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乡亲的口碑 其他人一散去,父亲开始讲故事了—— “坟茔事是大事,历朝历代,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敬祖墓、 重祖茔的。那宋太祖赵匡胤赵皇帝,要不是他祖上设法占了开封府喷水兽嘴里那一 穴好茔,那皇帝可就姓杨了……” 父亲讲的这个故事,春才在很小时就听别人讲过,父亲更对他讲过无数遍,春 才记忆犹新,可他还是得听父亲绘声绘色地讲——说是宋太祖祖上曾在杨家做工, 杨家就是那个养了七狼八虎、八姐九妹的杨令公杨继业的祖上。杨家出身豪门,血 统高贵,上查几代全是朝廷高官,赵家祖祖辈辈都修理地球。其实,在场的爷儿几 个只有春耕知道赵家的祖上并不是修理地球的。可是,母亲去世前只有他们两口子 始终在身边,长期的操劳加母亲去世后的嘈杂使他非常劳顿,他实在是懒得纠正父 亲,眼睛干涩磨得慌的春耕想:让他说吧!我们听吧! 一天,杨家人找了个来自南方的风水先生叫“江南蛮”,杨家好吃好喝好招待, 想让风水先生给他家选一处风水宝地,以延绵福寿,更有称帝野心。 先生每天早出晚归,晚上日落前把几十只碗扣到地形还可以的地方,第二天太 阳出山前再仔细察看每一只碗里的“水汽”。先生说,地形是形、是外表,那碗中 水汽主要是看汽、汽就是神。 就这样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他在开封城西找到了一穴宝地,形神兼备,气势 不凡。那地方有一只天然石狮子,石狮子闭着嘴却可从口中喷出水来。“选一个良 辰吉日,把你家先人的骨殖塞进这喷水狮子的口中,就可以了。”先生在酒足饭饱 之后对杨家老爷子说,杨家老爷子笑得眼睛都没有了,这句话刚好被家里一个姓赵 的下人听见,那个人也在心里“嘿嘿”地笑了起来! 杨家便派人到老家去挖祖上骨殖,那个赵姓下人也悄悄回去挖了自己祖上的骨 殖。杨家派的人扛着一袋祖宗骨殖回来时,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杨府上下忙得 不亦乐乎,高兴得手舞足蹈,心想,这姓杨的当皇帝已指日可待了。他们悄悄合计 着明天的事情。 就在那天晚上,姓赵的下人悄悄提着自己祖宗的骨殖上路了,他过了五五二十 五个村,行了六六三十六里路,越了七七四十九道坎儿,穿过八八六十四座桥,摸 黑找到那只喷水兽,走到近前他跪下来就磕了九九八十一个头。那喷水兽开始发出 “呜呜”的叫声,水喷得更加有力,“哗哗”的水声变得更加清脆,他心里激动得 发狂,他的手开始颤抖,他举起装祖宗骨殖的袋子伸向它——那个喷水兽却在这时 闭嘴了! 怎么弄它也不张嘴,甚至他把袋子解开,一根根递过去,它也无动于衷! 他又急又气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得天昏地暗,天开始下更大的雨,雨水和着他的鼻涕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这时,他仿佛听到一个天籁之音,幽幽忽忽、飘飘荡荡、远远近近、重重轻轻,似 有还无,似无却有——“把杨家祖宗的骨殖拿来,引它张口!”这声音像是从旷野 传来,又像从祖宗骨殖袋里飘出! 他猛地爬起来,冒着狂风暴雨在杨家厢房里偷出了杨家祖宗的骨殖袋,他拿着 往喷水兽嘴边一送,那喷水兽马上张开了嘴,他乘机把自家祖宗的骨殖往前一送, 那喷水兽立马又闭了嘴! 