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几天以后,我跟李穹到了青岛,住在青岛著名的太平角一路。 从北京上飞机的时候,李穹还见到一个以前的同事,跟她一起飞国内的,现在 是一条国际航线的乘务长了,我们遇到她的时候她刚执行完飞巴黎的任务,穿着得 体的制服,拎着皮箱优雅地工作通道走出来,远远地看见李穹挥手。李穹问我, “是跟咱挥手儿呢吗?” “要是,也是跟你,我反正不认识她。” 等她走近了,李穹才看出来那人是谁,她拉着空姐的手,高兴地差点窜起来, “你瞧你还这么苗条,怎么保养的啊,跟那时候没什么大变化。” “还年轻啊,我儿子都五岁了……”俩人拉着手到休息室里聊了一个时候,我 在旁边的书店里翻杂志,最新一期的香港周刊上介绍了高原拿到柏林参展的电影, 文字旁边还有高原的一张工作时候的照片,我心里美滋滋的,掏钱买下了一本,坐 在一边的椅子上仔细研读,周刊上说,高原的电影代表了中国新一代导演的最高水 准,在亚洲电影界也是一个代表,他们觉得高原是得奖的大热门,激动得我当时就 给高原拨过去一个电话,结果又受到了这个工作狂的一通狂批。 在飞机上,我把周刊拿给李穹看,李穹拿在手里盯着高原的照片看了看,对着 我笑了一下,她脸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戴了一个能遮住半边脸的大墨镜,镜片略 微有点三角形,远处看,活脱脱一个大头苍蝇。 李穹看完了报道,对着我狰狞地笑了一下,“好啊,高原总算熬出来了,你也 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了,别整天牛仔裤大背心的。” “还怎么收拾啊,咱心灵美不行吗?” “别看高原现在拿你没辙,你等着看吧,到时候别怪我不提醒你啊。”李穹把 遮光板打开,飞机外面的云层在我们眼前掠过,飞快。 我问李穹,“李穹,做飞机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她想了想,对着一个空姐的背影看了良久,“要是我那时候没跟小北结婚,可 能我会跟我以前那个同事一样,看起来年轻一点,也能熬个什么小头头了……人啊, 真是没法说,得到了,又失去了,失去了又再让你得到……他妈的。” “李穹,要是我们坐的这架飞机出事了……就现在这架,你最想做什么?”我 问李穹这个问题的时候,脑子里想象着跟高原结婚时候的情景,我想,我妈一定会 穿得很漂亮,一定会很高兴,她女儿终于嫁出去了,我想高原也一定会很高兴,脸 上的皮纵到一起,像一个绽放的花朵,至于我自己,我一定是穿着婚纱,露出肩膀 的那种,许多的朋友欢聚在我们的四周,一片的欢腾。 “我最想给小北打个电话。”李穹头向着窗外,不知道是在看天还是在看地, “我要告诉他,我不后悔跟他这几年,我还告诉他我要死了,希望他能为我掉眼泪, 为我而哭一场……”她像是在喃喃自语,然后突然地面对着我,“这个愿望简单吧, 我最好的几年都给了他,”她看着走过的空姐,微笑着,“当年我跟小北结婚的时 候,就跟她们差不多,年轻,漂亮,我老了初晓。”她显得非常伤感,让我有点不 知所措。 “得了吧你,不信你问问这些姑娘,哪个不想当演员,空姐,阔太太,女明星, 你够可以的了。”我自己说的话的时候都觉得喉咙里发涩,李穹心里的苦我应该知 道。 “结了婚的跟没结婚的就是不一样,你比我年轻多了。”她居然羡慕地看向了 我。 “扯淡。”我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两个字,伸手把遮光板又放下来,阳光射进我 的眼睛里,会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要是这飞机真的就出事了,小北会哭的。”她看着我,用墨镜后面不可捉摸 的眼神,“初晓,那天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说,我是说……关于张小北的 那些,我做梦的时候常常都是喊着你的名字……” “你应该知道是谁对你下手的吧。”我有点口不择言的意思,好象都没经过思 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我不是真的想知道谁干的,我只是想把话题岔开。 李穹会意地对着我笑了笑,“都过去了,谁下手都无所谓,怎么计较得过来啊。” 她说完了这话,就将头靠在椅背上睡去了。 我不知道她说得是那些凶手还是在说我,心中非常忐忑。 北京到青岛一个多小时,大米粥安排的朋友在机场等候着我们,见了面直接把 我们送到了太平角一路的一栋海边别墅里。 据说早先几年,这个区不许出租汽车行驶的,因为这一带在夏天都是中央首长 们休息的地方,我们住的那条路上,清一色的都是一百多年历史的欧式小洋楼,据 说都是当年德国人建造的,从楼里出来,走上二十几步就是海边,从另外一个门走 出去,是幽静地小路,很多苍翠的树木遮挡住太阳,我跟李穹住在这里,简直美飞 了。 把行礼扔到房间里,李穹就张罗着出去转悠,我们俩一个鼻青脸肿的,一个挎 着打着厚厚石膏的胳膊,穿着拖鞋和短裤就到外面晃悠了两圈,离我们住的地方不 远是一个渡假村,一水儿的活海鲜,李穹一见到海鲜,马上忘了北京那些不愉快, 化悲痛为饭量,一通胡吃海塞。吃饭的时候,旁边一个游客还把李穹跟认出来了, 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指着李穹的脸,“哎呀!我认识你呀。”他嘴巴张得很大,上 面的两个板牙儿幽默地摆出一个八字的造型,我跟李穹一愣,不认识这位啊,李穹 更是着实给吓了一跳,擦擦嘴,问他,“对不起,您是?” “我是观众,嘿嘿,观众,我在电视里见过你……” 没听他说完,我就见李穹松了一口气。