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棵小草和一个女人 明明白白我的心 渴望一份真感情 曾经为爱伤透了心 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明明白白我的心》 佟英同胡业的婚礼我没有参加。 这件事弄得我心情十分沮丧而且十分复杂。首先是他们是悄悄结的婚,李家 的人一个没通知,有些不近人情。据说也没请外人,这么说,也就不存在啥子婚 礼,我的不参加就有些矫情和自作多情。此外,胡业起码大她十多岁,我就有个 比较,我凭啥子不如胡业?年龄、个子、相貌、为人,不会比胡业差嘛,最多是 胡业有钱,那么她是为钱而结婚?回过来一想,我又陷入绝境,我有老婆孩子, 凭啥子如此要求佟英?只是,只是佟英对我的生分和冷漠让我自尊心受到前所未 有的伤害。那么,我究竟要求佟英啥子呢?自己又想不明白了。 特别令我气愤的是,胡业有过两个半老婆呀!如果那个女人算半个老婆的话。 时间回到十多年前。我脑里的画面回到那个监狱—— 那一次胡业真的不想活了,将手中的锄头向看守扔去,他想换一颗子弹。可 惜他鼓起全身的力气将锄头向离他五米远的看守掷去,紧闭着眼等候死神的到来。 却不料,只听看守骂道:妈的,敢罢工,看老子来收拾你!——原来,天哪!他 砸过去的锄头只落在他面前一米远。他实在没一点气力。看守以为是他撂下工具 想罢工。看守一个箭步便窜了过来,解下皮带狠狠地抽在胡业赤条条的身上。胡 业只敢用手护头,脚下又被铁镣拖着,顷刻问背上胸前便冒起一道道紫黑色的血 痕。幸好看守不知道他是用锄头砸自己呢!他咬紧牙。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全 身火辣辣地痛。 突然,一道尖厉的喊叫声传来:住手,你凭啥子打人! 胡业睁眼便看见一位背着背篓的妇人怒不可遏地跑来,伸手便夺那根皮带。 看守正抽得兴起,侧身回头便骂:老子打犯人,管你啥事,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那女人不示弱:你骂哪个?老娘问你,犯人是不是人,犯了你哪条? 犯了国法! 犯了国法有国法治他,你为啥子随便打人…… 看守见这女人毫不让步就嬉皮笑脸起来:打反改造分子,你痛啥子,他是你 的野老倌?…… 看守大概听惯了恭维话,没被人这样顶撞过,何况还当着犯人的面。他收起 笑容,拉过皮带,又开始抽打胡业。 老子偏要打!今天打给你看! 放你的狗屁,老娘今天管定了! 说着,那女人便耍泼似的冲上去抢皮带,看守有些慌,皮带一下被女人拉着。 看守正想使劲,却见女人气喘喘地骂:你们姚政委口口声声要我们协助管理犯人, 用什么革命人道主义感化他们重新做人,找你们姚政委评理去! “姚政委”三个字把看守唬住了。 你是啥子人? 老娘是贫下中农! 周围路过的背菜的妇女和姑娘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她是我们大队 田队长的媳妇…… 胡业就这样认识了她。 那一天收工回去路过墙边时,胡业见那棵救活的小苗冒出了一片嫩黄闪亮的 叶子。有好一阵日子,我将她同这棵绿苗混在一起,好像它是她的化身。胡业后 来说。 当叶片长到两三片时,草上飞也感了兴趣,老问,这是啥子树?看不出来。 那个郑大明老老实实地回答。胡业见叶片外沿有幼稚的细齿。像是桑树呢!他说。 果然是桑树。 那时他们都盼着它长大。同号子的犯人几乎都加入了培植这棵桑树的行列。 草上飞变得特别积极,这个鲁莽的家伙像保护文物一样不准人摸那嫩绿的叶片。 郑大明显得很细心,捡各种纸片、树叶、草根、放在撒尿的破痰盂中悄悄烧,说 是草木灰,要给树苗施肥。 他们的奇怪举动肯定引起了看守的怀疑。 当小树长到尺把高时,赵管教把他们几个人都叫去了。 带到小树跟前,赵管教说:把它扯了! 都不动。 赵管教又说:你们不是不晓得,监狱里边不准种树! 他们还是不动。 你们不扯我扯!说着便要动手。 就在这时,他们几个像中了魔法似的扑了过去。长期的积怨似乎找到一个发 泄点。说不清是谁,一拳就搡了过去,然后是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赵管教背上。 