没有办法,他只得到附近找了一棵树,折了根胳膊粗细的树枝,先把杨家祖宗 骨殖向那喷水兽嘴边一送,那喷水兽张开了嘴,他迅速用那树枝插进它嘴里,再使 劲向上一撬,它就没办法合上嘴了,它呜儿呜儿凄厉地悲鸣,他甚至感到了它呼出 的阴凉阴凉的气息。他把自家祖宗骨殖送到了它嘴里,那喷水兽很不情愿的样子, 开始呜噜呜噜吼叫,他把一根骨殖使劲再往里送,然后抓了一把骨殖碎片猛地向它 喉头撒去,僵持了好大一会,他手也酸了,脚也麻了,它最终还是屈服了,咂吧咂 吧嘴,使劲地伸了伸脖子,瞪了两下眼睛,把他们赵家祖宗的骨殖咽了下去! 它嘴里又开始喷涌清凌凌泉水,泉水哗啦啦快乐地歌唱…… 他坐在滂沱大雨里高亢嘹亮地哭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杨家人怎么也不能再使它张口!只得将祖宗的骨殖就近埋在喷水兽旁! “知道为什么杨家受了那么大委曲,还死心塌地地保赵宋江山吗?是因为他们 家祖宗的骨殖埋在了赵皇帝祖宗骨殖的身边。知道为什么宋朝江山的第一任皇帝姓 柴、叫柴王吗?是因为撬住那喷水兽嘴巴的那根树枝——杨六郎,杨景、杨延昭的 媳妇姓柴却叫柴郡主,杨六郎也因此成为附马爷就是因为他媳妇是柴王的妹妹!— —所以说坟茔是大事!” 父亲一口气说到现在,没喝一口水,没打一个停,他那么那么地熟悉它,好像 他从宋朝走来,或是他亲自到宋朝看过!那故事显然是他珍藏在心底的绝对经典! 经典的珍藏者对经典熟悉是情理之中的事!甚至,他父亲那认真的态度分明告诉他 们,作为父亲把这样的经典讲给孩子们是自己的义务。 “现在,咱们家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辉煌时期,老大前年一笔奖中了五百万, 老三也当了村干部——千把口人的人头!就老二差一点实际上泼泼实实,没啥毛病 就是福,两个姑娘也过得去。您这五家加在一起共计十三个孩子,家家都有男孩儿, 要不是计划生育还不知有多少个呢!咱这也算是人丁兴旺,我也算儿孙满堂了—— 为啥?咱的祖坟好!您老老爷那时候把一年的口粮都给了风水先生,图的就是咱们 今天的福份!——可是,那个风水先生当时也说了,咱这坟是出富不出官!不出有 文化人!现在想想还真是!唉!”说到这儿,父亲叹了口气,“民国时咱家住处过 一个风水先生,说咱们家河滩里的老地上有一穴好地,是大富大贵!可是,那时候 家里穷哪能办得动?所以您爷死时特意给我交待过,将来有一天一定要把那一穴好 地给占了!” 他们哥儿们仨谁也不说话。春才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春平听得稀里糊涂,春耕 听得满不在乎! “您妈也去了,我这也土埋脖子了,这坟茔再好我还能沾啥光?我这都是为了 您几个和子孙后代们好!您弟兄仨合计合计看办不办,不办就算了,您要是过不好 可别怪您爹没给你们说!” 弟兄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他——“这事能不办?肯定得办,不办就 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办!”老二说。 “办!办好!!一定要请到最好的风水先生!”春才说。 春耕不说话,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好像自己是个外星人! “老三,你说呢?”春才问他,他不说话。 “老三,你这是啥意思?你这几年端屎端尿伺候你娘,吃了点苦这我知道,可 是你不能认为你吃亏啦不是?那是尽孝啊!”他爹说老三。老三先是没吭声,春才 听着他爹那话心里就高兴了!说,“这能叫吃亏吗?” “我说我吃亏了么?