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洛善引领着我进入了那扇深幽的木门。 我感到鼻腔被灌入了一种回肠荡气的檀木香。 两边的木板是潮湿而腐朽的,檀香气却随着蜿蜒而上的台阶变得越来越浓郁, 让我越发混沌,恍如梦中。 楼梯直达正屋,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小巷中唯一独门独户的一家,所以被安置在 尾处紧挨着密闭的围墙。 我估摸着楼顶应该有个大阳台,果不其然,洛善直接把我带上阁楼,弯腰穿过 吱呀作响的榻榻米,眼前立刻就豁然开朗了。 “好宽敞的阳台,看上去比我们小时候住的还要大呢!” “对啊,我一眼就看中这里了,沧吾说应该住在离市中心近一点的地方,我就 是不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喜欢。” 她快乐地对我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沧吾不肯把地址告诉我,我只好打电话到他家去, 他父亲说,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找得到你们。这两年你们一直在搬家,这是真的么?” 洛善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 她用手指戳戳太阳穴。 “这里出了点问题。” “有时突然就不听使唤了,很容易把自己弄丢的。” “我一丢,沧吾就往医院跑,他知道总有人会把我送进去的。” “他是我的勇士。” 洛善天真地笑,很自豪的样子。 “每次都能把我从‘牢房’里救出来,然后我们就连夜搬家,好让他们找不到 我,就像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那样,很好玩的。” “他们?他们是谁?” “那些医生啊!” “沧吾说,被他们找到又会把我关起来了,还有社会工作者,他们全都认得我, 因为……因为……因为……” 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立刻握住她扭绞在一起的手指,真怕她不小心拧断了。 “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她停止回忆,指头即刻就松开了,神情回复到先前的平和。 “走,下楼听你弹琴唱歌去。” 我兴奋地握紧她柔软的小手。 “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念你的琴声。” 洛善高兴极了,拖着我就钻回阁楼的窗户门里去了。 这一趟,我才把屋里的环境看清楚。 阁楼很低,估计原本只是与阳台相连的通道,必须弯曲整个上半身才能安全通 过,现在显然是卧房,榻榻米其实就是床垫子,嫩绿色的床单、被套摸上去平滑整 齐,一尘不染,床头两边有迷你台灯,灯罩是柠檬黄的,和靠垫的颜色相衬,视觉 很温馨。除了直达阳台的窗户门,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嵌在还残留着粉刷味的墙壁 上,前面延伸出一小块搁板,用途应该是放放小摆设之类的,现在那上面放着一只 水滴状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枝新鲜的紫兰花,旁边紧挨着它的是“忍者龟”闹钟, 显得有点幼稚和傻气。 “很像他对不对?” 洛善拿起忍者龟问我。 “恩。” 我感到心里有很甜蜜的清泉流过。 我望着洛善,觉得她是我的姊妹,是我身体里不可缺的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也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共同分享沧吾的人。 这让我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把所有的潦倒、寂寞和绝望强加在沧吾身上是不对 的。 真正让我感到寂寞的是洛善。 我失去了她,我把她遗失在了人生的拐角,这使我昏迷在丧失精神主心骨的谜 团里,幸好现在我又把她找回来了,这种感觉真好,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那么安 心。 楼下的客厅一如我在上面所见到的那样清爽,洛善在钢琴前面坐下,问我想听 点什么,我说,随便,就来个《天凉好个秋》吧! 她把身体坐正,手指插进琴键里。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窒息了。 我从不曾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孤独等待着的,原来是这一刻。 那琴声多美啊! 嗓音还是那么清澈…… 就在我醺然欲醉的时候,楼梯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洛善毫不理会,继续弹奏,我不打扰她,蹑手蹑脚地下去开门。 “请问你是?……” 一个陌生的戴眼镜的男子不知所措地打量我。 “我姓贺。” “叫蓝荻?” 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他含蓄地笑了笑。 “沧吾和洛善常提起你。” “我叫何旭,是沧吾的朋友,来接洛善去上班。” “上班?上什么班?” 我听不懂。 “洛善在酒店里弹钢琴,一周三次,沧吾没告诉你么?” “没有。” “他怎么会让她去那种地方……”我皱起眉头。 何旭看出了我的心思。 “放心,都是些五星级以上的大酒店,很正经的地方。” “哦……” 我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现在可以走了么?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我这就让她下来。” 我疾步上楼,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去。 “我能陪她一起去么?” “当然,沧吾一般很晚才来,你刚好可以陪陪她。” 我立刻上去对洛善说何旭来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在那里弹给你听。” 她有点过意不去的扫兴。 “好。” 我很乐意地对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