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五·一过后,潞县人民从电视里不断地看到新来的县委书记曹政的镜头。他 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一副平和忠厚样,他在几次大小处级以上干部会上的讲话,被 普遍认为有一定的理论水平。他讲起话来的腔调没有抑扬顿挫,基本都在一个音 符上流动,所以,虽然讲话的理论水平很高,却激不起参加会议人员的情感波动, 引不起与会人员的高度重视。但必竟是新来的县委书记,大家还是尽量让自己静 下心来,再静下心来,去揣摸县委书记的心理。 处级以上干部会议,每次都有朱宏宇参加,而每次朱宏宇在会议桌旁和同事 们会前闲谈的时候,大家都笑着逗他,说他这次肯定如何如何。言外之意,便是 他和新来的县委书记认识,更有近三年研究生班同学的莫逆之交,撤县设区肯定 得提拔他。而偏偏那县委书记曹政和他的同班人马步入会议室时,路过他的身旁, 总要“宏宇”“宏宇”地叫得亲切,并伸出手和他相握,这些是别的书记、局长、 镇长、乡长所享受不到的。朱宏字面对这些不是显出那种兴奋和激动,而是一颗 平常心,平静道:“你好。”平和地伸出手与之相握,面对曹政与他握手时的微 微一笑,他同样以微微一笑了之。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当他听说新来的县委书记 真的是曹政时,想到的不是相识会有什么好处,事情往往因为你和他相识带来好 多麻烦,官场上更是如此。由于你和某某握有生杀大权的要人相识,或者熟得不 得了,结果你一旦升迁,人们便不认为你的能力、整体素质,你的业绩使你具有 升迂的资格。而是指手画脚地说你是因为和谁熟,有了某某靠山,靠着谁的关系 而被提拔重用的。这将把很严肃的事情搞得一塌糊涂,非常庸俗。再弄不好呢? 一个为了保自己的官,比如说曹政,新来的,为了保自己不被社会认为是“任人 为亲” 的官,也可能对理应提拔的朱宏宇,反要撂一撂,省得社会上议论他一上任 就提拔自己熟悉的人,如此以避嫌。朱宏宇是深知这一点的。所以,他并没有因 为新来的县委书记是自己所熟悉的同学而内心充满了欲望,反倒提醒自己,从此 之后,倒要夹着尾巴做人。 今天又开会,这已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来此工作后的第三个大型会议了(所 谓大型会议,是指全县三百余名处级以上干部会议)。 会议的主题是迎接香港回归的一系列庆典工作准备和为撤县设区开好党代会、 人代会的一系列思想发动、组织准备工作。会议是严格按程序进行的,先由县委 常委、组织部长讲话,又由主管党群、政治工作的副书记讲话,最后,再由书记 强调一、二、三拍板定案。 组织部长讲的也好,副书记讲的也好,书记讲的也好,对于这些个处级以上 的干部来说,现在养成了一种习惯,只用耳朵听或根本就没听,从来不做记录。 回去以后呢?自然全扔到爪哇国去啦!而一旦领导要听听汇报落实的情况什么的, 每一个处头都会条条是道地汇报个一两个小时。当然,领导要说只限制十五分钟 的汇报时间,他们保证都会按照领导的意图,汇报到十五六分钟结束。而且,使 领导听后都认为下属的工作是扎扎实实,一丝不苟的。甚至这种工作态度、工作 精神令领导感动。有道是:“会上坐那听报告,会下应酬到处跑,工作落实纸上 写,汇报全凭舌簧巧,哄得领导把酒喝,谢谢大家工作干得好!” 散了会以后,朱宏宇看看还有时间,便想曹政书记上任至今,小有半个月的 时间,自己从未到他的办公室去对他表示过祝贺。必定认识啊!必定有三年研究 生校友的交往,且又经常同桌共讨了很多问题,现在人家到来,不去表示祝贺, 总觉有些不妥。结果就想去他的办公室见见他。县委综合楼会议室在县委办公大 楼的后面,相隔不足三十米。从会议室下楼时,朱宏宇有意随着人群把脚步放慢, 一个个和该打招呼还没打招呼的人打着招呼,又推了几位约他去共用午餐的局长 邀请之后,人去楼空,才直奔县委办公楼。在上二层的时候,他正和县委的熟人 们打着招呼,“宏宇?”后边有人叫他。一看,原来正是曹政。 朱宏宇道:“你好。我正要去你那里。” “好哇,请,请——”曹政笑着让道。 “打扰你了!”朱宏宇进办公室谦和地说。边说边进一步观看这个他曾经多 次来过的办公室。仍旧是老样子,里间办公,外间会客,桌椅、书柜、文件筐都 没变,连桌上的笔筒、电话、暖瓶,还有那棵塑料君子兰盆景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然而,主人却换了今天的曹政。