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 徐匡,你好。收到你的信很高兴。原谅我拖了三天才给你回信,我的确是不 知道说什么才好。 " 有时候,坐在电脑前,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都不知道从何谈起。 " 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有一种奢侈的幸福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 妈,还有一个人真心关心我,疼我。" 读到这里,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淌落下来。 我抖动着点着了一棵香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 徐匡,你知道吗?两年多以来,我一直恍恍惚惚地生活着,不知道前路是什 么,至于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甚了了,就好象一切都悉数发生在别人身上, 跟我自己无关。在梦中,有时候,我会很奇怪地跳升到高空,从那里,我像旁观者 一样俯视着自己的身体,觉得那是个很可怪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中是怎 样一种形象,在我自己,那却是一具罪恶之身——如果不是对我妈妈还存有一丝留 恋,担心我走之后她会孤苦无依,也许我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上了。 "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天意。你也许会把它说成是被' 抓住' 的结果,可我知道 不是的。是天意。在你面前,我有深重的自卑感,就好象你的身体——对不起,我 这么说你一定要原谅我——是通向那个噩梦的道路。还记得我们分别前的那个晚上 吗?当时,我心里的苦是无法排遣的,我以为能,但事实告诉我们,不能,不能。 第一次,在北京,在王府井书店,碰到你的时候,你一定看出了我内心的慌乱,我 害怕见到你。我在梦中千百次地梦见你指责我,指责我的愚蠢,指责我的不可饶恕 的罪孽。我都承受了,心甘情愿地承受。我真心希望你能当着我的面把我痛骂一顿, 但我不能,也不配强迫你这样做,我宁愿一个人受苦。我的身上有两条人命。我不 配拥有快乐。 " 过去,也许我曾经像你想象过的那样,是一个单纯的人。但,现在,不是, 不是了。也许我原本就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过去不是, 现在尤其不是。在唐山,当你把我从羞辱之地赎救出来,不管当时你怎么想,我却 是忽然觉得我心底仅有的一丝羞耻感也荡然无存了,你大概不知道,你是我唯一曾 经在乎的人,我唯一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感谢上帝——他把我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都剥夺掉了。 " 徐匡,我做了小姐,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风月女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 怪任何人,任何事。如果说,我当初委身于那个人,是抱着赎救爸爸的动机,是纯 洁的,不谙世事的,那么,当我在老家的街上巧遇张美玲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 定是我的引路人,是上帝派她来接引我的。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风尘女子就是我 的宿命。 " 我的所作所为已经害了一个人——马壮,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伤害我最亲 近的人了。徐匡,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这样说,也请你原谅我提到了马壮。在 我的心里,我永远都是马壮的罪人。今年,前些时候,在马壮的忌日,我一个人来 到珠江边,在一个最隐秘的地方,我遥望着大海的方向,向马壮请罪,我愿意承受 一切罪孽。" 我现在的生活的主体根本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存活下来的 理由仅仅因为她是另一个人的独生女儿。我妈妈已经被生活彻底压垮了。没有我她 会崩溃。我是她唯一的支柱。我尽量把仅有的笑容留给她。 " 我现在的生活,完全依靠一个男人,我已经很卑鄙,我不在乎彻底卑鄙。如 你所知,我根本不爱这个人,但我向他奉献他所需要的,同时,我也向他索取我的 肉体生存所需要的一切。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他不能给我任何名分,对此,他觉 得歉疚,而这些,对我根本就不算什么。 " 有时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想起这些,我会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轮 回,报应,——难道还需要什么更多的事实来证明吗?我爸爸,我一直以为我的爸 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我也一直认为他和我妈妈的感情是稳固的,牢不可破的, 可事实呢,事实是怎么样的呢?多年来,在蓝岛他一直有一个相好,甚至还不止一 个,如果不是他们出事,也许这一辈子我和我妈妈都会被蒙在鼓里。现在,他的女 儿给人家做二奶,被人家包养,岂不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 我不是在抱怨什么。我只是像每天必须吃饭一样消化掉这扑面而来一切。没 有什么可抱怨的。 "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我。在看得见的世界上,我是一具行尸走肉,在看 不见的世界里,我是任由马壮驱谴的奴婢。所以,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情。原谅我 吧。一切都已无可更改。 " 你的苦痛,我能够设身处地地感受,与你不同的是,我不惧怕被' 抓住' , 我现在已经不奢望去摆脱什么,我宁愿被牢牢地' 抓住'. " 现在,我和张美玲合开的服装店经营状况还不错。事实上,主要的事情都是 张美玲在做,她还准备回蓝岛开一家服装分店,这一阵子,她正在筹备这件事。张 美玲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老天如若公平的话,理应让她这样的人过上好日子。这 两年,多亏了她,我才支撑下来。有时候,我真羡慕她,羡慕她对待生活的平实豁 达的态度。 " 答应我,不要再重复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了,好吗?反正一切都是不可能。与 我不同,你将来一定会有自己的生活,一定会有自己钟爱的人。会被她' 抓住'. " 一下子写了这么多,你早就看烦了吧?很久没有写过这么多字了,也不知道 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了没有。 " 广州这边的天气很热,不过,现在的这个季节还不错。北京已经很冷了吧? 天气预报里说,北京这些天会降温,你要注意多穿一点衣服。我记得过去你是最爱 感冒发烧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把王丹荔的信拷贝下来,专门为她设立了一个文件夹。我把她的信重读了很 多遍,心里有说不出的忧伤和无奈。我注意到了王丹荔信箱的英文名字,她新注册 的信箱的名字是"SA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