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画画 入冬之后,村子里有几个高中毕业生参加了高考,并且其中有我们学校里那四 个新分来的老师,发榜以后,这四个老师中有个叫牛云周的考上了地区师范学校, 另外三人则名落孙山。这是近年来我们村第一个凭自己的本事吃上商品粮的人,户 口也从村子里迁了出去。尽管是中专,但人们仍然觉得不得了,一时成了村子里的 首要话题。这种强烈的示范作用,无疑给我们这些由于投胎到农民家庭而注定一辈 子做农民的孩子,指明了一条出路。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改变了学校的教学方向。 也就是这个冬天,学校决定不再养猪,也不再种实验田,土地仍然归还大队。 猪圈里那五头“千斤白”,杀掉给老师们过年。那几头猪在我们的精心饲养下, 已经相当肥壮,个头就象小牛。也可能是品种好的原故,每头虽说到不了一千斤, 少说也有六七百斤。杀猪的那一天,几个年轻的男老师下手捉猪,但他们那里是猪 的对手,每次进攻都被猪甩到一边,还有的老师被摔倒。老师们一气之下,每人一 条棍子,把要杀的猪赶到一个角落里,乱棒痛击,才把这些猪各个击破收拾掉了。 老师们过了个好年。年假过去后一开学,我们发现老师们的精神比过去任何时 候都要好,也不知是不是那些猪肉的缘故。反正现在讲课比过去更卖力气了。 由于学制变化的原因,我们初一多上了半年,在这半年时间里,我们没有实验 田去种了,也没有猪要养了,所以我们有机会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但那时,我 对学习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因为班主任王守志经常不分场合地挑我的毛病,常常使 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特别是班里的女生象贾桂花,原来在一块养猪的时候关 系还算不错,现在也加入了嘲笑我的队伍,所以我觉得上课实在太没意思了。为了 填补这种心灵的空白,我忽然迷上了画画,我把主要的学习时间用在了画画上。 其实那时的学画,并没有专门的书籍指导,更没有专业的教师指导,主要是临 摹一些印在书报上的图画。当时并不懂得什么叫素描,什么叫速写,什么叫工笔, 什么叫写意,也没有中国画与西洋画的概念。那时也只是一个爱好,只是觉得把那 些人物花鸟照样子画下来,是一种美的享受。 要说这一爱好的形成,是与一个老人有着直接关系的。当时,母亲为生产队看 菜园。中午的时间,多数情况下都是我替她去看园子,以便给我们做午饭。每天中 午放学以后,已经觉得很饿。我把书包放下,从家里拿个玉米面饼子,带上一本书。 去园子里把母亲替回来。园子里有的是各种蔬菜,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那些嫩嫩的小葱和青青的韭菜,就成了我消灭玉米饼子的佐餐。有时饿得急了,还 把大个的紫红色的茄子用镰刀削去皮,像吃水果一样,把里面雪白的瓤吃掉。然后 把茄子皮挖坑深埋,以防被园长发现后对我母亲说三道四。还有的时候到附近其他 生产队的园子里要点黄瓜、西红柿吃。 菜园子的小屋后面,有一口井,井上安装着车水用的水车。四周有几棵大柳树, 大树的荫凉把井台遮得严严实实。田野里的风吹过来,柳条不停地荡漾。坐在树荫 下,我感到十分凉爽惬意。这是一个很好的读书环境。就是在这个环境里,我读了 不少书,有《十万个为什么》、《桐原柏英雄》、《风云初记》等等。 那时经常到这个园子里来的有一个老者,大约六七十岁。我总是叫他张爷爷。 这个张爷爷脾气古怪的很,大多数孩子都不敢靠近他,因为他一旦看着你不顺 眼就要打人。他的胆子也相当大,什么也不怕。有时没有了烧的,敢到新埋的坟上 把上面的花圈拿来当柴火烧。他不跟着子女,喜欢一个人过日子。每天中午,总是 到园子里采些新鲜的蔬菜。由于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所以无论哪个队的园子对他 都完全开放,任取所需。但他绝不多吃多占,每次都是够用就行。正是这个原因, 他总是在我看园子的时候到这里来。有时在树荫下和我坐一会儿。 说来也怪,他见其他的孩子都是一付凶凶的样子,而对我却很好,总是愿意和 我讲他过去的事情。时间一长,就知道原来他在外面做事,是个画匠,专门在玻璃 上做画。后来岁数大了就回家养老了。有时一边说着,还一边在地上用木棍画起来, 不论是画花草还画动物或是画风景,都特别逼真,我真的有点着迷了。我知道,村 里剧团上演《沙家滨》时,那棵做为布景的大树,还有《红灯记》里那所半开放的 房子都是他画的。 我说:“张爷爷,你教我画画吧。” 他说:“行,等以后你大点了。” 我说:“我现在就想学。” 就这样,他有时给我指点一二,很快我就迷上了画画。但是他哪里有时间教我 呢?他的行为就如闲云野鹤一般。有时不过心血来潮画画而已。 由于我对画画的痴爱,使与我不错的同学李小龙也对此发生了兴趣。于是我们 买来了笔墨和水彩块,画个不亦乐乎。业余时间我还给街坊邻居画过好几幅老虎, 他们都高兴地贴在了自己家的墙上,说是可以避邪。正因为我的画有了一定的市场, 所以对画画更为投入。平时想得最多的是画画,课堂上老师讲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记 住。 暑假过后,我们升入了初中二年级,没想到学校把我们两个初中二年级分成了 快慢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这之前,我们进行了一次通考,那次考试我的 成绩很不好,实际上我自己也清楚,卷子上的题好多我都不会做。我被分到了慢班, 这只能怨自己。 这件事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伤害。我不敢把这情况告诉家长,我感觉到了 失败。 为了挽回败局,我只有在画画上有所建树了。那年我从一张省报上看到一则启 事,是省里一所工艺美术学校发的招生简章,上面要求考生一方面向县文教局报名, 一方面要求向学校寄两份画稿,其中一份素描,一份素写。于是我和小龙偷偷到大 队部用摇把子电话打到了县文教局,让我们村在县文教局上班的李二黑给我俩报上 名。同时又精心制作了两份画稿寄到了那所学校。我们满指望能够堤外损失堤内补, 如果能考上工艺美术学校,就会在班里实实在在地爆出一个冷门,让那些看我们不 顺眼的老师也睁开眼看看吧,我们不像你们想像的那么没有出息。这个梦持续了大 约一个多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想破灭了。也不知道是二黑没有给我们报上 名,还是那所学校没有看上那两份画稿,反正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馈。 就在这种等待中,我们的初中生活结束了。 按理说,初中毕业以后,可以考公社的高中。但那个村子离我们村足足有十里 路,家里也没有自行车,每天来回走上两个十里路,简直能把人累死。再说凭我学 的那点东西,到了考场,不交白卷就不错了。由于有这点自知之明,我连名都没有 报,就直接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与此同时,李小龙觉悟稍微早一些,用了一个多 月的功,凑合着考上了高中。贾桂花也上高中去了,我们这个养猪小组现在各奔前 程了,而我的命运最惨。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