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一个乞丐手里突然有20万,他会做什么? 我打电话问刚去深圳找工作的朋友老谋。研究生刚毕业的他在那里饱受打击, 雄心已经被打击殆尽。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抛给他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想也 没想就说出了答案,先去吃顿大餐。那吃完大餐呢? 第三天,老谋就已经到北京,听完我创业的打算,他马上就决定过来了。他 比我想像得还要狼狈。找到我的时候,身上居然只剩几个钢蹦。存折上,也不到 1000块钱了,真难想像如果不是我要他来北京,他如何在深圳继续生存下去。但 现在,他已经是我的同志了。 我能走多远,取决于和我一起走的人,那位前辈忠告我。 大学四年,再加我毕业这几年,我们是始终如一的朋友。如果说,在这个物 欲横流的社会中,我还有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朋友的话,老谋就是其中之一。我 们的身上都还依然残存着文人的那点傲骨。所不同的是,他一直在校园里,用四 郎后来初次见他的评价说,有点书呆子气;而我,多的是久入社会的一种成熟和 圆润罢了。 当年在学校诗歌学会的时候,老谋是社长,我是主编。他因做事富于逻辑, 善于谋算,而被所有的小辈戏称为老谋,他欣然接受,真名反而很少有人叫了。 我们用青春的激情将那个几乎濒临关门的诗社搞的红红火火。图书馆门前的梧桐 树下,几盏蜡烛,两把吉他,音乐和诗歌共舞,月亮与灯光一色。梧桐诗会一度 倾倒无数的校园学子。老谋倾情朗诵他的代表作《黄河之春》,引得无数小女孩 对他含情脉脉。在1999年的那个夏天,我们即将毕业。作为我们大学时代的告别 演出,由我们策划并自导自演的音乐诗歌剧《时光里的逝者》,在学校的汇演中, 引起轰动。列席的一些当地文坛泰斗和校领导对我们褒奖有加,这也成为很多年 后关于校园生活最得意的回忆。 我一直幻想,在我们都步入社会之后,还能像当初在校园里一样,为了一个 梦想而同心协力,矢志不渝。老谋深以为然。 猪头老总对我的工作越来越不满。他当然不可能想到我利用上班时间,已经 为自己开公司做了大量的准备,他要我准备的和那家公司的合作情况,我都是应 付了事。好多次我犹豫着想跟他彻底摊牌辞职。创业的激情燃烧着我,我几乎已 经没有心思放在公司的工作上了。 可是,你能对一个器重了你一年时间,对你深信不疑的人说不吗?四郎一直 说我成不了大事,他说我心肠比较软,缺乏做大事的那种狠,一将功成万骨枯, 四郎总是给我灌输这样的思想。我大笑着不听。 老谋来了之后,帮我分担了一下开公司的准备工作,我稍微将王朝假日旅行 社的工作抓了一下,加了两天班提交了一个工作计划,老总基本满意。但是接下 来跟那家软件公司的谈判,陷入了始料不及的艰难。那家公司的野心比我们想像 的要大,他们坚持说在电子商务方面,他们比我们有经验,有技术,要求控股。 这显然是笑话。离开了行业背景的电子商务,只会是无源之水,连生存都成问题 了,又何来优势。如果王朝假日旅行社不给他们提供欧洲旅游资源,他们还做个 屁的欧洲旅游电子商务。 一连几天,在谈判桌上我说的口干舌燥,却毫无进展。我甚至冒出个想法, 把我以前认识的很多IT高手召到王朝假日旅行社来,给我们股份,自己开发一 套系统好了。但忍住了没说。这个想法说出来,老总会开始不信任我的。卧榻之 侧,岂容他人酣睡。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 老谋的到来也给我带来了另外一个不好的消息,这更让我烦躁。 再跟薇子决裂之后,我还跟另外一个女孩梅有过短暂的相处,但那不是恋情, 只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知遇感觉,可以说,这个女孩是我最好的红颜知己。梅大学 毕业之后去澳大利亚留学。老谋说他听人传言梅在墨尔本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身体受到严重伤害,已经被学校送回国,现在全身打了石膏,几乎一动都不能动, 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了。 听了我立即给梅打了电话,当梅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时,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听到了她无声的抽泣。我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静静 地陪着她沉默:“我……”我说:“梅,梅……你还好吧?” 往事大段大段地涌来,纷乱而又清晰,疼痛而又迷茫…… 一切恍然如隔世,记忆在这个时刻突然苏醒。