李经理。山妮说李经 理不在。对方又问李经理什么时候回来。山妮说李经理到镇江去了要到明天才能 回来,有什么急事吗。对方又问了一句,你是山妮吧。山妮正想说什么样,对方 却放下了电话。 九点钟时,有人敲门,透过铁门上方的纱窗,透过楼道里的灯光,山妮看清 来人隔着门窗问,有什么事吗?对方以一种乞求的口气说就这样让我隔着门与你 说话吗? 这么晚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会冒然登门拜访吗?说完他又静静地看了山妮 一眼—那眼神与目光虽然不安静却像某道直直指向过去的微弱然而又经久的光线。 这光线有些阴冷然又固执探照着山妮的内心。最后转化成一道好奇的光束。山妮 没说什么,轻轻地开了门,来人身上的那件白衫在夏日的晚风中在山妮家门口一 面旗帜似地飘鼓摇荡了一下。 白绸衫已不是十年前的白绸衫了,但十年前夏日晨风中的那件白绸衫遮敝覆 盖了林平身上的这件白绸衫,单独面对过去面对过去一个曾经爱过又恨过的人, 谁能做到全然无动于衷呢? 林平以一个侦察员的警觉目光睃巡了一番房间的摆设,对墙上李浩与山妮相 依相偎的结婚照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山妮身上。山妮一直站着, 她已不是那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而是一个充满活力与光彩仍怀着好奇心结了婚 的女子。穿着就寝的家常衣服,她丝毫不回避林平的目光。林平曾有一刹那的恍 惚,仿如这是他自己的家,山妮是他的妻。但山妮冷冷的目光与刀割一样生硬的 问话使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被激恼了,但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安放在沙发上。 山妮说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会如实转告给李浩的。 是吗?林平点上一支烟后吐了一口烟拖长音调说。 如果没有事你就走吧。山妮又说, 你还恨我?林平说。 你到底有什么事? 有点事,不是关于李浩的,而是关于你的,我希望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谈什么? 你还在恨我? 恨你?你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也抬举了我。我缺乏的正是恨某个人的能力与 深情。 这口气与语句就是证明,你确确实实还在恨我。 恨你又怎样? 你确实还在恨我? 你值得我去恨吗? 山妮看见灯光下一缕烟雾中的林平,他的脸轻轻地扭了一下。山妮是否真的 还在恨他,山妮自己也说不清楚。过去是恨过的。那恨曾像一道鞭痕,深红芭的 触目。林平今晚特意上门,原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在恨他,为了那点增强男子汉法 码的说服力。山妮决计不再说一句有关过去有关恨不恨的话,她要让林平的希望 落空,让他要取得她还在恨他的证明落空。 山妮微微笑了一下,微笑的作用有时比冷脸还可怕,具有崭断过往一切的意 味,林平宁愿山妮气呼呼地冷着脸或是怒视着他,这样他想求取的证明就得到了 落实。 山妮心里对自己说,坐在自己屋里的这个人只是多年前见过的一个陌生人而 已,对陌生人无需动怒生气,尤其是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倒是 可以的。于是,山妮给林平泡了一杯茶水,很礼貌地说,请喝茶。 山妮捧着茶杯的手,那茶杯上细柔纤长的指头,林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他感到自己的求证是落空了,喝了口水,喉咙得到滋润的同时内心某种不甘心失 败的邪恶念头也接着滋长出来,山妮是否还恨他,这已不重要,他要让山妮在未 来的日子里恨他。这是最要紧最实际又最切实可行的。他说今晚我就作一个十足 面目狰狞的恶人吧。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男子汉对女人的征服力受到了致命 的打击与嘲弄,因为一个女人竟能如此轻松就将过去的爱与恨一笔勾销。 林平仍保持着过去那种循序渐进的风格,今天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是不计后果 的,他轻柔地唤了一声:山妮,轻柔的嗓音里有计谋也有某种他自己也理不清的 不由自主的稀薄的真情实意。山妮没有回应,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回应的,如果回 应,她不知道那将是温柔的低头还是动情的一瞥。总之,也是不由自主的,不由 自主地出买自己。有些举动有时是出乎意料的。山妮别过头去,给林平一个从未 有过的很木然的背影。