我啥时候这样说了?”春耕气愤地说。 “那你拿一副难看脸给谁看呢?谁得罪你了?”他爹说。 “谁也没有得罪我,我也没有拿脸给谁看。你们想咋说就咋说吧!”春耕说。 “你看看,你这一当了官这脾气怎么这么大啊!再大的官也不能不要家族、不 要父母、不要亲戚不是?”春才说完这话,只见春耕脸上怒气冲天,眼里寒气逼人, 鼻孔扩张剧烈,一副要发火了的样子,可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只是撒了一抹冷 冰冰的不屑眼神。 “算了吧!随他的便吧!春才你照脸儿把这事办好!人孝不孝顺只能遇事才看 得出来!”他爹掩饰着自己对春耕的不高兴,从春才那欢天喜地的脸上找到了高兴! 他好像已完全忘记了丧失老伴儿的痛苦,从春才底气十足的答复中看到未来家族官 宦成群,金银满屋的鼎盛景象,他的脸上绽放出核桃壳般复杂的笑! 出殡那一天终于到了—— 家门口已经贴上“当大事”的白纸单贴,贴上了“今日大去多壮志,亲友同悲 ;明日小回少忧虑,金玉满堂。”这样无人注意其好坏、工整、意义、意境的对联。 院子里里里外外、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到处是人,大门口两班歌舞团,已经从 休息中调整过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竞赛。办事人事先和他们说好是“对好”。“对 好”就是一家事上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响器班子”对吹。基本费用是个同等定数, 然而另外还有一笔钱比基本费用高得多,让双方竞争。因为基本费用一般远低于同 等事情的价码儿,又因为另一笔钱实在又高于同等事情价码儿很多,还因为输赢对 于自己“响器班子”集体荣誉、乃至下一步生意如何深有患害,他们就会尽最大最 大努力来赢得这场竞争了。 “响器班子”往往为了能在这种“对好”上夺取胜利,赢得那笔钱,扩大知名 度,他们都会千方百计招揽“能人”,来加强班子,加强生存能力和竞争能力。所 以“响器班子”也与时俱进了,除了保留原来的唢呐、捧笙,弦子、锣、铙等民族 乐器外,还引进了电子琴、黑管、萨克斯、架子鼓等西洋乐器,甚至条件好者还引 进了霓虹灯、高级环绕立体声音响等现代化音响设备,招揽了有吹、拉、弹、说、 唱、闹全功能的超级演员——现在他们都叫做×××歌舞团了。 母亲大丧请了两个歌舞团,基本佣金每班4000元,用于竞争的那笔钱是7000元, 这是方圆几十里最多的一次,当然,他们应该请到最好的、具有当地领先水平的歌 舞团。这实际上也就成了对当地“民间艺术”发展状况的一次实战性检验,吸引了 当地十几公里范围内的人们趋之若鹜般到此观看。 比赛没有固定规则,各方大可以使出浑身解数,施展最高才华,玩尽所有花招, 用尽所有手段,目标只有一个——要打倒对方,打倒对方的标准是看看哪一边的人 更多些。这时,观众成了真正上帝,喜欢看谁就看谁,去看谁谁哪儿就多了一个人, 台下人多者称王,台下无人者为寇。好像比中央电视台的各种大奖赛的评判还要直 接、还要科学。至少比那样的气氛要直观而热火朝天! 在那两个遥相呼应遥遥相对的舞台上,生、旦、净、墨、丑,人、神、仙、鬼、 精“呜哩哇啦、咿咿呀呀”、钻来蹦去、上蹿下跳,台下喝采声、口哨声、鼓掌声、 起哄声、老人的笑声、小孩子的哭声、年轻男人的坏笑声、年轻女人的轻骂声…… 纠缠在一起,交汇成一片,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这边唱:今天是——那个二十三! 