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篇 第七章 志安县委宣传部的报告文学专号《东风劲吹》蒋立言管得要多一些。不仅是 因为黄简在搞;经过这几个月的“试水”,他深知印刷这一块是“弹簧价”,弄 好了是很有油水可捞的。自己跟吴厂长他们又熟,不如自己来运转──这钱不是 从黄简身上赚的,他交到别的印刷厂印,别的印刷厂就赚走了,如果让林雯干林 雯就赚走了,自己两边儿一搪塞这笔钱就是自己的了。这两个月,加上余下的工 资,他俩折子上的存款已经过三千了,这次不出什么问题的话,还可得三千;但 他还想多得一点儿,譬如三千五或再多一点儿;手里有钱的好处太多了,不胜枚 举。 他先给黄简打电话,告诉他拿回县里印刷不可能,杂志社要求专号必须由他 们负责印刷,又说人家只是为了保证质量,你只管交你的八千,到时候杂志保证 漂漂亮亮儿地给你送去;黄简在那边儿想了想,就答应了,说有你呢我放心。他 又给林雯打电话,说这个专号是一个不错的朋友搞的,他想拿回县里去印,那边 儿有熟人,可以省些钱,希望照顾照顾云云。林雯想了想,说让他交四千五算了, 里面有你的提成,我们只收二千,谁让那边儿是你的朋友呢!蒋立言心里暗自高 兴,印一千本杂志三千元足可以拿下来,这一下自己又多得了几百。 陈玲没说什么,只是劝他算对了账,甭出什么问题。一个月后,黄简又来了, 带着一摞稿子,还有四千块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蒋立言,钱收上来的倒不 少,不过全由常务副部长肖铁权掌握着,肖很谨慎,说先拿一半儿,那一半儿送 货时再给。黄简望着蒋立言,第一次有些期期艾艾: “立言,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肖部长这人办事挺较真儿。不过,也不会出什 么问题;要不,你再跟那边儿说说,不行的话,我再、再做肖部长的工作。” “这有什么?你们部长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道理,”第一次见黄简这样,蒋立 言心里怪怪的,“我跟那边儿说说,估计没多大事儿。有你呢,我放心!” 双方都是“有你呢,我放心,”所以他们的前期合作很愉快。蒋立言通过邮 局把二千元寄给林雯,虽然花了一笔邮资,但他怕林雯有所变化。他得知林已收 到后,就紧锣密鼓地工作了。 一个月后,一千册《东风劲吹》印了出来;这次略有不足的是:由于北辰印 刷厂新上的操作工经验不足,封面的字有些重影儿,有一百来本问题尤重。这些 没引起蒋立言的注意,原因是他去印刷厂拉书时,吴北辰跟他说起了上一期专号 的问题。他这才知道林雯还没跟吴厂长结帐,看着吴厂长,他心里挺愧的;这几 次和林雯通电话时他本想提提这个事儿,但又怕她有别的想法,话到嘴边又吞了 下去。吴厂长倒没责怪他: “我是看着你老弟的面子,我跟她有什么?本来两、三千块钱也不算什么, 但好歹也得给我个电话呀,说说原因,我老吴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是,是,我跟她提过,谁知她又搁下了。也没给你个信儿。”蒋立言只有 唯唯诺诺, “过几天,我再给她打个电话,把这事儿往明里说说。” “不用了。也没什么,只是今天你来了,我跟你提提,我跟你不见外,你的 事儿都好说──对了,你朋友这本书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这个绝对不会,我们已经说好了,货到付款,绝对没问题。”蒋立 言只差拍胸脯了。 “还是谨慎点儿吧,要不让江云跟你去一趟,到时也好说话。” 这次回县更象贩货归来,不过身边多了陈玲和刘江云。本来想直接雇一辆车 回县,可一问来回需要二百五,就算了。三个人把一千册杂志捣鼓到长途车站, 一会儿车就驶出市区,奔驰在通往志安新修的马路上了。 “江云,这回到了我老家,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你想好吃什么吧!”蒋立言 侧过脸来对刘江云说,他确是真心实意的。 “怎么,还用你破费啊?你县里的朋友不招待?”刘江云笑着说。 “招待。不过他们是他们的,我是我的,我怎么也得对你有个特别的表示吧!” 