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人渐渐热闹起来,开始有人问管理员什么时候来啊,有 个家伙突然宣布,管理员今天将和某某在网上举行婚礼。管理员就是丫头,某某 就是那个老男人。我头脑一下犹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个消息,忙不迭 地问那个人。那人不耐烦地说婚礼八点就开始了,你着什么急,你要等着吃喜糖 也要等新郎官和新娘子上场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忙不迭地陪笑脸,心却 渐渐在往下沉。 换了个陌生的ID,我静静地躺在椅子上,注视着聊天室里花花绿绿的屏幕, 听着各种口音的人轮番发言,等着婚礼的开始。冰山已经露出一角,我等待着最 后相撞,发出轰然巨响,可是我又怕那最后的时刻到来,我将会在相撞的那一刹 那粉身碎骨,体无完肤。夜色将房间完全笼罩,没有开灯,只有显示器发出幽幽 的亮光。电脑的风扇嗡嗡响着,在暗夜听起来像来自地狱。 我脑海中反复盘旋这一个念头,如果丫头真的爱上了别人,我怎么办?以前 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这种可能突如其来地摆在我面前时,我的头脑还是蒙了。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今天晚上的婚礼是真的那将如何,又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不 可能我不知道。 离八点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痛起来,像有一根针,随着时间的临近一下下 地刺着,刺一下,痛一下。最后的时刻也许将揭开谜底,可是在真相面前,我不 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承受那个一直我所害怕的结局? 1999年的4 月,那时薇子已经宣布和我分手。有几天我一直在黄河边徘徊, 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浑浊的水面,思考着一个生存还是死亡的命题。老谋在旁边寸 步不离,随时做好了当英雄的心理和物质准备。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塑料袋,里面 装一根长约丈余的绳子,一头还煞有其事地挽了个圈。在他的设想中,我跳入黄 河的刹那,他将用那根绳索,如同套一只落水狗一样套到我的头上,然后完成他 的救人壮举。书呆子老谋真是可爱,他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他救我的每一个细节, 好像在进行上课前的预习,而我是老师,将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来完成这一趟课的 教学任务。 这堂课终于还是没有上成,老谋如释重负。而我在黄河边仰天长笑,笑声回 荡在黄河上空,久久不去。老谋没有注意到,那一刻有一滴清澈的泪水,悄悄从 我的眼旁滑落,无声融于大地,从此归于尘土。 八点整,哐啷一声响,丫头披着新娘的马甲闪亮登场。聊天中马上万众欢呼, 鲜花遍地,都在朝拜他们的女王。北京某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个人眼睛死死 盯着屏幕,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光芒闪烁。又过了几秒,新郎、伴郎和司仪相继出 现。 在《婚礼交响曲》的背景音乐声中,司仪宣布,婚礼隆重开始。第一项双方 介绍恋爱经过,这一项太过烦琐,被双方省略;第二项互表衷心,司仪问新郎: “你愿意娶她为妻吗?”新郎说愿意。司仪问新娘:“你愿意嫁给他吗?”新娘 也说愿意;第三项双方互赠戒指,在网上以吻代替,一个响亮的KISS声震房 间……鲜花、掌声、欢呼湮没了聊天室…… 而我头脑一片空白,犹如死人,倒在椅子上痛彻心肺,恨不得把电脑砸的粉 碎,冲进他们的房间,大吵大闹。可这是在网上,只有无可奈何。换了真名进去, 我直接问丫头怎么回事,她在北京为什么不找我,在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和一个31岁的老男人在网上结婚。我几乎疯狂地敲着键盘,打出了一连串的 问题。 半天后丫头说,她在北京的一个网吧,她爱上那个男的了,他可以包容她的 一切。他们约定在北京见面,在网上结完婚后她要跟着他去东北。我说你爱他什 么,“没有人会相信一个21岁的小姑锖鸵桓鲆丫峄椋泻⒆拥模常彼昀夏腥酥 涞陌椋憔醯谜饪赡苈穑俊?/p> 丫头说:“我相信,我相信爱可以战胜一切。老公说愿意为我离婚。我什么 也不要求他,只要爱我就够了。”我的心像沉到了冰窟,寒气袭来,手一阵阵地 发抖,有生气,也有绝望,甚至还有悲愤。头一下无力地斜依在椅子上,犹如被 人给了当头一棒。头脑中空空如也,心犹如被五马分尸,刹那间灵魂出窍,万念 俱灰,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击穿键盘,粉碎所有的甜言蜜 语和纯洁的誓言。 “耶稣说:要对人好,对丫头好,请她吃饭,经常买礼物给她,把你身上罪 恶的钱给她。耶稣爱你,阿门!”18岁的丫头曾经轻笑着对我说。我的亲爱的丫 头,你要我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为什么你却背着我去爱别人,你告诉我?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咽下一口唾沫说:“你……你要跟他在网上结婚就结吧, 那我们见一面总可以吧?” 丫头冷冷道不用了。我仍心有不甘,声音异常苦涩,就像嘴里含了黄莲。 “那你这几天住哪里呀,你们……你别……你们先别同居。” “我们第一天就在一起了,那又怎么样?”丫头接着说:“你很卑鄙,我最 恨背后打听我隐私的人。好了,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下吧。今天是我的新婚之 夜,如果你爱我,就为我祝福吧。” “我……我……丫头,你别傻了,你不了解他。”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他了不了解我并不重要,只要爱我就行。你以为你了解我吗?全世界就你 以为我傻,我告诉你,我今年21了,我会为自己的事情做主的,谁也管不着。” 