二十三那是“祭——灶——关——”。 常言说男不“愿月”,女不祭灶——噢—— 也不能把俺家的灶爷来——待——慢! 那边唱:小寡妇——我——我除了绫罗衫裙! 心中暗——怨——!暗怨那—— 狠心肠的——我家儿男—— 你狠心哪——将奴撇下! 这边唱:可是俺——男——人,他不在家—— 为祭灶——可把老娘——难煞! 罢,罢,罢—— 一根棒槌——手中拿! 老娘我女身——祭——灶——啦—— 那边唱:深夜里——咦——咦—— 俺对着孤灯——把你想——啊—— 白日间——唉——唉——俺对着黄瓜——把你念——哪——七月烧香对天许愿! 这边白:(跪下)扑腾一声跪下去;我对灶爷说端的——今天俺男人不在家, 我和俺男人也不差,身上没长那根筋,我腰里吊了根大棒槌! 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那边的人哗哗地涌过来! 那边白:(跪下)上天,上天,你睁睁眼,你看,你看,你看看小女多可怜, 我二十出头,三十不满,正值妙龄,如狼赛虎之年,别家女子潮水绵绵,可我这厢 旱得冒烟,天、天、天……你、你、睁开大眼,你看我可怜不可怜!——台下一片 哄笑,那边的人又潮水般涌过来…… “可怜,可怜,实在是可怜,我去帮帮你的忙吧!”台下邻村一个年轻的二赖 子说。“去吧,去吧,去你舅舅家,帮您二妗子的忙吧!她那比我还旱呢!”那个 演小寡妇的年轻女子和那人调笑,台下一片大笑,这边就暂时取得这一轮的胜利! 那边唱: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 这边唱: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身体早已给了他,他比 你先到! “是先搞吧”台下有人问,台上唱歌的小姐也不恼怒,而且还对那人做了鬼脸, 嗲声嗲气说:“随你的便罗!”“快——快——快点,这——这——这边随便啦,” 这是国际电工春才他二伯满囤在喊,那边的人们又像蜜蜂搬巢般“訇訇”飞过来, 这边就胜利了! 这种送葬的喜悦是中国农村普遍通行的,春才他们老家人,只是更具备让人把 悲伤用喜悦来表达的天才。要不你看看那给春才他妈妈守灵的孝子们,一个个也不 比外边的人悲哀,只是腰系麻绳,身穿重孝,不能和那帮人一起闹腾而已! 春才才离家两三年已经有些不习惯了,他默默坐着,一根接一根地吸烟,间或 也抬起头来看看那边热闹非凡的喧闹场面,再低下头,继续抽烟。他感到有些疲倦, 因为白天他和老二跟着风水先生在河滩里那块老地里转游了大半天,明天还得陪风 水先生“点穴”呢,这风水先生父子是霍辛帮他找的,说是方圆百多里看风水道行 最高深,据别人说是霍辛父亲的表姐夫的表姑夫。那边的两班歌舞团还在使劲闹腾, 春才实在有些累了,眼睛老是眨巴眨巴,不一会工夫他就歪在那棺材边的稻草上睡 了过去…… 春耕早就睡了,白天他穿着孝衣还开了一个会,是村里开办“高科技农业园区” 的事,上边已经批了下来,只不过是资金短缺,这是哪一级领导都十分头痛的事。 没办法他派了村会计铜锁去了南方,他在电话里联系过的,让铜锁到南方去见他在 部队时的一名老领导,协商让老领导的公司来这里投资的事!晚上铜锁说他已经到 了,明天就开始谈判,有情况会及时给他说,他就回来扶着母亲的棺材睡着了!他 实在太累了,也实在没工夫看那什么“歌舞团”在那儿瞎闹腾!他想到过要把这陋 习给治治,可还没有想清楚就摊上了自己母亲的丧事!