林平又唤了一声:山妮。山妮强迫自己没听见,但她还是 听见了多年前那个低沉的嗓音。这有些恼人,她想对林平说,收起你那套披着温 柔面纱的鬼把戏吧。但她还是没说。继续以木然的背影沉默着。 山妮感到自己的肩上沉沉地压着一只手。她用力推开那手,那手缩回去了, 却又落在腰上。她又把那手扒开,任她怎样用力,那手却是扒不开了,那么紧紧 地缠绕着她。她的额上有热灼的鼻息有胡茬的扎痛。那一刻,山妮很难说清自己 的感觉,多年前青春期的激情与热望就是在这双手的温抚与灼热气息中得到实现 与扩张。多年前的情景就那样快速的闪现跳荡着,令山妮险些不能自己,山妮闭 上眼睛,不是为了更深的沉睡其中而是为了奋力从过去从林平的计谋与圈套中爬 出来。她挺直着腰身,僵硬地挺直着,木桩一样。 木桩一样站立着,林平的手,轻柔地慢慢地以山妮的腰为起点,时而前胸时 而后背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慢慢游移着。往事迫压出来的冷酷与对现在林平呈现 出来的嘴脸的憎恶,这憎恶是一道无声的命令说不用任何反抗与挣扎,反抗与挣 扎只能剌激林平的情欲与助长他的得意,你只需冷然地坚冰一样面对他,他将不 战而溃,不战而逃。 山妮睁开眼,看到衣橱前镜中的自己在灯影下发出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的幽 幽的冷笑。 夏日的闷热中有一股阴冷的风穿过,这股风仿如发自山妮体内又仿如不是。 林平,他的撩拨是如此奋力,如此费力,像孩子试图撼动某颗大树。 那个多年前偎在他怀里娇喘咻咻的青年女子,那位在他猛力的冲撞与挤压下 发出阵阵快乐的呻吟与叫唤的青年女子,多年后,成了他怀中一道坚硬如铁的连 恨也无从刷写的墙。 山妮的冷然使林平的整个设想完全转向了。他原以为山妮在他的抚摸下既使 没有像多年前那样瘫软在他怀里,至少也是带着恨的动作回击他,而后他在她的 回击反抗与挣扎中挤压她,让她感到他的力。 山妮整个完全冷然麻木僵硬的姿势,没有比这更令人恼怒令人失望了。 恼怒与失望使林平的脸有些变形,他的额发因为蹭来磨去,显得蓬乱,蓬乱 得垂头丧气。 他宁愿自己气急败坏,气急败坏对他人具有某种毁坏的力,垂头丧气却削减 这种力,并把这种力调转方向变成消蚀自己的力。 垂头丧气使他的邪念他的报复成为一种嘲弄。 但他就如此罢休,就此转过身去,就这样出门去,这怎么可能? 渐渐地,林平感到恼怒,更多的是为自己,又渐渐地,恼怒转变上升为气急 败坏,先是对自己,而后转变为对山妮。 林平手的游移变成了狠狠地揉搓,他想弄疼山妮。山妮不知自己是否感到了 痛。她的感觉是自己没了感觉。她对自己所说的话是,千万别挣扎也别反抗。让 林平所有的行为成为一场暴君对手无寸铁的无助孩童的无趣的战争,让他对自己 征服力的验证变成一片虚无。 但山妮还是感到了痛。林平揉搓的不只是她的肌肤还有她的骨节。她仿如听 到自己骨节发出了响声,她感到自己正被人拆零打散。她几乎要反抗了,她的手 握成了拳头状。她握成了拳头状的手想猛地伸出去,砸向林平的泛红的狗眼砸向 他变了形的脸庞。但她慢慢又松开握紧了的指头,这样一场没有搏斗的战争,仍 凶险地进行着,不只是对面前站着的人,更是对自己。 林平看到山妮的表情,平静中的坚忍。他知道她感到了痛,他知道她也与自 己一样,说服自己坚持住。又一阵用力地揉搓过后,林平改变了他揉搓的指法, 轻风一样带着某种痒意曾在无数女人身上变换着使用的屡次不爽的指法,他的指 头,轻轻地滑过山妮的胸乳,他用灵敏地善于感受女人肌体发生微妙变化的触觉 感受到山妮的肌体正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他感到自己的那东西在竖起在挺起, 他迈开自己的两腿,用力地顶着山妮的下体。山妮坚守着自己固有的姿势与表情, 坚持着不反抗不挣扎,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她感到有一根粗壮的灼热的 东西在她的两腿之间扫来扫去。 林平褪去了她的睡衣,她被放倒在床上。林平把自己的那玩艺儿掏出来。直 直挺挺的。山妮终于说话了,说何不把裤子给脱了呢,又说我给你脱了吧。山妮 脱下裤子的同时又一把抓住了那粗壮的东西。她险些把那东西导引向自己,但她 坚持住了。她没有,她也不知自己怎样用力,只听林平一声轻轻的惨叫,便缩着 卷曲了身子靠在床边上。 林平最后慢慢站直了身子,理好衣服,以一种说不出是仓皇还是高傲是落难 还是得意的神态带着某种出逃的意味走出山妮的房门。山妮关好房门,靠在门上, 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满意。 如果山妮的目光延向窗外,延向夜幕下的林平那设想落空受到伤害后被报复 充塞着的身影,那身影正带着某种阴毒走进门卫值班室。如果看到这样一幕,山 妮那夜就会感到横躺于未来日子里的凶险或变故会隐隐约约走过自己的睡眠与梦 境。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