我看到很多年前的一个电话厅 旁,我第一次看见梅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看到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里,梅 一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碗面条;我看到老谋在林阴道上拦住了梅,说我想认识她; 我看到自己微醉着在她们的宿舍楼下前言不搭后语地给她唱着一首忧伤的歌谣… … 跟梅的认识,与我的大学女友薇子分手有关。 1999年初,冬天的北方寒风异常凌厉,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校园里的男男女女一如既往。世纪末的大学生谈论着十字连星的预言、新世纪的 第一缕阳光,以及其他诸如考研、工作、性等司空见惯的话题。而毕业班的老大 哥老大姐们都是一脸的悲天悯人状。我们的大学生涯即将结束于这个世纪。世纪 交替的那一刻,我们无法把握自己以及将来。 在结束大学里必须的外出实习一个月后回来,薇子很平静地说要跟我分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人低着头走在校园里,衣着单薄,行单影只,茫然无 措。多少个痛苦的夜里辗转反侧,我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曾经刻骨铭 心所爱的人怎么说变就变得形陌路了?…… “他们说季节越来越漫长,就连雨水也跟着受伤,整个世界像风中落叶,谁 也不敢大声对我说,你爱我吗?别问我永久到底够不够,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 永恒的大地开始融化,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变成沙。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有审判, 所有人类剩我们两个,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我愿为你钉上无悔的十字架,拉… …拉……拉,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前几天,薇子在电话里还要我为 她再唱一遍这首无数次唱过的《直到世界末日》,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她在哭泣, 我以为就像以往一样,每一次她都感动的哭了,原来那已经是告别的预言。 薇子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我们的爱情之后,投入了另一场被我称之为飞蛾扑火 的爱情游戏。那个人是我们社团的副主编,长的一副奸臣相,有一个青梅竹马的 女朋友,偶尔她还写些情啊爱啊的朦胧诗,每次我都是忍住恶心,给她发到我们 的刊物上。据说两个人已经同居多年,并且有结婚的打算。薇子知道这所有的一 切,却依然义无返顾。 诗社的其他人都无声地看着这出世纪末的经典爱情故事。故事的男女主人公 结果如何,对他们来说顶多不过换来朋友间的一声叹息而已。从我知道他们在一 起的那天起,薇子就已经在我的心头扎了一根针,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在隐隐作痛。 在一个下午我们约在黄河边见面。压抑许久的情绪在那一刻骤然爆发。我抓 住她瘦削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问她为什么。薇子什么都不说,目光中有种说 不出的平静和深远。放开她,我歇斯底里地把提来的水果、矿泉水瓶子往黄河里 扔。最后我仍抱着一线希望地说:“如果你还爱我,我会等着你回头,等你十年。” 薇子哭着说不用了,她已经不爱我了,要我照顾好自己,将来找个可以一生 托付我感情的人。那一刻我看到有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我一下绝望无比, 大声地说:“死了都不用你管!” 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见证了那个下午的那一幕,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发火。 走的时候,我恶狠狠地说,爱情是狗屎,发誓再也不相信爱情。薇子笑得很凄惨, 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个下午我终于大彻大悟。当天晚上,老谋陪我喝的烂醉如泥。所有的坚贞 不渝在那场酒后烟消云散。老谋在庆祝我终于解放的时候,一点都没想到,我走 向了另一个极端。这么多年来这一点一直让他对我不齿。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晚上,我领着小诗到外面转悠,她说我是她的偶像,她喜 欢我写的诗。那天有点冷,我净把她往人少的小路上领,说我们去黄河边吧,小 诗说好啊。我说你不怕我吗,她说不怕。我装作色迷迷地说:“我是色狼你也不 怕?”小诗低下头,说讨厌,声音小的像蚊子唱歌。 夜静无人的黄河边,水声哗哗,皓月当空,对岸灯火灿烂,车流如织。我说 好冷啊,伸手搂住了她,小诗不吭气。