蒋立言继续言真意切,忽得他又想到:旁边的陈玲会不会有所误解呢?他忙看倚 在自己肩膀上的她── 陈玲没甚反应,眼微微地合了,身子随着车轻颤着,好象睡着了一样。 她们三个中午到了志安县城,又雇了一辆大发车到县委。县委早下了班,没 有什么人,蒋立言楼上楼下地找,总算找到了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那副部长问 清情况后,说: “肖部长回家了,下午才来;黄简也不在,可能被人叫着喝酒去了。” “黄简知道我们来,不应该出去呀!”蒋立言焦急地说,并四下里乱瞅,盼 着黄简突然冒出来。 “要不我给老肖打个电话。”那人说完就回屋了,一会儿又出来,明显热情 地说,“我跟老肖通话了,他说让黄简等你们来着,可能是你们来晚了,黄简被 人拉出去了。这么着,咱把书先卸了,我带你们去吃饭,都什么时候了,先吃饭 再说!” 副部长热情地让着,蒋立言没办法,只有让司机把书卸了,几个人七手八脚 地搬进一楼的一间屋里。陈玲和刘江云还有些不放心,蒋立言劝她俩,然后四个 人出了县委去找饭店…… 饭菜很丰盛,一看就是可以报销的,吃着喝着就到了下午两点。等他们回到 县委时,人们已经都来上班了,黄简从楼里迎了出来。 “你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让你等着吗?”蒋立言劈头一句。 “你过来一下。”黄简却不说那个,拽着他来到一边,神情不安地说,“你 是怎么搞的?刚才我们拆开了一包,怎么全印重影儿了?肖部长发了火,你看这 怎么办?” “重影儿是有点儿,但不是那么明显啊;哦,对了,你们肯定把最不行的那 一包打开了,哎呀,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你们怎么不等我回来?”蒋立言又气 又急,不由紧张起来。 “你跟我见见肖部长吧,看看怎么办?”黄简说,看来他真的胆小了。 蒋立言只得走到陈玲和刘江云的身边,说:“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和黄简上 去一下。” 他跟在黄简后面上了三楼,来到一个挂着“副部长”牌子的房间,地上放着 一包杂志,已经拆开了,几本散落在一旁;旁边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脸 怒气。 “肖部长,这是立言。”黄简介绍说。 肖铁权没站起来,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不客气地说: “刚才我们打开了一包,本想先睹为快,谁想到却吃了一惊,没想到印得这 么糟……” “肖部长,请您听我解释:杂志不都是这样子的,可能是一开始时印刷机没 调好,而正好被你们打开了,大部分不存在这个问题。” “黄简,你再去抱两包来!”肖铁权吩咐道。 黄简去拿了,蒋立言自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他的心平静了下来:事情 已发生了,怕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平静以待,伺机摆脱尴尬。黄简抱着两包杂志 进来,放在地上,打开;里面的杂志果然好些;肖铁权拿起两本来,仔细比较着 : “这些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嘛,这让我们怎么跟厂家交待呀!” “肖部长,这次来得急,我没有拆包验书,这是我的失职,如果你们觉得问 题实在严重的话,印刷厂的人就在下边儿,可以让他们拉回去返工。”蒋立言觉 得没必要和他纠缠了,“你可能也知道,我就是本县人,和黄简是要好的同学, 这才有了这次合作。印刷厂那边儿也是我的朋友,如果没有关系,不交足钱是不 给开机的。所以我认为还是互相体谅一些好。原先和黄简说好的,余下的四千交 书时付清,印刷厂的人跟来也就是为这个。” “我们是说过交货付钱,那得看质量怎么样呀,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追究 你们责任就是好事儿!”肖铁权的口气还是那么硬,几乎是在嚷了。 “我刚才说过,如果你们觉得不行,我们可以拉回去返工。” “拉回去?