他根本没办法去控制这局面, 如果说别人是集体无意识地瞎起哄的话,他是有意识而无可奈何地被牵着走,他是 痛苦而辛苦的,所以他就睡了去,扶着母亲的棺材沉沉地睡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 在地边上风水先生就换上了春才家买给他们的崭新布鞋,老风水先生一边换鞋 子一边说,“这新茔新地脏不得,我们这就要开始对你家今后的几代人负责了!” 他说得虔诚而认真!进得那块地他们就让春才哥俩摆上贡品香烛,然后他们一起磕 头,说是敬拜土地爷! 然后,春才和春平就和风水先生先生父子俩一起站在河滩里那块老地上,前边 再有几里地就是那条万古长存的大河了。正是小麦拔节季节,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 是绿色,小麦绿油油黑青而纯粹,这么整齐而壮观的绿,别处是少见的。这是因为, 小麦种植时间较集中——“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适时。”种小麦错过了寒 露,晚一天就少一分收成。所以,乡民们总是把种麦子这寄托明年希望的活计看得 特别,哪怕别的活儿拖拖拉拉,麦子是一定要按时种的。这样才有了春天这整齐而 壮观的绿。 “你们看哪儿——”风水先生指着西南方向对春才弟兄说:“那边雾气腾腾, 那是水来的方向啊!这儿真是一穴好地,一穴好地啊!”春才和春平顺先生指的方 向看去,果然是一片烟雾弥漫的景象,那里和东方旭日大体相对,弥漫的雾气中搀 杂些阳光的金色,让人看去越发觉得迷蒙……不过春才看了那个方向后,特意向东 南方也望了几眼,令他略微失望的是,放眼远望到一定距离上,都差不多挺迷蒙的。 “你们看见没有?”风水先生的儿子问,“这地汽就是从正南方来了,大约在 我们面前三四百米的地方向右绕了个弯儿,然后直奔正北而去,到我们后边大约四 五百米处,它又缓缓向西北方向去了,西北方向正是这茔的墓库之地,恰恰一漫低 去,消水聚财全仗墓库之功。这里具备了所有好茔地的条件!真是好地呀!好地!” 春才、春平哥儿俩顺着他的手势,听着他的讲解,看了老半天,大约没有看见水啊、 汽啊之类—— “没看见水啊!”春才问。 “没有汽啊!”春平疑惑地问。 “我们所说的水是指地下龙脉之水,当然不是谁都看得见!汉朝郭璞说:‘山 地以山为龙,平洋地水为龙。’地上河流当然是龙,地下的河流更是龙。地汽是一 种汽脉,因为地下有河流地上才有汽脉!这才叫形神兼备!”那年轻风水先生说。 “我儿子刚刚说的没错,”老风水先生咳嗽了两声说,“这看坟茔叫相阴宅, 它讲究‘龙、穴、水、沙、向’。概括说就是——龙要真,是指这地方不能是假象 ;穴要的,是指先生要把真正的穴位点准;水要抱,是指水不能冲,不能掠,不能 散,要环穴而过,怀抱有情;沙要秀,是指这地下的泥土要清新,不能污浊不堪; 向要吉,是指埋葬的方向要得天时地利,充分达到阴阳合一、天人合一的境界!凡 此五种,缺一不可!”老先生一番高深理论自然春才兄弟不懂,只能听得云里雾里 悠悠忽忽了! 这时,年轻风水先生已经在地上封起一个小土堆,用手捏碎了堆顶的黄土, “啪啪啪”地拍着,把它的顶部整得非常平整。从帆布挂包里拿出了一红布包,小 心翼翼放到小土堆顶上,就着土揭开了红布,红布上出现一个四方形木质底座,上 面有一面圆镜子般的东西,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细细密密划满刻度,他儿子在那儿 调整了半天,最后才爬起来。春才哥俩看着很奇怪。 “爹,该放‘平儿’了。”他儿子说这句话时,春才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那 就是“罗盘”——“罗经”啊!