拳头一出手,又全都后悔了,尽管拳头不重,但都明白:打管教干部是要加刑的。 大伙的手魔法般的停在半空。 却料不到赵管教也不回身,那伸向小树的手缩了回来,背着大伙儿大嚷道: 你们快走,不要让我看到是谁打的。快走! 大家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又大声叫道:听到没有!快走!我看不 见,将来免得处罚时说我报私仇…… 那一瞬间胡业有些同情这位忠于职守的良心未泯的赵管教。 然而他无法违反狱规。第二天他又来动员把树扯了。他本来可以自己动手的。 也许心存怜惜,也许是他观察过他们一举一动。他找了一条理由,规劝般说:长 在墙边,长大了你们好越狱呀?草上飞说:要越狱何必要树,没有树也照样出去。 这次不是胡业同草上飞赌了,而是草上飞同管教赌了。几十年前,孝哥还赌回了 个周亚梅。咳,那年月,管教干部和犯人打赌的事挺多。都在找乐子,监狱的生 活太枯燥了。下面发生的事同样很有戏剧性。 你能出去? 我打赌! 赌啥子? 输了,饿一天饭,行不行? 赢了呢? 草上飞看了胡业一眼:赢了就不扯树。 约定第二天下工时,将一顶草帽摆在墙外的野地上。那天绝早,赵管教来了, 没等问话,草上飞一勾身,从床下把那顶草帽拉出来甩了过去。 他们同草上飞一起睡觉,不知他何时越墙去取草帽。那道大墙有两米来高, 出口处有哨兵日夜把守,他到底如何出去的,至今对胡业是个谜。听说草上飞解 放前就是这个城市有名气的飞贼了。飞檐走壁打家劫舍是他的拿手好戏。难怪, 他的刑期一直在加,他也不申辩,他明白是永远不让他出狱的,他要出去,这社 会治安就没治了。那时还不时兴什么气功绝技,特异功能,没准他就是那号人。 赵管教赌输了。 他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有些尴尬。赌场耍赖,会被人包括犯人瞧不起的。接 下来他开始说好话,求他们还是把树拔了,不然他向上交代不了,一级管一级嘛。 草上飞得意起来,想看管教出出洋相。认死理的郑大明却咬定说话算数,毫不松 动。 胡业明白僵持下去要坏事。 要不,胡业出了个两全的主意说,把小树从墙边移栽到院子中央。 下不了台的管教看了大家一眼,同意了。 那棵小树在赵管教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被移到大号前面院坝的中间。 这些犯人好不高兴,这微不足道的希冀便埋在这儿,抽枝发芽……所以,胡 业在狱中就被人称为老鬼是有道理的。 胡业继续他的故事时,我和佟英都在专心地听。 ——那是我挨揍后第二天,在看守的监督下排队上工,依旧在那山地旁,远 远地,那天那个大嫂守候在那里,等我们走近了,她把背篓中的莲花白倒了出来, 在底部取出一张毛巾包着的一包东西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大饭团。 我禁不住双膝跪下。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挂念我关心我爱护我理我。一下子,我泪水夺眶而出,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宽厚地一笑,很和善很慈祥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久别的母亲。 我终于呜咽着喊了一声:大嫂! 她忙把我扶起来:吃吧。 我点点头,泣不成声。 谢啥子哟,哪个人不遇到七难八困呢……她拍拍身上的土,拢了拢发髻,微 微一笑,走了。 这次看守不再干涉了,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一幕。 第三天干活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老乡”的喊声。又是她!她将两个烧 得黄亮亮的荞粑给我,同时将一个湿淋淋的旧布包放在我的脚边。‘’你向你们 队长认个错,请求他们打开你的脚镣,用盐水把伤口洗干净,忍点痛把腐肉洗净, 再把草药敷上,多包几层布,隔丽天我拿药给你换一次。“说着,又从怀里摸出 一个小酒瓶。 我再次跪下。当时说了一句极俗气极不得体的陈词滥调:你真是我的救命恩 人、再生父母啊! 