那么过去的王书记、刘书记、赵书记、李书记呢? 三年一变,五年一轮,十年二十载,真可谓行云流水。自古道:尔曹身与名俱裂, 不废江河万古流。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啊。现在的曹政,是三年还是两年?听说 是市里培养的苗子、重点人物,很有些社会根基,和上层的交往频繁。到潞县来 任职,只是锻炼一下而已,或者说,有了这一程序,再重用时也好有个说辞,叫 做经过了那个“台阶”,是“一步一步”上来的。即使将来与世长辞,或突然有 个什么“暴病”之类的不幸,也能告诫人们,他现在什么“台阶”上,“一步一 步”曾经过什么“位置”。这不由得使朱宏宇想到,这个县委书记的宝座撤县设 区以后,立马就是区委书记的宝座了。虽然屋里的摆设都没有变。可一个县处级 只是因为改了名称,县变区了,结果,连升两级,区委书记成司局级。天啊!看 来这升官也很容易啊,只要把县一改成区,就连升两级啊。这又不由得使他想起 了公司的酒厂为什么前一段经营的不好,而近半个多月,钱莉莉只是把酒的名称 更换了个标签,并大张旗鼓地在报纸上、电视里作了宣传,好家伙,不光所有的 积压品全部销售一空,而且价格比原来猛升两倍。这其中的奥妙,令人不可思议。 “喝水。”曹政把半杯茶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笑呵呵让道。 “谢谢!”朱宏宇同样笑道。见曹政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又道,“小道消息 传说是你来当县委书记,以便撤县设区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区委书记,我还不信, 没想到真的是你。” “组织决定,只能服从。” “其实你在市政管委当主任,不是挺好的吗,何必到这里来受罪?”朱宏宇 很是直率地说。 “唉,组织分配,无可奈何啊!你我同龄,党龄估计也差不多,关键时候, 还得讲党性啊!”曹政仍旧是笑着说。他的笑如同他的脸,圆乎乎的,身上也不 起伏,双手也只轻轻地颤动转为缓缓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听不到声音,只是看到 动作,“大家对你反映不错,比我来之前对你想象的还好。” “你应该了解我啊,三年的研究生班。” “那是在课堂上。对你的工作,你在咱县的影响面,社会上的威望,我那时 可是一无所知啊!”他是乐呵呵地笑着解释的,“看来,你在县里还是个牵头鸟 儿呢?” “我说书记,看来你对我下功夫不浅呢,刚来半个月,就对我穿透得这么厉 害,是否对全县的每一个处级干部,近期都了解了一番呢?” “当书记的,首先是了解当地干部队伍的基本情况。所以,我想尽快进入角 色,掌握大家的学习、工作、思想和精神状态,还需你多多向我介绍这方面的情 况。比如,除去四大家的主要领导以外,在干部队伍中,谁又是在他们面前享有 一定威信的领头羊?” 曹政说到这里,里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他站起说了声,“你喝水,我去 接电话。”便进了里屋。 朱宏宇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便想那“牵头鸟”和“领头羊”,想那不在权 位上,却比当权者说话办事还管用的群龙之首。那些个人没有显赫官位,却有高 尚的人格魅力,虽然说不上一呼百应,可只要他出头想做事,一般的都是畅通无 阻。这样的人,结果有两个,一个是被官场上所认识后去利用他,为自己的利益 服务;一个自然是另一种下场,一定要掐死你,以显赫一方当权者的威严。一般 情况下,利用的较多,或干脆把他升格,叫他掌好一定的权力,把所有的个人威 望都变成集体的合力,这是明智的选择;也确有特殊,生怕“牵头鸟”“领头羊” 成了气候,夺了自己在一方的权力,所以,便使出解数,处处冷却他,或干脆找 出个什么题目,把他搞得臭不可闻,灭了他了事。这在官场上司空见惯。朱宏宇 想这曹政反复说“牵头鸟”“领头羊”,不知要走哪一招棋。因为,从历史到现 在,有权力的人物,仁者见仁,可以举起招贤纳土的旗帜;也可以举起屠刀,乐 呵呵地杀人不见血而理直气壮。曹政问“牵头鸟一‘领头羊”,究竟想要干什么 呢?而潞县谁又是真正的“牵头鸟”“领头羊’‘呢?他说我是,我可是从来没 想到过这些啊,也从来没想到会有人给自己这么标定。