她扶了扶大墨镜,跟人家笑,“哦,您 好,您好。” 面前的人还跟那想,“哎呀,对,对,对,你是那个……你看我这记性,怎么 一时想不起来了,就在最边儿上……”他一着急,脸就红了,他的整个面部表情很 像一个发育畸形的土豆,比李穹那张被人揍过的脸可怜十倍,“对,对,对,我想 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对呀,你叫李霞!”他一笑起来,整个脸像 被人刚从搅拌机里捞出来似的,“哎呀,李霞,我们都很喜欢看你主持的节目啊, 听说你是新疆人?我们是老乡啊,老乡,我老家是兰州……” 我一听,差点把一只螃蟹爪子直接咽下去,妈的,哪冒出来的这种人啊,认错 了人不说,还把兰州说成是新疆的,我猜,不是他这会儿喝高了,就是当年他父亲 大人喝高了才会和他母亲大人一起合计着生下了他。 我看李穹,那家伙脸都蓝了。 热心观众还在喋喋不休,“哎呀,李霞啊,上次你主演的那个什么大漠王妃我 们都看了啊,很好,很好看啊……对了,你有没有男朋友啊现在,家里人都好吗… …” 我心想这也他妈的就是在青岛,我跟李穹人生地不熟的,这要在北京的姜母鸭 吃饭,就我这爆脾气,肯定会一挥手,再大喝一声:来呀,拉下去,给我打!在这, 我还真不敢。 “我说这位师傅,您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她不是什么李霞,也不是什么演员, 她是我们那一服务员,就一服务员,您搞错了。”我赶紧用一只手把热心观众给拦 下了。 “不对,不对,你们文艺圈的人都这样,叫人认出来就死不承认。”他死命地 摇头,指着我,“您不会就是她的经纪人吧,我一看你们就是文艺圈里的人,你看, 要不她怎么会带着墨镜呢,你们文艺圈的人出门都戴墨镜……” 我真想挥手给他一拳头,要不是怕我打不过他,李穹又跑不快。没辙了,我大 吼一声:“服务员,叫经理来!” 像那天那样李穹被热心观众认出来的时候还有许多次,有几次,李穹心情不错 的时候,还正儿八经地给人签了几回名儿呢,我还真没想到,这家伙才出道没几天, 名气居然这么大!连我这个在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江湖都没捞着过给谁签回 名儿,我在失落之余,安慰我自己,谁让我是幕后英雄呢。 晚上的时候,我跟李穹通常到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叫郎园的酒吧去喝 点酒,有几次,李穹喝醉了,我也喝高了,我们俩就在午夜无人的大街上一路狂奔, 一直奔到双腿发软,再也挪不动步的时候,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就往地上一躺,躺 够了,在互相搀扶着回到别墅里。 那天又去郎园,居然在里面见到了久违了的老B 的前夫,他和另外一帮当地的 演员围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侃,仿佛一个黑社会大哥,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小妞 非常崇拜地看着他。 我一看见他,两步冲上前去,大喝一声,“身份证拿出来!” 他挺诧异地转回头,看见我和李穹立刻哈哈大笑,跟我犯贫,“怎么着大编剧, 又跑这体验生活来了?这回不是……”我知道他想说卖淫,立刻拿起桌上果盘里的 一块西瓜堵住他的嘴巴。 接着他跟在坐的人介绍我跟李穹,“这个,北京城里一大祸害,初晓,高原的 老婆。”他打他一巴掌,“我还没结婚呢啊!”他哈哈大笑,又跟周围的人介绍, “虽然还没结婚,可是已经有许多事实了。”他接着介绍李穹,“这位,大美女, 演员李穹。” 在坐的人都很兴奋,拽着我们坐下来,有个当地报纸的记者马上凑过来要给李 穹做一个专访,另外一个济南的记者也拖着我,非得要让我谈一谈高原。我跟李穹 差点没被他们整死,三下两下好容易挣脱了出来,酒吧老板又追了出来,愣要把我 们拖回去请我们喝酒,说得特别真诚,“你看,你们来了这么多次,我都没留神, 要知道是你们,我怎么也得给个折扣吧,走,走,走,回去喝两杯,我请客。”吓 得李穹也不管我了,撒丫子开跑,大黑天的她也带着墨镜,居然没撞到墙上。 经过那次在郎园酒吧过后,我跟李穹塌实了一阵子,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偶 尔她会去海边游泳,我就在沙滩上看着她,偶尔我们也去青岛著名的商业街钟山路 去卖点小玩意儿,去栈桥吹吹风,去真正的渔村看渔民出海,更多的时候,我们俩 都待在别墅里不出门,没有电话,也没有人来找我们,我将构思的剧本口述出来, 李穹帮我打字,我们像姐妹一样地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很匆忙。 常常在吃过了晚饭的时候,我们俩一起沿着海边的围墙散步,一边走,一边聊 着许多年前我们初识时候的故事,常常就在人群里肆无忌惮地仰天大笑,日子过的 很平静,很快乐,我睡不着的时候会想高原,不知道他的新戏拍得怎么样了,李穹 也隔三差五地给胡军打个电话,日子一如往常,只是转瞬即逝。 转眼,三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我和李穹完成了给文化公司的剧本,10月的青 岛天气也开始炽热了起来,我们回到了北京,我没想到北京等待着我的是一场近乎 灾难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