她一把扶起我,脸色严肃地说:不要这样嘛,你再这样,我就不再理你了! 看守又目睹了这一幕。 当晚,我去承认错误。中队长大概看到我脚部蠕动的蛆虫动了恻隐之心?还 是认为我这死硬派也被整服了?他立即召集全体犯人当场宣布我已承认了错误, 开了我的脚镣,但又补充说:让他的脚好了再戴! 那晚上,我忍着剧痛用盐水洗净了腐肉。正要敷药,草上飞来了。接过草药 嗅嗅,又用舌头舔舔,说:老哥,这几味排脓生肌的草药,味儿比黄连还苦,制 这药要用嘴细细嚼烂让口水拌和…… 听到这,我顿时就哭了起来。 大嫂大嫂,我同你非亲非故,连你的姓名都没问过,你却……我老鬼如能重 见天日,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你的恩情啊! 郑大明也哭了,号子里像受了传染似的,响起了阵阵抽泣声,各人都有自己 的伤心事。唯有草上飞蹲在墙角,说:哭泣啥子嘛!你以后好好报答人家嘛! 那一年9 月的一天,劳改队放电影,映的是《地道战》。周围的老乡都来了。 那时放电影就像过节。 我们犯人早早就列成一个方队坐在地上,另一半场地留给当地的老乡。我故 意坐在边上,手里攥着一双解放鞋。 终于见她提着一只小木凳来了。 那晚月色很好,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很生动,微微上翅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 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好看极了。黑发梳成一个小髻贴在脑后,显出一种温柔的风 姿。 她过去给我的感觉是大姐、大嫂、母亲。那一瞬间她给了我一种全新的印象。 我来不及细想,将那双新发的解放鞋递给她。这是一个犯人唯一能报的恩, 也是我唯一的财产。她满脸不高兴说,你把我看扁了,哪个稀罕你的东西,还不 收回去!看我木木的样子,她又变了口气:你一年才发一双鞋,未必光脚板劳动 啊! 那会儿,天已擦黑。电影还没放,场上乱糟糟的。 我趁乱讲了我的经历。她哭了。 认识她的第二年,我刑满留场,终于第一次拿到了工资:30元钱,都是5 元 一张的,金灿灿的,我数了几遍,一共是六张。我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我 想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我把30元钱全部买了礼物:几斤糖果、糕点,两截 布料。 那是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日子。那一天,天空好像特别明朗,空气弥漫着麦 子的香味和草的气息。我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激动不安地敞开着。我脚步轻快, 像在自由地飞。两三里的路一眨眼就到了。 我出现在她的小院落前时,她正弯腰清扫打麦场。 她一回头,见到我,高兴得眼圈都红了。 我只说了一字“我——”我想说我来看你,我想说我自由了,我想说我来谢 恩,我想说我……结果什么也说不出,一下又跪了下去。她死死扳住我的肩头, 然后久久地看着我。 那眼神闪着光,惊喜、爱怜、真诚、慈祥、柔顺。坐呀,快坐下。她习惯用 衣袖在木凳上擦了两下。其实木凳很干净,她白底红点的衫衣没有一点污迹。 我拘谨地坐下,双腿并拢,双手又习惯地摆在腿上。 然后她马上忙开了:泡茶找烟拿瓜子,又到厨房去烧火做饭。 没有见到男人,也没有见到孩子。阳光透过云层暖洋洋地烤着这个宁静的小 院落,一股农家特有的柴火烟味和鸡粪味掺在一起,我觉得很香很醉人。我依稀 记得小时候在湖北老家的那些朦朦胧胧的印象,怎么也想不起正在忙碌的母亲的 面容。但那气味却跟此刻的感觉那么相似。 这一天,我就伴着她在打麦场上干活,帮她抱一捆捆的麦子,麦芒刺在身上 痒酥酥的,我故意让麦芒刺自己,摩擦着,不觉得难受,我觉得是一种享受。有 她的身影和笑容在身边,我觉得很满足了。像在为自己干活,我第一次感到自由 劳动的那种喜悦。我拼命地干,沉浸在欢乐朦胧的幸福之中。 