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丁壮出了南枫院,也不敢回夜昙院,只得在园子里兜着圈子,不知走了多久,直到 夜深,他来到一处院墙处,望着高高的院墙,他好想回家,如果爬可以出去,该有多好。 月亮高高的晃在了头顶处,一道黑影从院墙上空掠过,偏巧不巧的落在了丁壮的面 前,两下里都是一惊,那黑影举起手来便要击向丁壮,却被丁壮借着月光看得清楚,不 由惊呼一声:「冯爷!」 来人正是冯道玉。 自那日在东山舵吃了苏寒江的大亏,消息传了出去,江鲸帮因此把面子丢大了,惹 得江鲸帮主金涛龙大为震怒,一天里拍碎了不下十张桌子,就在满江湖的人都以为金涛 龙会广邀帮手大举杀上凤栖园时候,江鲸帮却突然平静下来,每日里依旧是该做什么的 做什么,便好像苏寒江大闹东山舵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江湖是个多生事端的地方, 等着看戏的好事之徒不知凡几,眼见一场好戏只打锣不开场,哪有不揣测多嘴的。 有人道,江鲸帮的势力只在白浪江以北,江湖规矩,但凡江湖帮派,在自己的地盘 上无论怎么胡作非为,只要别惹到官府,就没人来管你,若要到别帮的地盘上行事,就 要别帮帮主点头,金涛龙在没有把雄踞江南的金钱帮打点好之前,他的人只怕还没走到 凤栖园门口,就让金钱帮给拦住了。 也有人道,金涛龙怕的不是金钱帮,而是苏寒江大闹东山舵时展露的那一手剑气, 把整个江鲸帮的魂都吓掉了,放眼江湖,能使出剑气的人用五根手指就数得出来,是绝 对的顶尖高手,就算江鲸帮上下几千号人全都一拥而上,也禁不住苏寒江拿剑气扫这么 几下,所以金涛龙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只能忍了。 还有人道,金涛龙怕的不是金钱帮,也不是苏寒江的剑气,而是惧于凤栖园上任园 主凤九吾在江湖上的威名,二十多年前,凤九吾在江湖上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出手狠辣, 大江南北,关内关外,他几乎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有一回有人意欲巴结,称他为江湖第 一高手,结果他二话不说,当场把这人的舌头割了,整个江湖自此没有人再敢与他结交, 自也无人敢得罪他。 凤九吾在江湖独来独往了几年后,不知从哪里抱了个不足岁的婴儿当徒弟,就是苏 寒江,然后就在江南建了凤栖园,退隐江湖。金钱帮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帮派,凤 九吾退隐之后的第二年,突然找上金钱帮帮主林雄浩,没人知道他们当时谈了什么,反 正金钱帮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迅速壮大,不出几年,就成为了江南第一大帮派,而凤栖园 则在金钱帮的护卫下,安稳到今。 凤九吾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上,是在十年前,自那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谁也不 知道他是死了还是仍留在凤栖园里。金涛龙怕的是凤九吾,整个江湖没人不怕凤九吾, 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江湖第一高手,同时又有能力将一个微不足道的帮派在短短几 年内扶植成江南第一大帮派的人,没有人愿意轻易得罪。 