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影是姑姑 他惊骇得差点跳起来,他看见了他的爱妻,正笑眯眯地端详着他。这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为了看的真切些,他努力把身体向前倾斜,禁不住东倒西歪,像喝了 迷魂汤,他使劲地眨眼睛,这才看清了倚在床边的不是妻子,而是笑笑的姑姑。姑 姑正睁着一对眯缝眼把他来回地打量,眼光里充满了困惑。 醒啦?姑姑问。老人笨拙地点了点头。 睡得好吗?姑姑又问,没等老人回答,她抢着说:当然是没法睡好,靠着这硬 木头椅子,既不舒服,也睡不实在,弄不好还会拧了脖子闪了腰!快回家去吧,睡 个囫囵觉,这里有我呢。她指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白磁花钵说:这是我刚带来的, 给笑笑熬的鸡汤。等笑笑醒来就喝。这医院做的饭菜,说它是给人吃的,算是抬举 了,馒头像死面疙瘩,稀饭老有股糊味儿,那菜烧的,不是淡得像水,就是咸得要 死人。哎,姑姑忽然忆起了什么,把身体朝老人跟前移了移,放低声腔儿说:忆摩 的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纯”,听起来怪清白的。老人问:你是说小 纯?姑姑说:对了,就是她,最近我在东安市场看见过她,她呀,正跟洋人吊膀儿 呢!老人狠狠白了她一眼说:那是她丈夫!姑姑的脸略略一红,辩解说:反正是没 羞没臊,穿着包屁股的紧身裤,搂搂抱抱地走,居然还停下了,在大庭广众之下, 跟洋人嘴对着嘴亲,我在旁边数着,十好几分钟都过去了,还没见松口!多丢人现 眼,难怪旁人要戳她的后脊梁,骂她“卖肉的”! 小纯心事重重 老人扭过头去,装着没听见。凡人都好事,表现在姑姑身上,便是她的那张嘴 了,永远也闲不下来,永远在背后讲人,永远没好话。其实她倒没多少坏心眼,待 人也热情。最让老人感激的是,她把笑笑当成自己的心尖儿宝贝儿,忆摩走的这几 年,她忙里忙外帮着照顾笑笑,没少了辛苦。当她听说丈夫炒股输光了老人的全部 积蓄,气得在家里踢桌打凳,大吵大闹,又跑来向老人赔不是,呜呜的哭,抱怨她 命不好,摊上个不要脸的弟弟,不争气的丈夫。末了她掏出本存折,上面有七千块, 是她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要送给笑笑治病用。老人不收,她硬给留下了。 你怎么还没走?姑姑去厕所清洗笑笑的便盆,回来时见老人仍坐在那里,很是 惊讶。老人说:我在等人。姑姑问:等谁?老人没吭声,他不想说出他在等小纯, 怕说出这个“卖肉的”,姑姑必定要穷根究底地追问,老人和小纯的打算要让她知 道了,非吵翻天不可。 这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小纯和亚里克斯来告别,三天后他们将飞回伦敦。聊天 中谈到笑笑的病情,亚里克斯再三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老人均婉谢了。小纯一改往 常的健谈,显得心事重重,有话欲说不说。临离开时,人都走出门了,又飞快转过 头用中文说:把亚里克斯送到酒店我就回来,我想单独和你谈。老人说他得去医院 替换姑姑,但小纯希望他无论如何也要等等她:这关系到你女儿和笑笑的前途大事! 老人大感意外,有这么要紧么?还非得背着自己的老公说? 但没过多久,老人就明白了为什么小纯要刻意避开亚里克斯。匆匆赶回来的小 纯显得急躁不安,有时言辞尖锐得令老人无法忍受,和她的交谈几乎变成无休止的 争吵,老人这才意识到小纯的想法只有中国人能懂。像生活优裕的亚里克斯,在保 险箱里长大,习惯于单纯而简单的思维,对中国的变化如雾里看花,真要让他坐在 旁边听,产生的只会是误解,不满,震惊,甚至更糟糕。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