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看看这个,你会明白 李方摩挲着忆摩带潮气的头发,连连说:我懂,我懂。 忆摩说:不,你并不懂,我的前夫也曾像你一样抱怨过我,有天他半夜起来喝 水,不小心扭伤了脚脖子,坐在地上哼哼直叫,我熟睡未醒。笑笑睡在隔壁,这时 咳嗽了几声,我立刻被惊醒,跳下床奔了过去。前夫见了非常生气,说我心里根本 没有他。我不承认。他说:我的呻唤声不比笑笑的咳嗽声小,你为何就听不见?是 呀,为什么没听见?他理解不了,你呢,你能理解么? 李方一言不发地把忆摩从身边推开,突然他攥起忆摩的手往回走,快步地走, 飞步地走,跑将起来,直到进了房间,李方才丢开手。忆摩气喘吁吁地抱怨说:你 捏疼我的手了,我的腿都快跑断了,你要我干什么嘛!李方从衣柜里搬出一摞装帧 精美的画册来,哗啦一声摊在床上说:我要你看看,到底是谁不理解谁! 这些画册又大又重,画家的名字全都如雷贯耳。李方顺手抓起一本画册,翻开, 往忆摩怀里一塞:你看看这个。再拿一本,又是一塞:你再看这个!你不是担心我 不理解你吗?李方瓮声瓮气地说,我要你看看这些名家笔下的“母与子”,告诉你, 当年在学校时我临摹过所有这些画,我的毕业作品也是“母与子”,等会儿我拿给 你看!忆摩心想:临摹又怎么样?毕业作品又怎么样?不理解照样不理解! 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埋头翻看李方塞过来的那些画册。 从来就没有过,忆摩第一次欣赏到如此多的“母与子”,风格不同,流派迥异, 跨越了好几个世纪。这些绘画中的母亲形象,令忆摩尤为沉迷。像古典派画家提香 的《圣母与圣子》,神圣而呆板的宗教色彩已荡然无存,给孩子喂奶的玛利亚更像 端庄的农妇,母性中最原始、最简单、最质朴的慈爱,被表达在最感人的瞬间。印 象派女画家卡萨特更绘出了她内心的感受,笔触饱蘸着温情和细腻,那画面上的母 亲正把孩子拥入怀里,神态中的迫不及待,情态里的温存爱抚,配以阳光灿烂般的 色彩,多么精妙而准确! 李方不知流过多少泪 忆摩把目光移向德国表现主义画家珂勒惠支的作品。忽然,她的心一阵抽搐, 她看到一幅题为《母亲与死孩》的铜版画。阴郁的色调,模糊的背景,母亲的身体、 胳膊、手脚、膝盖,紧缩成一团,像一块压缩的岩石,把死去的孩子紧紧裹住,母 亲的双肩高耸着,低垂的头颅似乎深陷入死孩的体内,悲伤浸透了她的灵魂。忆摩 不敢细看,仿佛遇见不祥之兆似的,慌忙把珂勒惠支的画册丢开,她联想起自己的 处境,害怕极了。这时她听见李方在喊她,要她看他的毕业作品。但忆摩什么也没 看清,那要命的《母亲与死孩》,那低垂的头颅,那毫无生气的躯体,那无处不在 的痛苦,仍在跟前晃动。 李方没有注意到忆摩的惊恐,仍在那里说个不停,他的手指头不时划过他的毕 业作品,像刀片在切割真迹那样触目惊心。这是一幅大照片,原作留在了国内。忆 摩从未见过这幅画。李方把母亲画得无比巨大,似乎整个画幅都容纳不下,孩子就 托在母亲手里,母亲的手臂向上弯曲,柔韧而顽强,好像正竭力用她全部的心血, 去承载孩子的生命。李方说他在构思和创作这幅画时,不知流过多少泪:你别以为 只有你有母亲,你的母亲有母亲,你的儿子有母亲,而像我这样的有母亲却等于没 母亲! 哦,母亲,李方的母亲!忽然间忆摩意识到是她错了,难怪李方会感觉委屈, 就像他后来常说的那样:要是我都不能理解母亲对孩子的感情,你在这个世界上恐 怕就找不到知音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