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第一集:龙形汉佩(1) 第一集:龙形汉佩 满豹住北京西二环新大都酒店,转一条街可以去动物园,转两条街可以去颐 和园,转三条街就可以去故宫,由于喜欢" 三" 这个数字,他选定故宫去散心。 其实又有什么心可散呢?他跟柳叶婷通了话,说过几天去看她。这几天,他变得 很懒散,不想见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那些事在他的感觉里仍然是羞于启齿的吧。来北京前那强烈 的倾诉欲突然萎靡下去。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柳叶婷的脸浮现在他的脑中。那张脸略显苍白尖削,比起嫣青来,仍然不够 饱满。 想起嫣青,他的胸口突然出现幻觉般的剧痛,沉郁的空气里再也找不见一点 点可以让他舒解的事物。他并不是在为嫣青的死而感到痛,他只是感觉到阴冷。 一个相互背叛着的家庭,表面上看,却又如此地谐调着、融洽着。嫣青狂热 地想跟他生一个孩子,甚至在嫣青临死前的几天里,还在计划着生孩子的每一个 细节。 满豹已经很多次被嫣青拉到童装柜台前,看那些花样繁琐得没有道理、而价 钱也贵得不讲道理的童装。嫣青似乎很喜欢女孩,对于那些粉色带着纱罩的裙子 无比偏爱。 满豹无法理解,狂热地想跟他生个孩子的女人,为什么却会无端地悄然背叛, 甚至死于情杀。 他一直都对自己极其自信。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有如同怀春少女般的自恋倾 向,因为他喜欢对着镜子微笑。他研究过,留多长的胡须去保持或深或浅的笑容 会让自己在女人的情感里立于不败。他拼命去健身房和游泳馆打造那六块轮廓清 晰的腹肌。直至结婚,这些习惯一直保持着。他想,应该是这些习惯又赢得了杨 婉茜的心吧。 女人或许都有莫名其妙的双重人格。嫣青想跟一个她并不真爱的人生孩子, 而嫣青死后,杨婉茜终于有机会递补进满豹的家庭,她却消失了。满豹原本幻想 着,他可以扑进杨婉茜的怀里痛哭,这是他发泄积郁最有效的方法,之后,他所 需要的所有温柔的慰藉都会第一时间得到。这原本并不是件难事,却在第一时间 停留在了幻想之上。 满豹突然发现自己在感情上的笨拙,镜子前显现的那经过精细化处理的微笑 和轮廓分明的腹肌,突然成了上天取笑他的最大谈资。 他又怎么能把这个谈资跟另外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分享呢? 他用表面的懒散,掩盖着内心的烦乱。他想,或许他真该听满野的主意,去 悉尼走走。 进故宫的玉器坊需要重买一次门票,其内展出的大部分玉藏品都是乾隆的收 藏。乾隆素有" 玉痴" 之称,清代的宫廷玉器,大部分得自于他的私人藏品。乾 隆最钟爱的是乳白色的叶尔羌玉,而他喜欢的玉器外形则是古朴的汉玉造形。他 的这一喜好,在清庭里延续了百余年。直到清光绪年间,新疆才停止向清政府进 贡叶尔羌玉。而光绪之后的宫廷玉藏品,又多为柔绿色的翡翠制品,做工极精美, 这是因为慈嬉太后喜欢翡翠。满豹是新疆人,他也喜欢乳白色的叶尔羌玉。 在水晶玻璃的展柜前,他看见一组新疆叶尔羌玉制造的龙形汉佩。据传,此 类汉佩的外形是中原古老图腾的一种,汉代之前,这种图腾是被称作" 人间和仙 界的通达之匙" 。古人把它挂在腰间的,作避邪之用。满豹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 这种造形,心中一阵迷茫,他神情慌张地走出展厅,不再去看剩下的玉器。 阳光下,满豹慌张的情绪稍稍平抑。他看见了太和殿顶上狰狞的兽头,内心 反倒有些清醒了。 他的印象里,这枚汉佩并没有被挂在腰间,它总与一个雪白纤细的颈部联系 在一起,但这个颈部以上的头颅和其下的身体,却无论如何对接不进满豹的记忆 里。 