拉到这儿来还能让你们拉回去吗?” “既然不让我们拉回去,那就说明你们能接受,那就应该按原先说好的,卸 货付钱。你说是不是,黄简?”蒋立言把目光投向黄简,希望得到他的一句话。 黄简没有看他,把头低了下去,没说话。 “你跟谁原先说好的,小黄吗?我不知道你们俩怎么商量的,我只知道杂志 印成这个样子。要不咱们去法院说说去,不远,出门往东就是。” 蒋立言没想到堂堂的副部长竟然是一副胡搅蛮缠的地头蛇嘴脸,不但直刺自 己,连他的手下黄简也不客气地带上了。他一时间觉得黄简既可悲又可气,言语 上却不露怯: “如果到了不到法院说不清的地步,那可以去;不过不是在志安法院,杂志 是在市里印的,去的话也要到市里,西城区法院分管。” “好!我随时恭候,你们下传票吧!”见蒋立言针锋相对,肖铁权暴怒了, 起身向外就走,“小黄,你把这事儿处理好!” 门“嘭”地关上了。他们两个对视无语,黄简掏出烟来,抽出一颗给蒋立言, 蒋立言把手一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黄简只有自己点上,猛吸了几口…… “你们部长哪里是喜欢较真儿,纯粹是在耍赖!趁我们不在把包打开了,挑 三挑四的,又不让拉回去返工,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是你搞吗?要知道这样 我何必这样大包大揽!”一想到外面等着拿钱的刘江云,蒋立言的气就不打一处 来。 “原先只是想拉他过来撑门面,谁知……” “你呀你,难道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干好了是他的,干坏了就是你的。 虽然印得差了些,印刷厂也是给足了面子,你不交足钱谁给开机呀,还送货上门, 你说怎么办?说好了卸货付钱,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待?”蒋立言本想问他刚才 为什么不说话,象缩头乌龟一样;但一想,没有说出来。 “我有什么办法?要不我再跟他说说去。”黄简不象蒋立言那样冲动,但他 承受着两方面的压力,脸色也是阴沉的。 这时,门一响,陈玲和刘江云进来了,陈玲问道: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我们在下面等着吗?” “我去一趟。”黄简吐出四个字,谁也没看,走出了房间。 “他怎么啦,到底出什么事啦?”陈玲从没见过黄简这个样子。 “他们部长嫌印得有重影儿,要追究咱们的责任呢!”蒋立言说。 “那拉回去返工呀!”刘江云说,“也费不了多大事儿。” “他们不让往回拉,也不提付款,不知道怎么想的。”蒋立言说。 “黄简怎么搞的?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真是的!”陈玲也沉不住气了,愤愤 道。 “我知道就不那么简单,刚才咱不卸货就好了。”刘江云不急,好象已在预 料中一样。 “你是说他们拉咱们去吃饭是缓兵之计?不至于吧,黄简不会是那样的人… …” “这谁能说得清?现在的人,平时吃吃喝喝什么都行,一谈钱,都保不准了!” 陈玲打断了他,好象一下子就对黄简充满了愤恨与不屑。 门一响,黄简进来了,满脸不高兴,对蒋立言说: “肖部长说了,杂志不用拉回去返工了,时间等不及;不过印成这样,得有 个说法,余下的四千只能给两千。” “什么?扣两千!返工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呀!”刘江云大声说,“你们是怎 么搞的?” 蒋立言眉头紧锁,不发一言。陈玲也悻悻然。 “我也没办法。我又不是不给说好话儿,可肖部长就坚持这样做。要不我豁 出去了,顶多一个辞职不干了!”黄简目光坚定,好象下了大决心。 “看你说的,我怎么能为这点事儿让你丢了饭碗,那咱是合作的什么呀!” 蒋立言苦笑着说。 一屋子静默,各人想各人的。许久,蒋立言才拉了一下黄简,两人来到外面 偏僻的地方。 “你说这该怎么办呢,有你在这儿,我又不能强行把杂志拉走;说实话,印 刷厂真的很给面子了,两边儿都是朋友,你让我怎么办?” “立言,你要是说这个就有些不对了,杂志印刷出了问题,你让我也难以交 待呀,我还一肚子气呢!” “我不是说返工吗,你们部长又不让,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怕拉回去主动权就在印刷厂了。