那么,是谁向曹政报自己 是”牵头鸟“的呢? 是通过有关人士介绍情况,曹政自己得出的结论吗?要知道,这样的界定一 个人,对他绝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于是,当曹政接完电话又重回到他的座位上时, 朱宏宇便非常坦率地表白道:“曹书记一来,就给了我个‘牵头鸟’的雅号,我 真的有些受之不起,甚至听了以后,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嚯,这有什么?一个人在一个地区,能够当上‘牵头鸟’,说明你在这个 地区有一定的威望,这是好事,这是对你的认可啊!” 曹政依然是那种乐呵呵平和样子,双手仍旧无声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脸型也 照样是圆乎乎的没有棱角。 “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可是在理的。”朱宏宇很幽默地说, “这样的名声要是叫开了,我怕是不被舌头嚼死,也得被唾沫淹死。” “哈哈哈……看叫你说的,有那么可怕吗?我们共产党讲的可不是这些,我 们对那些有才华、有干劲,在群众中有一定威信的人,可是从来都要大胆提拔重 用的,绝不会说他们在搞什么小团体,绝不会的。我们可是三年的研究生班同学, 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哟!” “我今天来,主要是来向你祝贺的,并不期望和仰仗你对我个人关照。因为, 向你说对我过去不那么了解一样,我同样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不过,我相信组 织不会随便派一个人去一个地方担任主要职务,特别是担任党的——把手职务。 所以,我恭喜你的到来,并真诚地希望你在任期间事业有成。” “好哇,好哇,说得好哇,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嘛!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 目标相遇到一起了,你不期望得到我对你个人的关心,可我对你工作上的关心总 还是应该的吧?” “那当然,你不关心,我也会主动争取领导关心的。” “听说你最近在为一个度假村的事忙碌着,对吗?” “消息这么快。您怎么知道的?” “现在全县都在议论此事,我怎能不知道?听说那个主办者叫林雨屏,是个 很漂亮又很能干的单身女人?” “对,叫林雨屏,应该说是个在全县较为出类拔萃的女人。她在潞县创造了 两个最大,一个是最大的服装厂,一个是最大的美容美发院。如果这个度假村要 是建起的话,仍旧是私人投资最大的一个旅游景观。看来您虽到的时间不长,情 况掌握的可真清楚啊?” “这你还不懂,任何一个人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尽职尽责,最先进入他眼睛里 和脑子里的,肯定是这一地区最有影响的人物和最有影响的实业了。你和林雨屏, 在潞县是人人皆知的人物,自然是先灌进我的脑子里了。”曹政仍旧乐呵呵地对 朱宏宇说,“听说你扶持和帮助了不少私人企业,还都挺成功的,对吧?” “有几个,不多。人总要干点事呗!”朱宏宇对曹政的这一发问回答认真, “不管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只要找到我头上,我都尽力而为!因为,现在的 社会已经发展到了多元社会,经济上也允许多种经济形式共同发展。所以,我想, 只要符合‘三个有利’,我便尽我的能力去做一些对社会和他人有益的事情。” “我们党现在缺乏的就是你这样的干部。很多领导干部,至今一提到发展私 人企业和支持帮助私人企业发展,还认为是方向不对,路线上有毛病,说这不是 社会主义。结果,扼制了生产力的发展,扼杀了很大一部分人的积极性,这是不 符合我们党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路线的。现在就应该私人股份制、国有的、 外商独资与合资等所有制一齐上,来共同创造我们的国家和一个地区的繁荣。靠 一种经济模式的运营机制,只能带来经济上的桎梏。所以,像你和林雨屏这样的 开放人物,应该在我们县——将来的区里,大张旗鼓地宣传和树立起来,以推动 我们全县将来经济的发展。”