他爹正在认真思考并抖着手里一团红线,抖出个头 绪后,他弯腰拿起两根橛子,说:“您弟兄俩一前一后,把红丝线拴在橛子头上, 拉抻!”老头就骑着绳子在那儿左眼瞄完换右眼、瞄来瞄去,最后他跪在地上木匠 单吊线,他们哥儿俩被他指挥着,“左一点,右一点,再右一点,好,好,稍左一 点,好!就这了!”前边的往左,后边的就得往右,左左右右挪动了半天。 风水先生的儿子也过来跨着红丝线,用单眼瞄了好一会儿,一边说,“好啊, 好啊!这癸山丁向妙不可言,妙极了!后边正对着河堤的大弯,前面正对着水汽正 旺的档口,这坟茔后力无穷啊!” “您家老爷子说用壬山丙向。”老风水先生对春才他们说,“这坟如果按他说 的那个向,根本不行,他只知道老人们说过壬山丙向,不知道这平原地风水是转着 的,十二年一小变,六十年一大变,现在只能用癸山丁向了。要是用那个向,轻者 破财,大者伤人,家道衰落,鸡犬不宁啊!这向是顶顶重要的,地不全吉,因向吉 而吉;地已全吉,因向错而灾啊!” 春才他们自然听不懂,兄弟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什么 ‘鬼’什么‘钉’?”虽然春才明白他们在说他们是如何如何正确,可春才还是满 面狐疑地问了那老先生。 “噢——,你问这个吗?‘癸’是十天干之尾,方位在正北稍偏东北一点。 ‘癸山’就是以癸为山,也就说此茔以‘癸’为靠山;‘丁’是天干第四位,方向 在正南稍偏西南,‘丁向’就是是死者面朝丁的方向。古人云:‘背山山有脉,临 水水有源。靠山山有情,得水水有意。’正所谓此啊!”小风水先生替老先生解释 说。春才哥儿俩懵懵懂懂、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可以‘打墓’了,穴位深三尺三寸五,见五花胶泥为应。”那个老先生说着 便坐下去抽旱烟了。 正晚春时节,天气也有些热了,不知怎的春才感到特别特别热,闷热,就是闷 热!他弟弟早就解开了外罩扣子,老先生额头出了些细汗,弄得它皱纹与皱纹间的 突起上亮光闪闪。他儿子甚至还解开了衣服扣子扇了一会儿。老先生坐在田埂上 “滋溜,滋溜”地抽着旱烟,很滋润的样子,蓝蓝轻轻的烟儿,袅袅升起,在老风 水先生面前晃晃悠悠,偶尔有风吹过,那蓝蓝轻轻的烟儿便飞一般散去。 “这天热的!会下雨吗?”他儿子嘟囔着说道。 “下雨就好了,这雨要是一下起来,这郭家就等着大富大贵吧!”老先生接过 儿子的话对春才他们说。 起灵前那一阵子是孝子们大哭特哭的时候,那密密麻麻的绳子已经把盛装母亲 那瘦弱遗体的棺材绑得结结实实,孝子们每人手里都拿起了柳木小棍子缠绕了白纸 的“安杖”,几个女儿哭得比较悲痛,春才、春平哭得比较虚,春耕板着脸哭不出 来,其他的本家哭得就是瞎胡闹了。 办事人过来挤到众孝子前,给木匠师傅封了个“白包”,春才等男孝子们过来 给木匠磕了个头。木匠手里反拿着一把头号斧子,和几枚两头尖的钉子,他就要 “钉棺”了,他就要把娘永远钉在那个黑色的木盒子里边了。几个女儿带着浓重的 哭腔说,“娘,躲钉,娘,躲钉!”好像娘还活着一样,好像娘还真能躲钉一样。 木匠手里的斧子开始在棺材的“天”上,“砰砰砰”的敲击,“天”就是棺材盖子。 春才的大妹妹一边说“娘,躲钉!娘躲钉!”一边伤心哭泣,在斧子敲打出的震撼 人心的“砰砰”声中,她忽地一口气没接上来,晕倒在棺材边上。一边有人往边上 抬她,其他人就止不住大声恸哭起来! 办事人忽然一声:“伙计们抄家伙!”那些帮忙人都迅速拿起了木杠子放在肩 上,一只手扶住了套在杠子上的绳子。他们面前齐刷刷跪了一片穿白孝衣、腰系麻 绳的孝子。给伙计们磕头感谢他们。 “起!”办事人一声大喊。那盛装着娘那瘦弱身体的黑盒子被抬离了地面。