他现在拿定了主意少给两千,我也不好 跟他说呀。” “那你说怎么办?这边儿是你,那边儿是印刷厂,我得罪哪边儿也不好。” “我不是不想办法,但确实不好办呀!” “那只有你我出这两千了,有什么办法!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直接冲突, 保住大家的面子。”“我现在家里没这么多钱,前几天刚交了买房款。我得问问 我姐有没有。” “你问问吧,实在不行我只有垫上了,谁让是跟你合作呢!” “明天再说吧,我找一下我姐。” 晚饭是黄简请的,他与蒋立言喝了不少的酒。蒋立言没有回林河村,因为有 刘江云,再说心里乱乱的,见了家人不好掩饰。他们三个在一家旅馆里住下了, 本来要包两个房间,陈玲却说: “算了,今晚我跟刘姐去睡,我们俩住两人间,你降低标准,到四人间包一 张床吧。” 刘江云表示同意,蒋立言有些愧疚地望了她一眼,自己在车上说过要好好招 待她的,这样一闹,一点儿情绪也没有了。他对她说,明天黄简把钱筹来,她拿 上就可以回市里了;他叫她放心,不会再有变化的,实在不行自己垫上,不会让 她在吴厂长那里为难的。刘江云开了几年买卖,显得比他老到得多,劝他不要有 太多压力。他的压力都让酒泡着呢,连累带紧张,他的头晕得厉害,呆了一会儿 就到自己的房间睡去了…… 早上起来已是七点,三个人在街上吃了些东西,估摸着快上班了,就向县委 走去。昨天拉他们去吃饭的副部长把他们请进一间屋,告诉他们肖副部长开会去 了,昨天黄简已把那两千元给了他们,所以见不见姓肖的都一样;问黄简,说出 去办事去了,留下话儿让他们等,十点左右他姐过来。一听这个蒋立言放了心, 黄简的姐姐他见过两次,既然过来那就是黄简已经跟她说好了。他们就坐着目的 很明确地等。 黄简的姐姐很准时,高跟皮鞋“嗒嗒”地敲打着地面,走进来先把包放在一 边儿,好象走了多远的路一样。 “敏姐,你从哪儿过来?”蒋立言顺着黄简叫,显得很亲热。 “从单位,我们主任不在,要不还不好出来呢!昨天黄简给我打电话,也没 说清为什么事儿,我想那就过来看一看吧!”黄敏不是很热情。 “敏姐,是这么回事儿:黄简不是编宣传部的报告文学专号吗?现在印出来 了,我跟印刷厂给送了过来;可还有一些钱没给,宣传部这边儿有别的想法,所 以让他先垫上,以后再想办法。”蒋立言给她解释,但又不能说得太详细。 “宣传部编报告文学专号,怎么黄简垫钱?宣传部能有什么想法?我听说印 得不好,印得不好就少收钱呗,这道理不是明摆着吗?” “你不明白,原先我和黄简说好了的,现在出了问题,又比较复杂,只有让 他先垫一下。”蒋立言见黄敏有点儿不对头,只好再解释,但还是不能把其中的 为难说出来。 “为什么让他垫呢?宣传部牵头搞,你们负责印,怎么就轮到他垫呢?我看 没什么复杂的,我这个弟弟尽冒傻气,讲什么‘义气’呀、‘哥们儿’呀,被别 人骗得还少吗?”黄敏的话带出刺儿来,直指向他们。 “敏姐,你这话得说清楚,谁骗过黄简啊,我们事先说好了的。”陈玲在一 旁受不了了。 “我不是说你们,你们又不是不了解黄简,他就是傻,短不了当‘冤大头’。” “敏姐,我和黄简有四年的交情了,我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所以才有这次 合作,我们之间都是以诚相待,没有谁骗谁的问题。”蒋立言也不能忍受这话。 “哎哟,你们这是干嘛,以多欺少呀?我说什么啦?我只是了解了解情况, 凭什么就出两千块啊?不问清楚了就出啊?”黄敏把嗓门拔高,想撒泼。 “你问不问倒是次要的,你这个说法就不对,交往多年了,谁骗谁啊,这话 放在谁身上谁也不能接受!”陈玲寸步不让,脸色也变得煞白。 “我又没指名道姓,现在骗人的还少嘛,不问清楚了就出两千啊?” “我说一句行不行?”刘江云在一旁看着,见黄敏开始胡搅了,忍不住插话, “你是黄简的姐姐,我们一直没跟你打交道,我们对的是黄简;昨天我们与他约 好了,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是让你代他筹两千元送过来,你来了就是替他送钱 的,而不是调查原因、说该不该出这笔钱的。” “我要不调查清楚,是不会出钱的。”黄敏摊了牌。 “那好,你让黄简来跟我们谈吧!”