曹政此时对朱宏宇一人谈话,也像做报告似的,很 郑重、很理论、很规范的样子,只是比在会上随和自然了一些。 “看来你是很支持林雨屏搞这个度假村了?”朱宏宇问。 “我是从道理上讲清我对一人一事的看法,具体到林雨屏要搞的度假村,我 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要搞到多大的规模,更不清楚她的资金来源于何处, 是独资,还是股份,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所以,还没有发言权。”说到这里, 曹政又乐呵呵地道,“不过,我听说,她所有的企业都是通过你的努力才成功的, 你自然清楚全部情况了。” “主要是她自己有开拓和敬业精神,我只是稍稍地帮了点小忙,说不上她成 功是我努力的结果!今后,如有可能,倒是希望你能在各方面给予多多关照和指 点,再进一步说,你来了以后,也应大刀阔斧地抓一个私人企业的典型,像你刚 才所说,以此来推动整个县内经济的发展。现在什么是对国家和人民做贡献啊? 只要多纳税,就是贡献,纳税越多,对国家的贡献就越大。这个度假村要是发展 起来,我想,在私企中,它应该是个纳税大户。为此,你应该亲自抓这个项目的 落实。当然了,具体工作,由我和林雨屏去做就是了。 只是我们到时候给你汇报,你该指点时指点一下就行了。“朱宏宇借题发挥, 想把新来的县委书记拉进来共同搞好这个度假村。 “我有这个想法,可以共同商量一次。不过呢,不是我一个书记去,而是和 县长解甲共同找林雨屏和你一块听一听。因为,来这以后,解甲县长已经跟我简 单地说了一下建这个度假村的情况,这是‘一三五工程’里的一个项目嘛,我应 该支持,共同把它抓好。” “哎呀,那太好啦,有县委书记的关照,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帮助林雨 屏把度假村建设好,也为你到任以后,敢于树立这样一个私人企业的典型贡献我 的一份力量。” “哈哈,我说朱宏宇呀,我现在才真的发现,你在为一个漂亮的女人竭尽全 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拉下了水啊!怨不得人家 都说你朱宏宇厉害呢?尝到了尝到了,我今天算是尝到了!哈哈哈哈……”曹政 的说话声连同他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和他在会议上做报告的姿态、腔调有了截然 的不同,居然朗朗响脆! 这个突然的变化使朱宏宇很吃惊。在研究生班的三年时间里、在近期潞县的 几次会议上,他从未见曹政有过笑声更甭说开怀大笑。今天他的笑,不仅放肆, 还不乏幽默调侃,或有些浪漫。朱宏宇对这种城府很深内容复杂的笑容见过的太 多了太多了,上当受骗的事也不止一次。他清楚地记得,在八三年底、八四年初 的一次全国性整党运动里,潞县是北京的试点县,也是全国有意抓的一个典型, 准备在这里搞试点,而后在全国整党工作全面展开时,进行经验介绍。他当时三 十岁有余,是县里后备干部队伍中的一员,自然,县委班子在进行查找问题的时 候,叫他去参加了整党会议。当时市里派到县里抓整党工作的领导小组组长,曾 大讲特讲要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使命感,要大胆地、实事求是地帮助班子 成员查找问题。朱宏宇当时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实事求是地讲了当时县委书记 的主要功绩而没有讲问题。他真的不知道县委班子成员特别是县委书记有什么问 题,而那些个功绩是他看到的,也是班子成员做到的。他说县委班子整体一是能 做到按照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去指导工作;二是能做到对党和人 民高度负责地去兢兢业业工作;三是能够深入实际,深入群众,和人民群众打成 一片,成为老百姓的贴心人;四是能够不断地为一方的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 是非常得人心的好的县委班子。问题也是有的,就是思想上还有些保守,工作上 还不敢大胆地去开拓,对有些事情和问题的解决还有些拖拉或推诿。他说完之后, 领导小组组长也是朗朗而笑地表扬他,说他真的是敢说敢讲,说的都是实话。而 事后呢?他的后备干部的资格被取消了。