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一拉开门,冷冷的风便倾巢而入。硬生生地刮着炎樱的脸倒灌到房间里去。 他不缓不急地踩亮被黑暗充斥的楼道。把衣服的拉链拉紧之后,一张脸上慢慢地 浮出了冷意。 再把电话挂过去时已是关机。 女生还真是麻烦!明天还有期中的两场考试呢!她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添 麻烦。或许真是厌倦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林初大呼小叫地声称要离家出走或者跳楼自杀,不都是他第一个赶到现 场,好言好语也好,冷嘲热讽也好,总之要安全地把她送到她的妈妈身边。时间 长了,林初的妈妈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一个好看而且优秀的男朋友。 她从来不介意这些。 她待炎樱比林初还热情。 仿佛炎樱真的就是她未过门的女婿了。这常常让炎樱不好意思。其实很长一 段时间,炎樱一度想过开口和林初说分手。——真的在一起了,最初的好奇和新 鲜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彼此囚禁和折磨。炎樱看不惯林初看待世界 的烂俗而颓废的眼光。而林初则尖酸刻薄地指出炎樱的矫揉造作。然后就是争吵。 不可开交的争吵。分不出胜负。常常是林初甩手扇炎樱一个耳光,然后掉头跑掉, 一边跑还一边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炎樱就极不情愿地跟着跑上去,一把 手揽住她,喃喃地说:“算我错了,还不行吗?”她仰起头望着他。——在此之 前,炎樱不止一次想揍她。 可是,当她仰起头,小小的,像是孩子一样偎依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他所有 的愤怒委屈都没了,他整个人都沉在她的漆黑而透明的眼睛里。 “林初,我真拿你没办法……难道,我上辈子是亏欠你的吗?” “你就是欠我的!”小小的骄横却让炎樱更紧地抱住了她。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炎樱正在解一道方程题。是妈妈接的电话。她皱着眉头 把电话交给了炎樱,同时不忘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从哪搞来的这么多女人? 业务还挺忙的哈。” 炎樱哭笑不得地说:“你诬蔑我!” “我诬蔑你?不信你听听……” 炎樱刚接过电话,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要死啦。”这么歇斯底里地一叫差点叫炎樱把电话扔到站在对面冲自己 瞪眼的妈妈身上。 “你是……” “夏炎樱,你这个王八蛋马上给我出来!!” 到了第二声,才听出是林初。 炎樱想也许她喝了酒吧,声音像是沾满了沙子,说起话来哑哑的。男孩子的 眉毛皱起来,最初,不满就像是一条小蚯蚓,缓缓地在不见光亮的心底蠕动攀爬 着。都是些爱怜式的责问。诸如:“女孩子怎么可以抽烟呢?”“乖哦,女孩子 不准喝酒!”“汗哦,你还说脏话,真没素质!” 时间一点一点拉长。 像是一个很深很深的人艰难地跋涉过一场大梦,终于终于即将抵达尽头,洞 穿了现实的真相。即使炎樱不相信这一点,即使他觉得与林初斤斤计较太有碍男 生的面子,即使他觉得至少自己可以再容忍她一个月的时间,即使…… 可“即使”就代表着一种假设。 真正去面对的时候,他能吗? 他还是厌倦了。 这一路夜行。他一直问自己。 冷冷的雨点落下来。夹杂着几声来自天边的雷声。轰隆隆。像是万马奔腾或 者是天神愤怒——这比喻越来越差劲了。炎樱看着闪电在一瞬间将夜空点亮的蔚 为大观。稀少的行人抱头鼠窜,而各种广告牌在强烈的风中像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的妇人发出嘶哑的哀鸣。世界一片荒芜。就好像,真的到了某种尽头。 “喂,你能行不了?”炎樱微微愠怒,“你不说你在网吧吗?” “我刚才是在网吧!” “小丫头不要这么横!”炎樱尽量克制着自己像是火山一样磅礴而出的愤怒, “你这么晚了在外面,你妈妈是会要担心的!” “谁要她诬赖我!”气呼呼的气体,强烈而分明,“哼,我就要给她点颜色 看看。” “你太任性啦!”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你……乖,我们做好孩子,好不好?” “你成绩优秀,你衣食无忧,你父母双全……你是好孩子。我不是!我缺爹 少娘,我挨冻受饿,我成绩垃圾,品质低劣,我是坏孩子!” “没那么严重吧?” “有,怎么没有!”林初在电话那头激动得不行,“炎樱,你知道吗,其实 我一直特别仇恨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永远是老师的宠儿,你们永远带着伪善的面 具,表演着假惺惺的怜悯,去他妈的,我早就受够了你们的做作了。什么不要闹 了,什么你也懂得我的疼,哪一句不是假话,哪一句曾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平静得叫人心寒,炎樱插入一句 话打断了林初不可遏止的激动。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样的孩子到底好在哪里?” “就为这?” “就为这。”林初斩钉截铁,“就为了要亲眼看看你们的幸福是多么让人愤 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