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 忆摩说:去啦,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酒吧离我打工的地方不远。我鼓 起勇气走进去,站在里面东瞅西望,我还真找着了一条窄窄的楼梯!波尔的眼睛亮 了起来,问:你上去看了吗? 忆摩点点头。波尔忙问:你都看见了什么?忆摩说:男厕所,女厕所。 波尔仰起脖子大笑,只是他的笑声很有节制,好像憋足了劲,本应开怀放声, 却被压制住了,停在喉咙管里,使得笑声听起来像被铁锈粘住的齿轮在转动时发出 的咔咔声。等嗓子眼里滚动的咔咔声告一段落了,波尔告诉忆摩他去过三次中国。 你猜猜,对我触动最大的是什么?波尔朗声说,就是那句话:与国际接轨! 我最近的一次中国之行是1992年,波尔说,从机场到大学的路上,我已经找不 到上次的印象了。我对来接机的中国同事说:伦敦也没有这么多神气的摩天大楼。 他说:你知道,眼下的最流行口号是:与国际接轨。不仅楼房汽车要接轨,衬衣香 水要接轨,便盆尿片也要接轨。我开玩笑说:那男人和女人呢?中国同事神秘地眨 眨眼说:你在外教楼里住几天就明白了。 外教楼的表面依然是十年前老样子,古板、单调,但内部已修葺一新,走廊的 空气里注满了新鲜凉爽的油漆味。空调机也换代了,当初犹如炮声隆隆的噪音,降 低成细雨润物般的沙沙声,大有催眠的功效。新换的门卫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年轻人, 要不看小说,要不打瞌睡,总也闲不着。那些或老或少的单身男外教们经常挽着中 国女孩子出双入对,如入无人之境。进门仍需登记,但形同虚设,画葫芦画瓢随你 便。女孩们多用英语化名登记,一律写昵称,看来光洋味还不够,需要再甜些。像 Janet (珍妮特),Susan (苏珊),Lisa(莉莎)最为常见。偶尔也有用Nicky (妮基)的,立刻被喜欢恶作剧的人在前面加一个“K ”,把最后的“y ”改成 “ers ”,变成了“Knickers”(女用裤衩)。这就是接轨!波尔说,我简直不敢 相信眼前的变化。十年前我的一位外教朋友爱上当地的姑娘,外教楼戒备森严,两 人只能偷偷在旅馆里幽会,但终于被发现,那个姑娘被当作流氓判了三年劳教。80 年代中期我第二次去中国,跟我的学生恋爱上了。她常来找我,我也去学生宿舍看 望她。我们的频繁接触自然引起校方的注意,先是年级主任,后是系党总支,最终 是校保卫处,层层找她谈话,要她跟我断绝来往。她不肯屈服,她说她不怕,因为 她是为了爱。结果学校以违反纪律为由,开除了她,把她送回老家。也提前终止了 与我的合同,我只好打道回府。 你没再去找亚青 忆摩遗憾地说:你要是跟她结婚,就救了她了。 波尔说:也怨我,老是犹豫。虽然我们之间有过性关系,但我始终不肯作出承 诺。她一直说她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一个结果,我懂得她是想结婚。我很爱她,但我 有过一次倒霉的婚姻,对再婚完全没准备。我又不能撒谎,就这么拖下来了。直到 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才醒悟到自己是多么的懦弱、自私。我绝望地悲泣, 悔恨万分。 忆摩忽然若有所悟,问:她就是亚青,那个在英国失踪的湖南姑娘?波尔点点 头说:我第三次去中国,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见到她。后来真见着了,她还在等我, 但我已经结了婚。不过我还是设法把她办到了英国。她逼着要我离婚。虽然我的感 情在她身上,但我不能不顾及良心。我徘徊在爱情与良心之间,结果两边都忍受不 了,都走开了。波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好像絮絮的耳语。 你没再去找亚青?忆摩问。 波尔吞下一大口啤酒,淡淡地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的表情复杂,精神 恍惚,仿佛魂魄已被如烟的往事勾走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