蒋立言强压着怒气,他感觉自己被耍弄 了。 黄敏拎起旁边的包儿,又“嗒嗒”地敲打着地面远去了。 蒋立言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冲着陈玲和刘江云说了一句:“我去找他!” 他出得门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办公室,那副部长正坐着看报,他劈头问道 : “请问黄简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黄简啊,他下乡去了,要傍晚才能回来。你有急事儿吗?有急事儿就呼他。” 副部长放下报纸说。 蒋立言面沉似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连着呼了黄简三遍,然后一屁股 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待回话。一晃二十分钟过去了,电话机一直沉默不语,连 别的电话也没有。 “可能手头上没电话,乡下通讯不方便。”副部长在一边说,象是替黄简解 释又象是劝慰他。 蒋立言却什么都明白了。这两天来自己那么多的想法是那样的幼稚!他为自 己的天真深深地惭愧,又为黄简竟然这样对他而心疼,那疼一锥一锥的。他坐在 那里,通体冰凉。当他看到桌上的纸笔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笔来,写了 一张欠条: 欠条 今欠北辰印刷厂报告文学专号印制费壹仟元整,一星期后还清。此据 蒋立言 3 月25日 他把纸扯下,连招呼也没打就出来了。一进房间,就把欠条递给刘江云: “他出去了,咱们不等了,这个你给老吴,让他放心。” 刘江云接过来看了看,说: “立言,用不着这个,有困难就放一放。” 他把手一挥: “没这个哪行?说到就要做到。我的朋友我了解,没事儿的。咱们去车站!” 什么样的时辰都会过去的,无论美梦,还是恶魇。从志安回来第二天,蒋立 言就从银行里取出一千元给吴厂长送了过去。他不指望黄简的两千了,他觉得自 己没有必要去追讨或者做些别的,因为对手是黄简,因为心里的痛需要一段时间 来平息。是这两千元把他绊倒的,以致于跟黄简撞了个满怀,撞出了一串令人心 疼的清醒。他宁愿相信黄简是有苦衷不得已的,宁愿没有这一绊、一撞;为了两 千元失去一个朋友真不值得,他总对黄简敌对不起来;可一想到黄简在两千元与 他之间选择了前者,他就又不由得心伤。 尽管这样,他还是明明白白地损失了(少赚了)两千元,连同霓裳公司一文 的稿酬,两天的时间就放弃了。陈玲并不这么想,不仅是存折上轻易就少了三分 之一之多(虽然还没挣到手,但他俩确已列入帐面了),主要是她能不带感情色 彩地看待黄简这次举动,她好象已看清了他的五脏六腑,而且她的意外也短暂, 很快就习已为常了。 她和蒋立言都在等待着新的机会,而淡忘着往事。 事实证明这不算什么。蒋立言回市后就收到了来自本市丰西县的一封信。信 是一位作者写的,名叫质文,很可能来自“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 然后君子”这句古语。从字面上看分不出男女来,蒋立言感觉女性的可能性大, 自己的妹妹就叫“志文”,只不过一字之差;而且字迹还算娟秀。在信中质文先 是描述了初见市青年文学作品选时的心情并进行了一番赞誉;然后提出自己写作 多年,意欲将心血付梓,请蒋老师帮助想想办法云云。 放下信后,蒋立言颇感欣慰。人走时运马走膘,好运来了是什么也挡不住的, 可谓东天不亮西天亮。他很快按质文留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那边有人接了,是 一个苍老的男音: “喂──” “您好,麻烦您找一下质文。”说出那个名字时,蒋立言心里竟有了异样的 感觉,很“那个”。 “我就是呀,你是哪位?” “哦!你、你就是质文,我姓蒋,市文联的。” 几天后蒋立言见到真实的老的质文,才相信自己的想象确实过于绮丽了。质 文有一个笔名的,叫志宏;蒋立言熟悉这个名字,它经常印在市报文艺副刊上。 他已六十多岁了,在丰西城关镇中学教了大半辈子初中语文,也爱好了大半生文 学,他发表第一篇作品时,许多现在走红的作家还没出生;只是他的水平几十年 来一直停留在抒情言志却平淡无奇的层面上,是一位历经各时期标准的老作者。 