苏寒江的性子虽不如凤九吾狠辣,但也算不近人情,他在江湖上闯荡了五、六年, 哪有不得罪人的,却没见一个敢找上凤栖园报仇,即便有,也在半道上就叫金钱帮截了 去。 不管以上的揣测究竟有没有一个是真实的,金涛龙是个谨慎的人,这一点外人不知 道,冯道玉却是知道的。当初他从江鲸帮调集人手在白浪江拦截苏寒江,金涛龙是反对 的,只是最终没熬得住枕头风,才点了头。冯道玉同时也知道,金涛龙不是一个肯吃亏 的人,东山舵的事情让他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不拿苏寒江开刀是不可能的事,他这个表 姐夫表面上按兵不动,私底下定有筹谋,冯道玉本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一回他却硬 是沉住了,苏寒江的剑气他还挡不住,只能等。 等了几个月,终于,有一天,金涛龙派人把他请了过去。江鲸帮的总舵修得富丽堂 皇,一片气派,金涛龙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虎皮椅上威风八面,冯道玉来的时候, 金涛龙正把几个议事的分舵主挥退,整个大堂里就剩他两个人。 「龙姐夫,找我来有何事?」冯道玉落了座问道。 「道玉,这几月来,你闷闷不乐,可教你表姐担心得紧。」金涛龙哈哈一笑道,「 与姐夫说,有何心事?」 「道玉的心事,龙姐夫难道还不知晓?」 「哦,可是玲珑缠你太紧。我这个妹子,打小就被我宠坏了,难免刁蛮些,人却是 不错的,长得又好,你表姐的意思,不若我们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道玉以为如何?」 冯道玉微微一笑:「玲珑妹子确是个可人儿,道玉虽有心,奈何玲珑妹子年龄尚小, 此事过几年再提罢。倒是如今江湖谣言不止,于江鲸帮大是不利,姐夫对此莫非半点不 急。」 金涛龙一拍桌子,却不是发怒,反笑得更大声,震得屋顶竟有些摇晃。 「道玉,亏你表姐还说你近来已沉稳许多,还不是教姐夫一试便试出来了。这几月 来,你念念不忘那个苏寒江,只怕是无一日睡得安稳罢。」 冯道玉脸色一凝,道:「道玉与苏寒江三度交手,三度受挫,心下实在不服,更叫 江鲸帮因而失了面子,连累姐夫受人言诟,道玉便是不为自己,只为姐夫,也不能就此 罢休。」 「好!好!好!」金涛龙连道三声好,从怀里取出一物置于冯道玉面前。 「这是?」冯道玉打眼看去,竟是一方锦布,锦布上绘得一幅图,高低错落有致, 却是一幅地形图来,边上还用蝇头小楷写着各处机关及迷阵的走法。 「凤栖园地形图。」金涛龙眼神一狠道,「那苏寒江仗着有金钱帮为他护卫,龟缩 于凤栖园内不敢出来,哼,若不是为这图,我还容他过这般悠闲日子。」 「龙姐夫的意思是……夜袭?」冯道玉暗自盘算夜袭成功的可能性,这般行动所需 人手必定不少,可未必瞒得过金钱帮的耳目,而且苏寒江的剑气可不好对付,江鲸帮里 可找不出能挡剑气的人来,更何况凤栖园里还有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凤九吾。 「道玉错矣。此番前往凤栖园,非是夜袭,而是……偷人!」 冯道玉一怔:「偷人?谁?」 「当日道玉是以何人将那苏寒江引往东山舵,今番便去偷何人。道玉可知,那人竟 是苏寒江的男宠,苏寒江对他着紧得很,我们便要利用那人,引苏寒江入伏,管他剑气 再横,也教他全无半点用处。」 「什么?」冯道玉错愕当场,良久方道,「龙姐夫何以知此事?」 金涛龙不答,却意味深长的一笑。 尽管金涛龙给的理由过于离奇,冯道玉却还是乘夜潜入了凤栖园,却没料到刚入园 子就见自己要找的人站在眼前。 「冯爷!」 一声叫唤阻止了冯道玉带着杀机的手,放眼望去,是一张莫名欣喜的脸,他缓缓放 下手,带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原来是你,能说话了啊。」 