那是因为领导小组组长当了后来的县委 书记,这位县委书记的骨子里认为,朱宏宇尽说前任班子的成绩,而没有谈前任 领导班子形“左”而实“右”的问题。哈哈哈,这就是当面赞同你、热乎你,事 后又冷冰冰地把你“冻”那儿的教训!今天,历史的经验不得不使朱宏宇对曹政 的一反常态产生怀疑?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曹政看朱宏宇有些迟疑的样子,又恢复了他的平 和问道。 “怎会不对呢?现在的私人企业太需要一方的主要领导给予支持了。我刚才 不是说了吗,您要真的抓一两个典型,对整个县的经济发展将会起到很大的推动 作用。因为,虽说现行政策上允许并鼓励私人企业的发展,但在人们的思想观念 上来,仍有很大阻力。只要一说是个人搞的,得,你看吧,准是到处设卡,红灯 不断。帮助办事的生怕人家说是帮助搞歪门邪道,是什么‘资本家又回来了’, ‘复辟倒退了’,‘又回到旧社会了’等等。所以,你要亲自抓一两个私人企业 的典型,树一两个榜样,那意义就太大了。”朱宏宇道。 “那好,我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不过呢,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以及政策 水平还没有完全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时候,你一定要把事情抓得稳妥些。要适度, 要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帮助林雨屏做好。 抓个时间,我们可以共同聊一聊。“曹政说着,转而又道,”我已来这里半 个月了,你接触的人多,听到对我有什么反映了吗?“ 朱宏宇听曹政说话,内心虽有想法(如他所指的漂亮女人什么的,肯定有弦 外之音),可倒也欣慰。因为,林雨屏要建的度假村既得到了解甲县长的支持, 又取得曹政的认可并且要亲自过问抓这个典型,那么以前所担心的问题,便可迎 刃而解了。党政一把手都支持,那事业干起来,能不一路绿灯吗?当他又听到曹 政问对他有。 什么反映时,他略微沉思了一下摇头笑道:“没听到什么反映!” “不会吧?一个新的领导上任,大家怎能不猜测他、揣摸他、议论他呢?我 看你呀,还是对我存在戒心,哈哈哈……对吧?咱俩应该不隔心才对呀!” “我要把你当外人,也就不来这里看你了。你可以打听一下我,是不到任何 当官的家去拜年的,也不知道当官的家门口朝哪边开;机关大院同样很少进,除 非特殊情况或上司召见,否则我是不登门的。因为我没那闲心去钻营什么,也不 想钻营什么,只想干事,而在事业上我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甚至不顾一切。” “所以我刚才说,你一定要适度嘛!包括对林雨屏的支持帮助上,千万不要 不顾一切地感情用事。你看怎么样,我可是直截了当地指出你的弱点,我一来就 听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对你的议论,特别是你与林雨屏的私人关系问题。当然,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某些时候我们还要对个人隐私加以保护的。但是,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特别是像你这样受党多年培养和重用的干部,生活作风上还 是要检点一些的好,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千万不要给党脸上抹黑。哈哈哈,我有 些言过其实了吧,不过,我确实没把你当外人才给你指出的,你觉得呢?” “谢谢曹书记对我的关心,不过,人要干事,不被人议论是不可能的……” “就是嘛。所以,我刚才向你征求意见,你说没有听到是不对的,肯定有。” 曹政未等朱宏宇把话说完便抢过了他的话茬道,“快说说,听到对我有什么反映 了吗?如果你都不向我说实话,不敢直言,别人怕是更难啦!” 朱宏宇本想解释什么,曹政一打断他的话茬,便想有些事也无需去做什么解 释、辩白,想辩清什么反倒越辩不明什么,所以,当曹政又一次想听反映时,他 反而沉默了。社会上对新来的书记不是没有议论。一是说他理论讲的够水平,可 一看就知道他实践经验少,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傲气!