这一天,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她也一样。所有语言都变成笑容释放 了出来。 临走时,她拿出一双崭新的手工做的布鞋。她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试了试,刚合脚。她笑了。 她咋个晓得我的脚的大小?后来草上飞老问我。 郑大明却说,那一次她送药时,她用手在我站过的地方比量了一下。 我笑了!草上飞咕噜了我一句,鬼笑! 终于有一天,草上飞神神秘秘地找到我。那时我已留场当文化教员,正在上 课。 她住院了。 你,你说大嫂?为啥子? 还不是你引起的! 我大惊失色:打胡乱说,有我什么事? 草上飞不答。我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她丈夫打得她遍体鳞伤,手杆脱臼。事情是那双布鞋引起的,鞋是她 背着丈夫做的,不巧丈夫发现了,当丈夫追问时,她拿不出鞋来。 只好拜托你了,给她还去。我说。我、一直舍不得穿那双鞋,鞋还是新崭崭 的,我翻出来交给草上飞。 听说她已出院回家了,老哥,你放心,我保证给你送到!草上飞很义气地说。 当晚,草上飞去了。 那晚,没有月光,老远就见到小院落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接着便听见一 个男人喘着粗气的骂声。 她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手部打了石膏。双臂成了一字形绑在一根扁担 上。双脚也被分开绑在床上。一个男人压在她身上,一双手在她胸部拼命地拧, 下身不断地抽动。叫你找野老倌!老子……男人一边动一边骂。 她闭着眼睛,呻吟着。 草上飞没想到会见到这种场景,他年轻时嫖过妓、玩过无数女人,但他觉得 都不如此刻所见的那么丑恶。 桌上那盏油灯闪闪烁烁地吐出阴森森的不祥之光。 人世间的丑恶都应该坠入黑暗的地狱。他一时兴起,也不计后果,将那双鞋 准准地向那盏灯砸去。只听砰地一声,桌上燃起了刺眼的火苗。 他听到男人的惊天动地的吼叫,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草上飞没有把实情告诉我,只说把鞋悄悄地放到了她的枕头边。追问其他细 节,草上飞一概不说。 我一夜难眠。 第二天,我不顾一切,买了几斤苹果去看望她。并且准备同她丈夫解释一番, 大不了吵起来打起来再坐一次牢! 没料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依然是躺在床上。 她脸色苍白,疲惫无力地躺着,只有那双眼睛流露着一种企盼兴奋的光。 经常打? 这次—— 你不要说了…… 咋个不说,我跟你…… 她用眼色制止我说话,转而说: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能不能帮我写一份离 婚申请书? 我,一定写。 她突然又问: 你喜欢我的孩子吗? 她有一个五岁的孩子,一直跟她父母过,我从没见过。 我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喜欢。 她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默默地坐了好一阵,她一直闭着眼睛。我看她似乎睡着了,正想悄悄起身回 去,她猛地坐起来拉住我的手: 你再坐一会儿……我有话要说。 我顺从了。 她的脸一下泛起了红晕,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良久不语。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但我却有些害怕,我朦胧中期望的东西却火一样烫着我的心。我不敢有非分 之想。世俗的偏见社会的舆论我的良心都不容许我有非分之想。那一刻许多念头 急速地在脑海中滚过。我觉得头上那顶“四类分子”的帽子压得太阳穴发痛。一 个专政对象插足别人的家庭会使我“二进宫”的,这不仅会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的一切。