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青果(33) 郭大姐把我领到中年汉子那儿。“老董,你有新搭档了!” 老董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一副忠厚的模样。 “这几天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真是辛苦了。你马上教教小赵!”郭大姐 说。 “好的,好的。”老董连连答应。 郭大姐顺手把墙上的闸刀往下一合,“轰”的一声,机器响了,传送带跟着 缓缓地走起来。 老董搬来一个黑泥块,侧身站在机器旁,双手抡起,把泥块平面朝前,对着 机身一个圆洞口准确地掼了进去,里面“嘎嘎”一阵响,前面嘴子里像屙巴巴似 的往外迅速冒出比筷子粗一些的圆条条。我一看就知道了原理。我们乡下有人家 做檀香,就是把香料配好了做成坨坨放在一个臼里这样压出来的,只不过那是用 人工的杠杆方法压,而不是机器罢了——这冒出来的黑条条就是做电池炭棒的呀! 它们从机器嘴子冒出来落到传送带上,各个女工用铁片把它们搂过去,截成长短 一样,整齐地码在身边一个个梳妆盒大小的铝盒里,然后运到熔烧组装窑,烧成 成品。 “我做泥块,你负责搬过来往里掼!”老董大着声音说。我点头喊“好”, 觉得这活计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太好对付。我是练武的人,又酷爱打篮球, 要力气有力气,要准头有准头。我模仿老董把泥块朝洞口掼去,哪晓得却没能掼 准,有五分之一“吸”在洞口外缘,忙不迭地掰下来扔了进去。掼了三四个后, 终于掌握了动作要领。 我来来往往地搬泥块、掼泥块。可以想象这几天老董又要做又要掼的劳动强 度了,真不容易。这机器其实设计得相当不合理,可以说很笨,如果像碾米机那 样从上面填料多好,这样平行地掼料太过吃力了。不一会儿膀臂就感到了酸乏, 还不能懈怠,懈怠了就容易掼不准。 我心里却奇异地酣畅。人拥有一份工作,就拥有一份踏实、安全和希望啊! 马达声音很响,在我听起来却十分亲切和舒服,因为嘈杂单调的声音反而会让我 进入丰富的想象和深层的思考当中。我小时候夏天常爱一个人坐在河边的楝树下, 在无边的蝉声鼓噪中胡思乱想。到县中复读来去都是乘轮船,总拣离机舱最近的 后排坐,在震耳的马达轰鸣中思绪如飞,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喜欢幻想, 想象力漫无边际,入迷酣畅的程度简直就是一种享受。这当儿,我机械地劳动着, 偶尔瞅一眼那些女工,更是沉溺于缤纷的联想和深深的感动中。女工们干活时没 人讲话(讲话也听不见,除非大喊),双手极其灵活地搂料、裁料、装箱,每张 脸孔都是那么安静而专注。在农村,我看惯了这样的表情:栽秧割麦打菜籽的女 子,罱泥挖墒撒粪肥的汉子,摇纺车的老奶奶,搓草绳的老爷爷,农忙时为家里 做饭、喂猪的孩子……专注劳动时的表情是最动人的表情,最美丽的表情,实在 跟容貌长相毫无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