我的手慢慢在小诗的身上游动,一边不怀 好意地问小诗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小诗说猜到了。我大笑,说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呢,一把搂过她就将嘴凑了上去…… 你爱他什么?你爱他什么?你爱他什么? 当世界悄然断裂,灯光渐渐黯淡下去,回想起小诗那青涩的身体,我依然禁 不住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心中的疼痛随着夜色下的黄河水泛波,无声地蔓延开 来,随波而去…… 后来在我漂泊到另外一个城市的时候,有一次电话里问起薇子当初爱那个副 主编什么的时候,她依然什么也不说。“爱,就只是爱吧,没有理由。”薇子淡 淡而带点忧伤地说,当时我忍不住想骂她是世界上最傻的傻逼。 很多年后当我从无数个女人的身上爬起时,我依然没有搞懂这个问题。薇子 到底爱那个副主编什么呢?也许这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底,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答 案。 每逢这种时候,我总会有一些心痛,也有一些遗憾,看着身边不同的女人, 我会想到如果是薇子的话,那又如何?在学校的时候我只是牵过她的手,亲过而 已。一次我们在马路上散步,有个人骑车飞驰而来,我忙不迭地把薇子拉过一旁 来,没想到一只手刚好按在她的胸部上。当时我们都紧张的半天不说话,这一幕 后来成为我关于校园最美丽而青涩的回忆之一。有几次我尝试着想有更进一步的 深入,都被薇子拒绝。那个时候的薇子单纯的让人心疼,让我没有过多的非分之 想。相爱着的时候倒也觉得什么。可是当我后来从很多女人的身上尝到甜头后, 我忍不住会想到如果当初我和薇子发生点什么的话,也许此生我将了无遗憾。 无疑,我校园时代的爱情是凄美而残缺的。因了残缺,让我常常怀念。 薇子是个很清纯的女生,还有点女孩特有的小聪明,如跟其他女孩吃饭连几 毛钱都分得清清楚楚,还要拿个本本记上,但这不是什么缺点,这么多年了我还 一直这么以为。所以她和那个副主编的事,一直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之外。薇子当 时在黄河边给我说过的一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她说她觉得自己很脏,这 让我总不得其解,不由得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之事。可是一想到薇子圣洁而不染 一点风尘的容颜,又忍不住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强迫自己不去深入地 想这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真相浮出水面会成为我永远的心痛,那我情愿永远也不知道真相。 后来我常常和其他的女人鬼混,也许从潜意识里有点报复她的念头。放纵之后, 我总情不自禁的想,莫非当初她是被那个副主编诱骗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如果 是,告诉我真相,我会原谅她吗? 是的,我会原谅她吗?很多年后的无数个夜里我想起往事,依然会发出这样 的疑问。 那她又会原谅我吗? 如果她知道就在那不久之后,我已经和小诗发生了超友谊的关系而她始终被 蒙在鼓里,并且我开始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蜕变时,她又将做何感想?她会为 我的沦落而心痛吗,她会跑来找我吗,她会说王愚,你不是这样的,在我心中, 你纯洁的像个孩子,她会扑到我怀里,像曾经无数甜蜜的时光一样,用粉拳扑打 着我,说着你好坏啊,又逗我吗?她会为我哭的一塌糊涂?她会为我写一首怀念 的诗吗?她会像从前一样跑到宿舍楼下等我,只为了告诉我她想我吗?她会为我 失眠、为我吃不下饭吗?她会为我伤感吗?她会说“王愚,我不希望你这样,我 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你还爱我”这样的话? 是的,我依然爱她,但她还爱我吗?我摇摇头,一切都没有答案,一切都没 有如果。爱死了,心死了,人还在。多么美好的流年时光,不如放纵。在我和小 诗发生过几次关系后,我已经对于那事驾轻就熟。一次完事后,小诗躺在床上害 羞地问我,王愚,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叫……做……做爱? 我哈哈大笑,说当然就是了,然后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这——就— —叫——做——爱。我看得出她似乎有点怅然,为她就这样告别了她的处女年代。 而我在那一刻心里却痛彻刻骨,忍不住想哭。 但我却无泪,我的生命中亦从此再无飞花细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