我说你才20。 “我再说一遍,我21,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我……我……丫头……我……” 我终于无话可说。我了解丫头吗,我了解这个认识三年,爱的刻骨铭心的人 吗?我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她的了解原来并没有多少,脑中突然间变得一 片混沌,如同糨糊。她21了吗,公元2003年农历七月十二才是她20岁的生日,还 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虚岁才够21。如果我了解她,怎么会痴心一片,却最终换来被 遗弃的下场? 我双手仰面,世界在顷刻间倒塌,天翻地覆,不由得呜呜地哭出声来。聊天 室里依然在喧哗,大鬼小鬼阎王判官轮番上场,听起来像来自地府的一出闹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丫头又发过来一句,说:“猪头,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 很好,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如果你愿意,就做我的哥哥吧!” 我说你知道我对你好还要跟别人啊,你知不知道你多傻,你就像飞蛾扑火, 最后会烧死你自己的。 丫头说爱就像飞蛾扑火。 我说你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其实最值得你珍惜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 30岁的老男人,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的,丫头说我后悔也不要你管,如果你不愿 意做我的哥哥,那我们就从彼此的世界中消失吧。 “我……做你的哥哥……如果有一天你被他遗弃了……你……你再来找我吧 ……呜……呜……呜”,我噼里啪啦地敲下这几个字后仰天大笑,声震房间。 这笑声似乎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听起来像哭。夜色沉寂无声,时空悄然流 转。透过墙上的大镜子,我看到自己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心已经碎成了千万片, 从我的眼前缤纷洒落,每一片都碎裂如美丽的花朵,沾染血迹,艳如荼毒。 闭上眼,丫头挽着我走过车站广场无人的地方,我说你记得答应我什么了, 丫头在我脸上“啵”的一下,我放下包拥着她长吻,旁边不时有人走过,暧昧地 看着我们;浴室中传出哗哗的水声,我在卧室里心猿意马,丫头叫猪头你在包里 把我的内衣拿出来。我取出一个蕾丝的胸罩,推开浴室门看到一具白花花的肉体, 丫头发出一声尖叫,用手去挡下面;关上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我的手开始不 老实的丫头身上摸索,丫头半推半就。我继续左突右进,不一会丫头的下面已是 一片汪洋,丫头开始呻吟着说,猪头不要…… “猪头,我要吃那个羊肉串”。王府井的小吃一条街上,我看了看价格,说 5 块钱一串呢,丫头撒娇:“不,我就要嘛”,“要几串”,“两串”。过了一 会儿,丫头把一串递到我手里,“猪头,这是给你的”。 我专心地看着火爆全国的《康熙大帝》,丫头在旁边吱吱有声地嗑着号称唇 齿留香的“洽洽香”瓜子,一会儿,丫头将双手捧到我面前,里面是一大捧剥去 壳的瓜仁,“来,猪头,喂猪了”,我张开嘴,丫头看着着我,“好吃吗”。我 说这猪食真不错,轻轻搂紧了她。 “猪头,我要你答应我,我们永远在一起……”丫头伸出了一根小指头, “来,我们拉勾”。我笑着伸出手去,丫头说你要是以后反悔,你就是猪,我嬉 皮笑脸地说,我本来就是猪头,你是猪头的小媳妇儿。丫头装作要打我,手快到 我头上了,又收回去,叹口气说:“舍不得。” 我想如果丫头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狠狠地抽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可是 无论我在网上说什么她都不听,聊天室里的其他人开始冷言冷语,说我破坏他们 的好事,并客气地请我出去。我勃然大怒,我说你丫知道个屁。丫头在看我说了 几句脏话后,发过来了一句“本聊天室禁止说脏话,违反此规定者将被扫地出门”。 我说你在跟谁说话呢,我是你认识三年的猪头。 丫头又发过来一句“管理员正在主持聊天室,请勿打扰”。我颓然无语,两 眼几乎一黑,眼泪继续如雨一样吧嗒吧嗒地落。半天才强自镇定下来,我想骂她 是全世界最傻的傻逼,我想说你被人家卖了还心甘情愿的替人家数钱,我想告诉 她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在玩你呢……可是我嘴唇哆嗦着,像抽疯,一个字都说不 出口。 爱情一层层地揭去她温情的面纱,无数张面孔在我面前晃动。这个是丫头, 一身白衣地站在我面前说,“猪头,我爱你”。那个又是谁,一个30多岁的老男 人,声音沙哑地说着一个虚伪而纯情的爱情誓言? 我大喊一声,疯一样的冲出了房间,打了辆车开始在满大街乱找。我想他们 一定在某个网吧,只要我找遍北京所有的网吧,就可以阻止这场愚蠢无比的爱情 游戏,让丫头回到我身边。 北京春天的夜里依然寒冷,大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车窗外不时闪过一张张 生动的脸。电影院的门口堆满了等着看夜场的人群,一对情侣在某棵树下热切地 拥吻。有玫瑰在无人的角落悄然绽放,一群鸟飞过空寂的广场,慈悲的上帝正在 天堂注视苍生,而一滴泪水一直挂在我的脸上,冻的坚硬如冰,如同我的心。 凌晨的时候,司机终于将失魂落魄的我送回了宿舍,“哥们儿,想开点,爱 情这东西不当饭吃,生活中不全是爱情,还是自个儿的命要紧”。司机善意地劝 着我。我几乎是机械地说着谢谢,把他送了出去。 热闹的聊天室里已经只有两三个人,在那里重复着无聊的话题。丫头和那个 老男人已经不在那里了,此刻也许他们在某个宾馆的标准间里正延续着婚礼后的 下一个步骤,不知道是不是丫头还采用的是她一直喜欢的女上男下的姿势…… 我凄然长笑,把头埋进自己的怀里,放声大哭。静静的夜里,我的哭声回荡 在黑黑的房间,凄惨无比,毛骨悚然。 (全文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