他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头发向后梳去,一根儿是一根儿的,少而整齐;话音舒缓, 用词不少,年轻时可称得上文质彬彬,只是现在的脸皮黄了、皱了,就显得名不 副实、注释不当。质文在退休后忽然萌生了给自己几十年的文学过程一个交待的 念头,主要是因为他的一儿两女均已独立,尤其是儿子,大学毕业后单位理想, 已经有一定的职位开始吃请受礼了,他才有产生想法的可能。质文对蒋立言很热 情,不听劝阻地还“蒋老师”短、“蒋老师”长,他问蒋老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 了;蒋老师撒了一个谎,说丰西有一个亲戚,看长辈来的顺便过来一趟。 蒋立言确实有些心急,以致于很快从市里专程跑趟丰西。他想尽快把损失的 那二千块补上。质文告诉他,为了这个长期的贯穿大半辈子的小爱好,花上一笔 钱是在所不惜的,而且儿子已表示尽量帮他完成宿愿。蒋立言连称理解,心里十 分高兴。饶是这样,他还是卖了一下关子,以防老质文看出他利己的急切来: “你的稿子最好让我带回去,因为是我组的,由我初审,如果没多大问题的 话再交杂志社终审;你不要紧张,这只是个程序,主要看反动不反动,黄色不黄 色。你已写了这么多年,估计不会出现水平问题。” “行,行!编辑部门都得走这个程序,这个我懂,我懂。我保证所写内容不 黄色,不反动,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教师,在德的方面还是有所把握的。不过我老 了,不如你们,有才气,有时间,还得请你这小老师多多指教、多多指教。”质 文频频点头。 看着他的样子蒋立言不禁心生怜悯,写了这么多年,还仅仅“爱好”而已, 也真够可怜的。他们似乎把文学等同于生活中的事物了,虽然生活是文学的源泉, 但他们写一篇作品如剁一颗白菜一样,动作重复、满案板清汤。 他又想:正因为自己的虽小却老师,才得机会赚这一笔聪慧的钱。 两个星期后,质文在儿子的陪同下到市里交钱来了。陈玲也见到了这个名字 不错的老男人,由于眷念着那个很好的名字,她尤看不下他皱黄的脸蛋儿、长斑 的手背。 然而年龄不会虚长的,质文在交款时谦恭中不失谨慎,张口“老师”闭口 “老师”却让蒋立言作出了种种保证,而且收据写得好象一份完备的合同,责、 权、利一目了然,丁是丁、卯是卯。他的儿子在一旁不多说话,却有旁观者清的 意思。 他们父子走后,陈玲对喜不自胜、一五一十数钱的蒋立言说: “你不要太高兴,他们满心戒备。” 蒋立言又一次去省城,他要就这一段的合作同林雯碰碰。自从认识以来,他 与她可说得上通力合作了,在几次运作中,蒋立言对林雯由佩服到崇拜了,这是 从言谈举止、为人处事上的一种羡慕,以至于模糊了性别。他觉得她已是自己通 往外界、取得成功的一条纽带。 他问过林雯北辰印刷厂的帐,林雯说自己这一段实在是周转不过来,否则也 不会拖欠的,不就是三千吗;她说没想到老吴是这样的人,这么点儿钱就追着不 放,以后还怎么跟他搞大合作?他很容易地就赞同她的观点了,就是,老吴也真 是的,以前不这样啊! 吃晚饭的时候香子过来了,他还认识蒋立言,不过这回很热情,随便得好象 多年的哥们。林雯说: “你他妈整天象耗子一样,钻来钻去的,想找你都不易;听说还牛皮哄哄、 酸气逼人,是不是当了主任就了不起了?想当初我们主编非要让位于我,我唯恐 避之不及!” “是啊,我到什么时候也比不过你,‘省城女侠’嘛!”香子笑道,一点儿 也不恼。 “立言的诗你们发得不少吧?现在又跟我一块‘作’杂志,是自己人,你以 后要照顾照顾,啊?” “照顾,照顾,那还用说?”香子连声说。 蒋立言又禁不住一阵激动,连香子都这样了,说明自己已进了“圈儿”了; 原先听书商一口一个“作”时,自己是何等的迷糊啊,而现在自己也在“作”东 西了!可爱的令人身子发飘的“作”啊!已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祝愿自己在这坦途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地走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