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心似乎丢失在飘雪里(2) 女人已不像三十上下的人了,赵世诚记忆中清丽的女同学不见了。她衣着单 薄,脸色青中带黄,双颊刮削不堪,一对叫眼珠的东西怯怯躲在青黑的眼眶里, 偶尔滚动着,表示她在看着赵世诚。整个人,仿佛就是被低劣的画匠丢弃在角落 里的一尊没有思维的木刻。 她怀中的小男孩已睡着了,蜡黄的小嘴唇,骨瘦如柴的小手耷了下来,这孩 子明显病得不轻。 她那蓄满无数悲伤的薄唇,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您好!世诚。” 那声音极轻极弱极干枯,刚离了唇齿,便被冷风刹那间刮去了;眉眼间想挤 出一丝笑意来,努力了半天,却忘记笑意是应如何挤出来的。 赵世诚震惊了! 这就是当年在校非常优秀的大学生?! 赵世诚只得干笑着和她对视。冷风,冷冷注视着冷冷的人间。 赵世诚把母子俩让进车里,仔细询问着情况,小瑟开始什么都不想说,却禁 不住赵世诚掏肝露心般的关切。 原来,小瑟和她丈夫双双遭遇下岗,丈夫没什么技能,又没有路子跑出去, 整天无所事事,时间长了,竟沉于赌博,弄得家徒四壁。小孩生病已有一个多月 了,今下午她抱着孩子来看病,可手头的钱不够,无法取药,只得蹲在住院部的 走廊上发愁。 她是现实生活中,千千万万个下岗家庭的一个缩影。 赵世诚悲凉地想,她没犯什么错,为什么社会总为难这些善良老实的小家庭? 听完小瑟说了自己的故事,赵世诚二话没说,拿过小瑟手中取药的划价单, 迅速下了车,快步向前楼取药处走去。 小瑟坐在温暖的车内,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叹,只是麻木地一个劲儿怜惜地 亲吻着怀里的孩子。早些年,一起分配到小城,一开始他们还常常来往,后来, 她也接受不了赵世诚整天借酒消愁的行为,接受不了他自视清高、愤世嫉俗的吊 儿郎当模样。再后来,她有了男朋友,赵世诚就渐渐地和她疏远了。最后,她只 听说赵世诚娶了同城一个迟两届分配的女学生,在单位混得走投无路,一咬牙, 不顾一切地下海去了。 再后来,这个小城,彻底失去了赵世诚的消息。 自从她心里装着自己的丈夫后,所有的往事、所有的老友,就从眼底里淡去 了。在陷入爱情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心思足够小,小得只能挤下爱人的影子及梦 幻。于是在人世间,很多若此细碎的情节,她们不再发现,不再记住,不再感动。 人们啊,取一点暮色,注释曾经向晚的苦笑吧,找谁的词语,蝶舞于心情的 日记? 没想到,在这个冬日的下午,灰白的蔼云追逐着带血的霞色。赵世诚,仿佛 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现身在她的面前。 而她,却已被生活严重地冻伤! 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如今的赵世诚,在小瑟看起来,是那么的滋润和藏富, 但性情仍是那么地灼热和洒脱。 她想起赵世诚曾说过的话:龙非池中物! 她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就看见赵世诚从前楼走出来。 赵世诚边走边接着手机,小瑟看出他的神情很凝重。赵世诚走近小车,替小 瑟打开车门,示意她抱着孩子下车。 小瑟抱着孩子下车,随赵世诚向后楼走去,她听得出赵世诚的声音很着急。 赵世诚接的是小钱的电话。 原来,小钱已飞到杭城,并和阿霞赶到医院见到了小楠。阿霞告诉小楠,你 的诚哥哥已派人来看你了,小楠用不相信的、散乱无神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大男孩, 听到阿霞与小钱反复提到赵世诚的名字,其神色倒渐渐缓和了许多,但不一会儿, 人又晕了过去。