这 时,女办事人也用高亢的女高音喊道:“摔挠盆!” 只见春耕媳妇一边呜咽着,端一口灰色瓦盆站到了棺材前,她先是把盆向上举 起,然后猛地摔下去,盆子被摔得粉碎,里边装的米饭也撒出老远,春耕媳妇雨泪 爬天地大哭起来——因为她的婆婆、春才的妈妈终于为春耕两口子说了最后一句公 道话——那摔得粉碎粉碎的“挠盆”,证明着他们两口子的孝顺——民间有不孝顺 的媳妇摔不碎“挠盆”的说法——她把多少辛劳和酸楚都聚集到那举盆一摔,这本 该是老大媳妇摔的,可春才离了之后就没有媳妇了,改由春耕媳妇摔——她摔得非 常碎,她认为婆婆说了公道话,所以她哭得特别痛,涕泪滂沱! 其他孝子们受春耕媳妇情绪所染,更卖力地哭起来。伙计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向 郭家新茔走去…… 一直到傍晚,盛大丧葬礼仪才结束,还真下起了不小的雨,这让全村人都眼气 得不行,谁见了都说,“春才啊!好福气啊,雨打墓,辈辈富啊!”这让劳累了几 天的春才也高兴了,那神态完全是办喜事才有的,根本不像是送葬!风水先生父子 俩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像丰收年看到满地籽粒饱满的粮食般喜悦! “大喜呀!大喜,这场雨真是时候啊,多少钱也买不来啊!我看过了你家的祖 坟,那只能管富,不出贵人,是不是?”老风水先生一手拉着春才他爹,一手拉着 春才说,“现在俩坟一起吃劲,以后就要又富又贵,大富大贵了!” “你看俺家的官啥时候能出?”春才他爹笑眯眯地问。 “我看,我看,保不准这两年就会现形了。”风水先生一边思索着,一边支支 吾吾说,“这场雨一下,很快就会接住地汽了,只要一接地汽那官怕是要出了!” “挡都挡不住!”风水先生的儿子补充道,这句话弄得他爹一脸不高兴,虽不 太明显,可依然看得出来,那神情严峻得像儿子泄露了天机,又像是打错了保票。 这说明儿子的道行还太浅,这一行的规矩是决不能把话说得太肯定,越含糊越有弹 性越好!老先生大约怕儿子继续打保票,就赶紧收起自己的不悦表情,拿出了早已 写好的《茔案》递给春才,茔案是“立茔案书”的意思,大约就的起坟方案——郭 氏新茔,于大河滩路东八十又五步,面滔滔大河,背千里长堤,迎东南地汽而成真 龙,借西北墓库蓄财消水,背癸山立丁向,穴深三尺三寸五,见五花胶泥为应。此 茔占尽龙、穴、水、砂、向之极,郭氏后人必可求财,可为官,人丁兴旺,富贵有 加,五世昌隆!然,当教后人以仁德立身,诗书传家,克勤克俭,祈福迎祥,永保 无虞!非此,则毋怪堪舆人矣! 春才接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看了再看,可他连一半也没有看明白。可这并不影 响他由衷的高兴,他看到那“可为官”三字时,心都快要跳出胸膛来!原来说好的 5000元,春才出手就多给了3000,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因为,他感到从现在起他又 有了新的希望了! 方圆十几公里的乡亲们都知道,春才家母亲的丧事是这一带最排场的,就为这 句话春才心里无数次地说:“值!!!——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嘛!”再说了, 他听完风水先生的话,在心里也有了“小九九”——“那个近两年要出的官会不会 是我呢?现在还真是只有我最有条件呢!”他想。 ------- 我爱E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