「是,是,小的丁壮,谢冯爷的关心。」丁壮再见着这位笑容可亲的冯爷,便跟做 梦似的,满心的欢喜全露在了脸上。 冯道玉的声音便又柔了几分:「我来带你回家,你可愿跟我走。」 「冯爷真能带小的回家?」丁壮睁大了眼,蓦地跪在地上给冯道玉磕头,「小的… …跟冯爷您走,小的要回家,小的……叩谢冯爷的大恩大德……」 冯道玉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不待丁壮说完,伸手抓起他,脚下一点便越墙而过。 「站住!」 凭空里一声冷喝,丁壮身体一抖,刚刚因能够回家而沸腾的心瞬时间变得透心凉, 回过头来,眼前一道白影不是那恶魔又是谁。 冯道玉也是一惊,听得声音就晓得是苏寒江,却料想不到才带着人翻过墙来,竟就 被苏寒江发现了,他的轻功不如苏寒江,手中又带着人,跑定是跑不了的,眉头一皱, 反手扣住了丁壮的咽喉,转过身来喝道:「休动,否则我便杀了这人。」 「冯、冯爷?」 丁壮惊呆了,却听得冯道玉在耳边低声道:「你若想回家就莫动,与我做戏与苏寒 江看。」丁壮闻言,竟真的不作挣扎。 冯道玉这才向苏寒江望去,眼见一白衣人负手立于墙下,月色如水,柔柔地洒下, 映衬着一双冰眸,虽是无情寒潭,却无法掩去满面清艳之色,端的风华无尽。 「你……是苏寒江?」冯道玉一愕,这便是苏寒江的真面目么?江湖谣言,竟是不 假。 「冯道玉,你竟敢擅闯凤栖园。」苏寒江冰冷飘乎的声音渗着三分怒意,眼神扫过 丁壮,看他面白如纸的样子,不知怎的心头一紧,却真的不向冯道玉出手,只是一双冰 眸又冷了几分。 冯道玉不由得拉着丁壮退后一步,定定神,却是一笑:「这擅闯他人宅第之罪,小 弟认了便是,他日传扬出去,顶多也就是个不成事的贼罢了,可苏兄你……与这无知渔 夫之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凭着苏兄的身份与一贯的讲究,只怕定会成为江湖笑谈。」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要脸面,却在赌苏寒江不能不要脸面,他本还不能确信手中这普通 渔夫真是苏寒江的男宠,但苏寒江没有立即出手,竟叫他不得不信。 「我便是成了江湖笑谈,又与你何干。」苏寒江面如寒霜冷声道,「我不出手便是, 你还不放人。」 「苏兄的人,小弟怎敢扣住不放,只是小弟惜命,少不得要请苏兄的心头肉送上一 程,想必苏兄不会见怪罢。」 「冯道玉,你别太过分。」苏寒江怒意更甚,面上竟现出一抹怒红来。 冯道玉呆了呆,不禁道:「苏兄生气的样子,倒更是别有风致。」 这话一出口,就见苏寒江手一扬,春冰软剑出鞘,月色下映出一汪寒芒疾射而来, 冯道玉大惊,顺手将丁壮往前一挡,丁壮「啊」的一声惊呼,寒芒顿消,月光下一缕黑 发悄然落地,冯道玉惊出一身冷汗来,心知若不是苏寒江顾着丁壮的性命,这一剑他怕 是难躲过去,心念飞转,却借着后退的姿势,在丁壮耳边低低道:「快,向苏寒江求救。」 丁壮见着有发丝落地,魂也吓飞了,眼见着那恶魔执剑的模样,像是要扑过来的样 子,当下叫了起来:「不要……要……爷……救……救小的……救……」他压根就没听 着冯道玉的话,说的是「不要过来,冯爷救救小的」,却因冯道玉在不知觉间扣紧了他 的喉咙,吐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也像是向苏寒江求救一般。苏寒江本已是拿定主意 不教冯道玉走脱,却被丁壮一声求唤而缓了心头怒意,冷视着冯道玉,竟是不再动手的 样子。冯道玉心头一喜,扯着丁壮慢慢往后退去,眼见苏寒江并无追上的意思,待退到 安全距离才道:「明夜此时,苏兄到淮安亭来领人罢。」 