小钱马上交了3000元保证金,医生们又把小楠用急救车推进急救 室去了。 小钱介绍完他目前知道的情况,等待赵世诚下一步的指示。 赵世诚说:“我要不顾一切地把她治好!花多少钱都是我的。你和阿霞就全 心全意地守护她,请你时时把情况告诉我,我待这里的事情一办好,马上飞到杭 城。” 小瑟奇怪地看着赵世诚,不知道是什么人使他那么激动,那么关切,她用疑 问的目光看着赵世诚。赵世诚挂了手机,看看小瑟探询的神色,装作不介意的样 子说:“是早年的一个朋友。” 两个人跟在护士后面,把小孩安置在一张床上睡好。护士给小孩静脉注射时, 小孩痛得醒了过来,软绵绵的四肢挣扎了几下,两眼噙着泪花哭着要妈妈。赵世 诚帮着护士扶住小男孩的手臂,感到小孩的体温高得烫人,他不禁用责怪的目光 看了小瑟一眼。 小瑟感觉到赵世诚的责怪,对他无助而虚弱地苦笑一下。 那神色,就像午夜迟归的少妇,疲疲倦倦的,双眸凝愁,不想说话,不想解 释,对男人的疑问也只是倦倦地笑笑,仿佛满人间已弥漫着困怠…… 又仿佛告诉男人,她只能用梦的忧伤趟过忧伤的梦。 又仿佛反问:世诚,你为什么责怪我?责怪一个只能用忧伤雕刻日子的女人? 你如何知道一个弱女人的苦?如何知道我只能占有生活中,不予旁人的、更 深层次的疲倦? 如果是日子让我累了,我该去责怪日子吗? 如果是男人令我们累了,那我们该去责怪男人吗? 如果是自己使自己疲倦了呢? 09 往昔,这些生长于城市阳光下的花朵,甚至包括小楠,相对于从乡下来的赵 世诚来说,似乎能感觉得到她们从骨子里透着一份不屑。因而,灵魂里深刻的自 卑,激发了乡下学生更深层次的自尊,在这样一种自卑和自尊的双重压力下,使 农村的孩子在活泼的城市女孩面前,总不敢清楚表明男生的全部含义。温热而不 明晰的暗慕,使赵世诚错过了小楠。他那时并不明白,小楠其实是喜欢他的,只 是他不懂如何去对一个女孩攻城掠地,终于使自己留下伤痕无数。 有灵魂的男人,总想找自己喜欢的女人来相爱,却往往娶了不是最爱的那一 朵。 赵世诚陪着小瑟坐在病床边,小瑟的孩子已安静地睡了。 支架上药瓶里的药水静静地点滴着,流进男孩的血液里。 小瑟读着赵世诚充满中年男人成熟魅力的脸,他和10年前相比,变胖了,更 变得沉静、睿智和大气了。深黑色风衣裹着他高大的身躯,他的每一丛笑意里, 都浓浓透着成功男士一股不可侵犯的凌人味道。 赵世诚的目光也蚁聚着小瑟,在温暖的病房里,由于心情激动的缘故,小瑟 眼角细碎的鱼尾纹里,渐渐溢出点点滴滴的温柔,女性的柔弱滴滴点点漫出洁白 的指骨。 两人互相翻阅着,互相回忆着,目光交织着、缠绕着,到后来,两个人都不 禁傻笑起来。 小瑟从灵魂里透出淡淡红晕,在纸样惨白的脸色里,显出惊心动魄的凉。在 这个女人身上,赵世诚再也追忆不到她学生时的天真烂漫。 赵世诚很男人地笑了笑:“人比黄花瘦!你干吗把自己弄得这样?” “世诚,我是不是变得又老又丑了?”她看到赵世诚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禁 自怨自艾叹道,“我们往昔的那一群,现在想起来是多么快乐啊!时间真会捉弄 人。” 赵世诚老实地回答:“是啊,我感觉你变化太大了!” “一个女人,整日在绝望里挣扎,她还有什么心思去保养自己?”小瑟又把 自己深陷在眼眶里,凄凉深深的,让赵世诚无法触摸这个女人的灵魂。 赵世诚无言,小瑟无言,点滴着的药水于是无言。 一个女人,若遇人不淑,选择错了丈夫,无疑是自掘坟墓。更可怕的是,她 若不再向往自己能有什么解脱,认命了只在一个男人的泥潭里挣扎一生,那心灵 之王就会毫不留情地在女人恍惚间收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