他突然想抽烟。从前,抽烟是为了让他从清醒变得混沌。他很早就学会了抽 烟,那一年他十七岁,同一年,他懂得了性爱。他刚高中毕业,闲在家里,认识 了" 烂鸭" 和" 毛凤" 。烂鸭和毛凤都是有真名的,只是,他记不起这两个人的 真名了。毛凤原名小凤、双臂上有极重的汗毛。他跟烂鸭打了个赌:如果敢跟着 烂鸭他们到荒山里过一夜,才证明他是个" 真儿娃子" 。为了这个" 儿娃子" 的 名头,他跟着去了。他隐约记得,烂鸭那晚跑了,而大他五岁的毛凤却瑟瑟发抖 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在黑暗里,满豹敏感的指尖仍然可以感觉到毛凤双臂上浓重的汗毛。但之后 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和迷乱了。 他记得,第二天,他的内裤被高高地挂在树顶,远处还传来烂鸭不怀好意的 笑声。毛凤仍然若无其事地躺着,甚至并没有打算整理零乱的衣襟。她说她喜欢 看满豹笑,只是这个儿娃子太嫩了点,嘴上的毛还不如他手臂上的毛多呢。 满豹把这看成是最大的污辱。他那晚笨拙的表现和嘴边那层稀疏的茸毛成了 他那一年的标志性记忆。 成年后,他一直留着长短适中的胡子。 他努力让自己变成那种精致的粗砺,表面上看他很随意,不修边幅,而实际 上,却武装到毛孔。 他很确定,毛凤的脖子上没有挂过这个佩饰,因为毛凤挂着一条发着艳俗的 黄光的假金链子。 烂鸭后来因为轮奸罪蹲了大牢,毛凤则再没有出现过,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毛 凤的相貌,只记得那两条长着浓重汗毛的手臂。 之后他身边一直都没有断过异性,他实在无法分辨每个人颈部细微的差异。 他记不起来,哪一个女人长着如此精彩的脖子。纤细、雪白、光洁,似乎上面根 本没有存在过毛孔。 他几乎翻遍了自己所有对异性的记忆,仍然毫无头绪,索性不想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玉器坊走到太和殿的,不知不觉间,绕了很多路。他 苦笑了一下:原来他一生经历的女人可以让他有如此绵长的回忆,仅仅是对颈部 和那些对应的名字的搜寻,都够他绕如此多的弯路。但是,无论他绕了多少弯路, 却没有一个女人真正镶嵌进他的生命里,包括令他摇摆不定的嫣青和杨婉茜。 故宫太和殿过后,是仁和殿,再过去是珍妃井,传光续皇帝的爱妃便被慈嬉 太后赐死于这口井中,入夜即使是守宫的官兵们都不敢接近这口阴森幽冷的井边。 白天,在珍妃井周围闲逛的人也很少。 但是,那里却有个故宫仿制品的小摊。下午,已经临近关门,小摊生意很冷 清,满豹走过去看看小摊上的货品。他并不确定他想买什么,他只是看见地摊上 似乎也摆着一些成色很差的假玉,虽然那些玉也粉饰出一片如叶尔羌玉般的洁白。 他没想到,在故宫里,也可以找得见这些仿制品。 他随手翻弄着一些摆放杂乱小饰品,鼻孔里出着冷气。这些饰物仿制作得很 粗糙,甚至有些" 石头" 的表面明显可以摸得出人造树脂的质感,似乎仿造者根 本没想过要" 乱真" 。但这些杂乱的饰品里,也有几件说得过去的,满豹很随意 地拿起一块白色的石头,当他碰到这块石头之时,感觉到,这并不是人造树脂, 而石头的成色似乎也要比其它的几块好很多。但是,这块石头与其它的那些" 人 造石" 卖的是同样的价钱。 他刚想细看这块石头的做工,突然感觉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满豹回过头去,见一道姑与站在距他很近的地方,满脸愁苦之色,似有万般想说 的话,却不敢出口。满豹以为她是来求个施舍,躬身想发问,却听道姑轻声说: " 贫道法号守玄,惊扰施主了。" 满豹第一次见到一个道姑,而这个道姑却在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