苏寒江冷冷地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夜幕里,一转身进了园子。他虽生性冷漠,却非 不通世事险恶,冯道玉擅闯凤栖园带走丁壮不是偶然,淮安亭之说,只怕是早有准备。 他武功虽高,却也不愿轻易涉险,丁壮算什么,性子十足的不乖巧讨喜,问什么都不懂, 粗人一个,有心教他识些字,竟只肯学「二姑」二字,一个村姑野妇,有什么好,却叫 那粗人牵肠挂肚,心心念念要回家,实在令人着恼。 把个女人送入丁壮房里,却是做了桩蠢事,那粗人即便不是心甘情愿留下,又能走 了不成,何必花这心思。却也幸得做了这桩蠢事,才因而心中不畅,夜不成眠,园中走 动,竟发现了冯道玉抓着丁壮出园,想也不曾想,就追了出来。眼看着冯道玉扣住丁壮 的脖子,怒火便不禁冒了出来。丁壮是不算什么,可那副身体却叫人迷恋不已,苏寒江 怎肯让人伤他,只是要叫他为这粗人而涉险,却要好好计量一番。 丁壮不知那恶魔究竟是否会来,却真是害怕冯道玉要把他交还给恶魔,待到冯道玉 带着他在一处树林里停下来,他便立时哀求道:「冯爷,您行行好,千万莫把小的送回 去。」 冯道玉向后看了看,确信苏寒江没有追上来,才放下心来。他今日做出这掳人要挟 的事被抓个正着,嘴上虽硬,面上却委实过不去,又见丁壮卑微哀求的样子,心下实在 厌恶得紧,却偏还要装出平常模样,道:「放心罢,爷那话只是说与苏寒江听听,不是 真的要将你交还与他。」 丁壮闻言,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道:「冯爷的大恩大德,小的……小的一辈子也 不忘记,待小的回家,定要为冯爷立长生牌位。」 冯道玉哪要丁壮为他立什么牌位,当下说是要送丁壮回家,却将丁壮带往去淮安亭 的路,丁壮也不认得路,冯道玉说怎么走他便跟着,一想着很快就能回家见着媳妇儿, 便笑咧了嘴。淮安亭离凤栖园并不远,半天路程也就到了,算是江南一处名胜,亭外一 泊碧湖,芳草连天,是春日踏青的极好去处,现时虽已是夏日将尽,游人虽少,却仍是 一派青郁景色。旁边有一家淮安酒楼,过往商客极多,很是繁闹。冯道玉带着丁壮进入 淮安酒楼,便将他安置在一间客房里,说是让他休息会儿,吃些东西再上路,然后冯道 玉便走了。 丁壮也不知这地方就是淮安亭,便想着快些把肚子填饱好上路,三口两口吃完了, 抹抹嘴,还没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迷糊,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眼前漆黑一片,丁壮在黑暗中揉着发麻的手臂,好一会儿才明白已是夜 晚,他不懂自己怎的睡了这许多时候,竟误了回家的时间,心里不禁急了,摸着黑打开 房门,今夜没有月色,丁壮也看不清路,更不知道冯爷在哪里,不由一阵慌然,终是退 回了房内。好不容易熬到东方见白,他立刻走出房来,才至酒楼大堂内,便见着了冯道 玉,与一帮大汉正走进酒楼来。 「冯爷!」丁壮大喜,刚奔上前去,却教那帮大汉围住,他见这些人如凶神恶煞般 地盯着他,不禁心中生惧。 「你出来做什么?」冯道玉微微皱眉,空守一夜,看来姐夫的情报有误,苏寒江并 不重视这个男宠,也是,这么一个粗人,谁会看得上。 被这么多人盯着,丁壮便是连声音也不敢大了,低低道:「冯、冯爷,小的该…… 该回家了。」 冯道玉随手扔出一块碎银,道:「爷还有事,不能送你了,这些钱与你做盘缠,往 北走便可回家。」丁壮既无半点用处,他也懒得敷衍了,送点银子也显得他道玉公子有 扶弱之心。 丁壮收下银子,要再说些感激的话,却见围着他的大汉们面色越发不善,便不敢了, 赶紧出了酒楼,看准往北的方向便去了。 