何况还有等着自己的长辫子呢…… 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又很不自私,简直有些茫然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像有一种无形的磁力、不受世间任何束缚的磁力。几乎 是同时伸出了手。 她一下扑在我的怀中。 我闻到了她纱布中的酒精味,还有一种女人身上特殊的说不出来的香味。 她断断续续讲了她的身世。一个老掉牙的司空见惯的故事——工作组住在他 们家,田组长对她动手动脚。第二天父亲被批斗。理由很简单:父亲是记工员, 女儿是记分员,一定有经济问题。父亲含泪将她嫁给了田组长。 我只是在小说中知道过这一类的故事,却万万没想到在生活中,在自己怀中 活生生的女人身上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我的愤慨怜悯痛惜难过油然而生。我把她 抱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我的手自然而然地抚摸在她那丰满的乳房上,感觉到里边有颗心在怦怦直跳。 我有一种犯罪似的幸福感,一种没有冲动的欲望,一种没有邪念的情思,一种感 恩的负疚混合产生的给予和索取的激动。她静静地任我抚摸。那是女人最温暖的 地方。保护它,爱惜它,感受它……我好久好久没有触摸过它了,我感觉到手湿 润滑腻起来,那是肥皂泡沫在肌肤上滑过的快感,我在为她洗澡。长辫子的模糊 的面容蓦然跳了出来。我浑身一震,瞬间被痛楚击醒,手顿时停在那起伏的双乳 上。 她没有察觉这一切。依旧闭着眼,双眉无所顾忌地展开,嘴角挂着一丝甜苦 的笑意。 我等你……她喃喃地说。 这时,她丈夫回来了。 我77岁回忆胡业这段往事时,我想起当时我曾问过他,你为啥出来这么久没 回去找她?这个问题显然考住了他。他想了很久,最后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最恨最痛心最不理解最看不起自己的是,我至今没有去过那个生活了十八 年的小县去看一次她!由于业务关系,我跑遍了中国,跑遍四川各个地县,我恰 恰不敢去那个我最最怀念想念的地方!你一定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理解 了,太奇怪了!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有一种牵肠挂肚无法排遣无法解脱的东西压在心上,很沉很重很烫很酸很麻。 我能爱吗?我的爱只不过是一种亵渎;她需要安慰吗?我的安慰只能是一种苦酒; 我能去还债吗?我今生今世永远还不起!所以我害怕,所以我不敢去。我有勇气 杀人却没有勇气去看她!!那种刻骨铭心的怀念负疚都变成只配我独自吞下的毒 药,让我这忘恩负义的人连狗都不如地活着! 五年了! 在我离开监狱时,我托草上飞办一件事:将我的一封信和出狱生活补助费400 元交给她。我为她所做的就仅仅是这些!!我觉得我简直就不是人!真的是鬼! 五年了,我常常梦见那棵桑树已结满了紫红的桑果,梦见草上飞和郑大明他们出 狱了,甚至还梦见赵管教,但偏偏一次也没有梦见她!倒是好多次梦见我去找她, 每次都要经过一片黑暗的长长的通道,总也走不到头,走呀走呀,一身冷汗,醒 了。有时候我卑鄙地想,我有三个妻子。一个是肉体的,一个是精神的,一个是 梦幻的,我应该死而无憾了。 他其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是没有回答我想听到的结论。我后来明白这 个结论是永远不可能有的——如果我们每个人自己回答的话。 当然我也永远不会明白胡业的叙述中有多少真实的东西。他省略了真正该省 略的东西。人生有些东西在日记中都会被省略,在记忆中会被保护,那是绝对只 属于个人的东西。直到带进另一个世界。 我肯定。比如,他在监狱中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他就再没说起过。这是一个叫 何大的大毒枭。他曾经同胡业有过一次秘密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