二是说他根本不懂农村工作, 连麦子是什么品种都不知道,特别是,他说村级党支部书记太没水平、太土气引 起了农村干部的很大不满。第三就是议论他深入农村、企业不多,可城乡各地像 “五月的鲜花”歌咏活动却场场都到。到了也不讲什么,只是跟着看看演出,上 上电视镜头而已。其四,是说他一来就跑上边,要把解甲县长调出,叫上边再派 进一个将来的区长,即使新人换旧人也不能太急了啊!应该稳定一段再说。撤县 设区、新来县委书记、人事变动,是现在舆论最敏感而热门的话题,一县之首是 书记,怎能不首先议论曹政呢?可这些能对他说吗?说了又起什么作用?弄不好 倒叫他心烦,再弄不好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况,民间早有处事之言,叫做 :“有人间我尘世事,摇头摆手说不知。”这自然与“襟怀坦白”、“直谏真言 ‘’相悖了。可这个社会啊,不知道人都为什么学得那么虚伪,虚伪到不说假、 不装假、不做假就永远成不了气候的地步。那么朱宏宇是否也虚伪呢? 明明知道社会上对曹政有议论,又说没听到有什么反映,骗谁呢? 朱宏宇认为今天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虚伪。所以,他回答曹政时也是虚伪的。 “真的没有听到什么反映。” “呵呵,还是把我当外人了,你在解甲县长面前不会是这样子吧。肯定又说 又笑,海阔天空什么都说,都议论。因为熟了嘛,便没有什么戒心。将来,我们 也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便一些好了。官面上是上下级,会下咱们都是好 朋友。朋友在一起相聚,就不要有什么顾忌。当然了,我说的朋友可不是指那些 个天天在一起吃公家、喝公家的‘酒肉朋友’。我听说有些局长、主任、镇长的, 三天两头凑在一起胡吃、臭侃、搓麻将,有的还一块去‘泡’女人,希望你这个 ‘牵头鸟’可不要牵这个头啊!” 曹政还要往下说什么,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随着曹政说“请进” 的声音,县委副书记葛君拿着一份报告进室内。 “你好?”朱宏宇站起说:“你好。”葛君笑着和朱宏宇打招呼。 “是,我来看看曹书记。”朱宏宇同样笑着回答。 “听说你们一块上过研究生班?”葛君对着曹政说。 “是,我们认识有三年了。”曹书记道。 “我和宏宇更熟。我们是同乡、同学、同龄,又都干过团的工作,宏宇二十 几岁就当了乡镇的党委书记,有魄力,干实事,是我们县的佼佼者。” “你过奖了。你才是县里的佼佼者。当了十几年的县季常委、办公室主任, 侍奉的一任一任的县委书记都对你赞不绝口。现在,你是被人们称为最廉洁勤政 的县委副书记。”朱宏宇嘿嘿地笑着,转而又道,“你们有事,我不打搅了,有 时间再来看二位。”说完,便边摆着手,边往门处走。 “嗳,你别走哇。”县委副书记葛君笑着拦朱宏宇,“我只两分钟,把市里 召开思想政治工作会议的有关精神向曹书记简要地汇报一下,看看什么时候召开 县里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你坐你的,我就占两分钟。” “不,我和曹书记已经聊完了,改日再来。再见——”朱宏宇想早脱身现在 正是机会,还是坚持出了书记的办公室。下楼时,又碰到了不少熟人,他们一个 个地都对他是那种亲热的表情。而他的心里却在想自己对这个曹政绝不是在研究 生班时的态度。那时上课或讨论有关学术问题时,他俩都没有什么顾忌,都亳不 保留地阐明自己的观点,有时甚至针锋相对,据理力争,彼此根本不存在什么隔 阂的感觉。这次怎么自己换了一种心态呢?而且曹政时不时地就把书记的架势摆 出来,要他注意这注意那的,还特别指导他不要做这做那的,给人一种不舒服的 感觉。还口口声声说没把他当外人,但每一句话都在把‘朋友’当做‘学生’那 样地‘教化’着,面孔虽温和,还时不时地笑笑,可话却是居高临下,内心里一 种大人物的自傲感!想到这些,朱宏宇不禁心中打个寒颤:在这样的领导面前, 一定需小心谨慎。最好的办法是不卑不亢,若即若离! 朱宏宇出办公楼大门,司机小刘已把车开到身旁。他上车时见天已近午,天 空一片瓦蓝,偶有缕缕白云飘过,心情便开朗起来。 想那曹政书记说有时间和林雨屏一块谈谈的话题,想自己也有十余天总忙公 司里的事情,未曾和林雨屏见面,于是,便用手机拨通了林雨屏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