先不说丁壮归心似箭,在被禁锢了五个多月后,终得自由身,便是恨不得背上长了 翅膀飞了回去,半点也不停留地赶路,却说冯道玉空候苏寒江一夜,心下懊恼,在淮安 酒楼里喝了一阵闷酒,正要带人离去,便有伙计来道:「这位爷慢走,楼上雅间有两位 爷相请。」 冯道玉一怔,略微思忖,便随着伙计上楼去,进了雅间,却见金涛龙临窗而坐,旁 边还坐着一人,白面长须,身着锦袍金丝绣,端是一身富贵相,竟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金钱帮帮主林浩雄。冯道玉心念电转间,便有些明了,感情龙姐夫早已跟金钱帮达成一 致,难怪,难怪龙姐夫可以弄到凤栖园的地形图。 相互抱拳见礼,落座。 「道玉公子何以一人在楼下闷闷喝酒?」林浩雄开口便问,他与冯道玉既是见过, 便也省了客套话。 「事不能成,心中烦闷而已。」 设伏苏寒江一事,你知我知天地知,冯道玉也晓得林浩雄是有意问来,他见金涛龙 面色如常,似无设伏落空之恨,便也不加遮掩地答道。 林浩雄哈哈大笑起来:「那寒江公子人虽冷漠无情,却也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明 知有诈,他又怎会轻易涉险,若寒江公子是那般莽撞之人,当日道玉公子也不会为迫他 一较高低大费周折而不成了。」 冯道玉一愕,看向金涛龙,设伏之事出自金涛龙,他虽觉不妥,却也照办了,如今 听林浩雄所说,龙姐夫也不应想不到才是。 「道玉终是年轻,对江湖手段所知不深矣。」金涛龙缓缓道,拎起酒壶,倒出一碗 酒来,一饮而尽。 「难道龙姐夫另有手段引苏寒江出来,却要瞒过凤九吾才好。」 「何需另用手段,道玉怎知昨夜那苏寒江未来淮安亭,只是你不曾瞧见而已。至于 凤九吾,他纵有通天本事,却也已是一个死人,谁会怕个死人来。」 「龙姐夫此言是指……」冯道玉也非蠢人,经金涛龙这一说,心里头也有些明白了。 林浩雄在一边深笑道:「道玉公子不知,凤九吾生前对林某颇为信任,凤栖园里大 多下人仆役皆由金钱帮送去,要安插一、二耳目易如反掌。道玉公子从园中带出那人, 虽长得不上相,却是已经由园中耳目证实,极得寒江公子重视,用此人来引寒江公子上 当,必能成功。」 「那人已被放走,岂不是糟了?」冯道玉站起,便想要将丁壮追回来。 「道玉公子,但坐无妨,江南地界,有本帮在,那人又能走到哪里去。来,喝酒。」 「道玉,这人你放得好,安坐便是,与姐夫喝酒,晚些时候咱便可看一场好戏。」 金涛龙与林浩雄一人一句,将冯道玉按将下来。冯道玉喝着酒,心中也有疑惑,不 知金涛龙怎的对林浩雄提供的情报这般相信,但看金涛龙与林浩雄言语之间颇为投机, 他也不好说什么,却暗生提防之心。 再说丁壮,他一路不曾停留,走到入夜,已是错过了宿头,只能在野地里露宿一夜, 好在这时天气不冷,虽有些凉意,却也过得去,只是野地多山石,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 处稍稍平坦处,一块巨石刚好挡风,躺下来不多久就睡着了。半夜里翻个身,习惯性醒 来,模模糊糊间瞥见身边坐着一抹白影,立时便吓得惊坐起来,张了张嘴好久才发出声 音。 「爷!」 正是苏寒江,也不知他在丁壮身边坐了多久,这时见丁壮醒来,竟有些高兴的样子, 道:「你没事就好,随爷回去罢。」 丁壮却往后缩了缩,猛摇头:「小的……小的不回去……爷,您放过小的,小的要 回家……不、不回去……」 苏寒江望着丁壮,向来冰冷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疑惑:「是你求救的,爷才来救你。」 却原来,苏寒江回了园子后,左想右想,都觉淮安亭不可去,又想那冯道玉一向以 行侠扶弱标榜自身,也因之博得道玉公子的美名,断不会对丁壮这粗人下毒手。苏寒江 本想待事情过后,再将丁壮带回去,却总是不由想起丁壮惨白着脸呼救的模样,这人平 日里总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竟在危险时向他求救,让苏寒江一想起来就心情大 好,虽明知丁壮安全无虞,却仍禁不住潜往淮安亭附近,眼见冯道玉在亭内等他,不见 丁壮身影,他自不会现身。待天亮后尾随冯道玉,见着丁壮安然无恙从淮安酒楼内出来, 他跟踪一天,见并无人盯稍,才现出身来,看丁壮睡得熟,也不吵他,只是坐等。 「不,不,小的、小的没有求救,没……小的不回去……」丁壮又退了退,却是这 时才想起该跑才对,才刚站起身来,却被苏寒江突然阴沉下的脸给吓到,脚一软,又跌 坐在地上。 「你没向爷求救?」苏寒江的声音便像冰珠子一颗颗砸在了丁壮的心上。 丁壮浑身一颤,却是猛地下了狠心,趴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爷,您、您放了小 的,小的……小的便是死也不回去……园子里那么多人,爷您挑个比小的好一百倍的, 湛星……湛星便很好,他读了好多书,又那般喜欢爷,一定能和爷说上话,也会服侍好 爷……爷您不喜欢湛星,锦月也好,他弹琴可好听,爷一定喜欢……」 苏寒江冷哼一声,一只手抬起丁壮的脸捏得死紧,道:「你倒挺护南枫院的两个小 倌,便是把他们说得天般好,爷偏不喜欢他们那样儿的,只你这样儿的能讨爷的欢心。」 说着,另一只手探入丁壮的怀里,将那折得整齐、写着「二姑」两字的纸拿出来,当着 丁壮的面撕成粉碎。「爷给你女人你不要,就想着媳妇儿是不是,那便拿出些讨好爷的 本事来,兴许爷一高兴了,便让你回去看一眼那女人。」 「不……不……」丁壮盼了几个月,总才有机会回家,哪里肯依苏寒江的话,心里 一急竟喊道,「小的究竟哪里能入爷的眼,求爷您说了,小的都改了,全都改了……」 苏寒江一怔,他只想着要把这人留下来,为着是迷恋这人的身体,却没想过这人全 身上下没一点能入他的眼,他又为何会对这人的身体这般迷恋。正思量间,野地里蓦地 传出阵阵轰笑,在山石间回荡不已,一个洪亮声音在轰笑声中清楚响起。 「想不到,想不到,堂堂寒江公子,竟在野地里强逼男人,传扬出来,满江湖的人 怕都会笑掉了大牙。」 苏寒江面上一寒,转过身来,冷冷望着黑暗里突然出现的幢幢人影,手一扬,春冰 软剑弹鞘而出,一道剑气带着破空的呼啸声横扫而去。 「轰!」 巨响轰鸣,碎石飞弹,便是苏寒江所站之处也未能幸免,挥掌劈开弹射而来的碎石, 却听身边的丁壮一声痛呼,竟让一块碎石砸到了肩,苏寒江一皱眉,想也不想地挡在了 丁壮的面前。 不到一刻,先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此地山石甚多,寒江公子的剑气即便再厉害, 也是没什么用处罢。」 苏寒江这时却听出声音来,寒声道:「林浩雄,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江公子好耳力,数年前听过的声音竟是一点不曾忘,实乃林某的荣幸。」话音 一落,便有数只火把亮了起来,所见之人竟全是金钱帮众,林浩雄被拱在中间,笑嘻嘻 地望着苏寒江道,「寒江公子也莫生气,林某受凤前辈大恩,自不会将今日之事传扬出 去,只是……这世上也没有白做的事,您说是也不是?」这哪是一帮之主,活脱脱一副 奸商嘴脸。 「你要什么?」 「本帮既名金钱帮,所求的自是财之一字而已。」 「财?哼,林帮主,可还记得『人为财死』之警语?」 「古人有训,今人却未必从之,这便不劳寒江公子操心。」 「凤栖园之财只怕林帮主没命拿。少废话,叫他们都出来罢。」苏寒江一振剑,又 是一道剑气,劈开一块巨石,却见江鲸帮一干人等都现出身来。 「寒江公子,久仰了!」金涛龙大步走出,一脸笑意,却是满眼肃杀。 眼下形势对苏寒江确是不利,只是对方人虽多,却还未必放在在苏寒江眼里,不过 身后有个丁壮,倒是拖累,眼角的余光向后微微一扫,竟见那人居然偷偷摸摸往后移, 后方虽无路,却有挡身巨石,丁壮躲在石后,便不怕被无眼刀剑误伤。苏寒江后顾无忧, 当下也不复多言,软剑一振,竟是要对金钱帮众和江鲸帮众大开杀戒。 却说林浩雄与金涛龙计划此事已不是一日两日,便是连这地形也在他们计算之内, 众多的山石能挡苏寒江的剑气,他们也不正面与苏寒江对敌,只借着地形下暗手,用暗 器将苏寒江逼在了空地中间。苏寒江的魅影身法虽是厉害,能闪避暗器,却也一时之间 无力解开困局,他内力深厚,倒不怕这般缠斗下去,可林、金二人却深知不能跟苏寒江 久缠下去,苏寒江的身法与轻功俱是高明,若让他找出一丝空隙来便定能走脱。 于是躲在石后探头探脑的丁壮又成了下手的目标,冯道玉在金涛龙的示意下从暗处 走出,望着丁壮似是惊讶道:「你怎还在这里,为什么还不回家?」 丁壮弄不明白眼前的情势,只是见有那么多人围过来,他心里害怕,才躲到了石后, 看这些人总拿东西扔那恶魔,却又总扔不中,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在打架还是做什么,他 心里想乘着恶魔不注意赶紧跑,于是把脑袋从石头后面探出来,便想寻路,刚一转眼就 见冯爷出现在那些扔东西的人的身边,对着他一脸和善的笑,丁壮便似见了活菩萨一般, 从石头后面奔了出来,喊道:「冯爷救命!」 他这一跑,便直直撞进了暗器雨中。苏寒江瞧得清楚,不禁怒喝一声:「停住!」 丁壮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还不曾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白影晃动,却是 苏寒江已扑至他面前,一把抓着他,随即闷哼一声,竟是右后肩中了一枚暗器,伤口处 剧痛无比,更有股辛辣的感觉,便晓得是抹了毒药的,心中禁不住一阵恼火,顺手在丁 壮身上一点,令丁壮无法动弹,然后抓着丁壮便向冯道玉所在方向掠去,竟不顾身上又 多中几枚暗器,一剑横扫,迫得冯道玉狼狈闪躲。 「守住方位,莫叫他逃了。」金涛龙大喝一声,便立时有人补上了冯道玉的缺位。 苏寒江要再出剑,便听脑后有风,一闪回身,竟是林浩雄绕到后面偷袭。因着师父 凤九吾的关系,苏寒江曾见过林浩雄几回,每回见他都是恭敬得很,却没想到这人贪如 豺狼,觊觎凤栖园之财也不知多久。 「寒江公子倒是多情,便是拼着受伤也要救这男宠,来日传出江湖,却要被视为美 事一桩。」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讽语,林浩雄的手下可是半点不含糊。 苏寒江不语,只是出手更见迅捷,他身中暗器,又有毒伤,只靠内力暂且压制,却 是不能久拖,这时冯道玉与金涛龙也借机围将上来,这三人俱是江湖高手,以三对一, 劲风迫人,那些帮众便只能在周围助阵,一个也挤不上前来。苏寒江渐渐有些不支了, 几番想将手中的丁壮扔出去以求取生路,却又缩回了手,终是不舍。如此一来,他制肘 难动,不多时,便教林浩雄一掌打在左胸,一股熟悉的内劲在心脉处横冲直撞,冰心诀 一散,苏寒江顿时喷出一口血来。 「乱情决!原来当日在江上偷袭的人是你。」 此言一出,便见冯道玉的身影一滞,他心中有惊出手便慢了几分,立时让苏寒江逮 着机会,一道剑气硬生生逼出一条生路来,他轻功高明,即使手中有人身上带伤,仍是 飞快地没入了夜色中。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