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我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一个礼拜,常欢的同学李医生依旧是我的主治医生。他声 称自告奋勇申请调到妇产科,而我是他新科室生涯的第一位患者。早就听说第一人 民医院的脑科是全泰城最棒的,别的医生挖空了心思都进不去,也不知道李医生的 院长老爸是怎么想的,居然同意儿子调到妇产科,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 在李医生的督促下,我每天都像实验室里的老鼠一样吃下无数药片,打无数的 点滴,可我的状况似乎并没有很快好转起来,要不是常欢以人格向我担保李大勇医 生的医德和医术,我百分百会怀疑它是个庸医。我依旧会头晕眼花,一天深夜,我 的身体突然毫无预兆地抽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逐渐恢复,幸好妈妈正在另一张 床上睡着了,否则一定吓坏了她。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李医生和常欢。他们都太喜欢小题大做,这一 个星期里,我不仅做了无数次常规非常规检查,甚至还做过了脑CT,再让他们知道 我又出了状况,搞不好会押着我去抽骨髓化验,我可不想以身试法。 星期二上午,常欢打电话说等下会过来陪我,我对他说不要总往医院跑,毕竟 上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对我讲:“工作永远做不完,老婆却只有一个。”我甜 蜜地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实际上,我是那么那么地想见到他,就像古书里说的那 样,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今天的点滴结束得稍微早一点,我催促妈妈早点回家休息,她是那么的疲惫, 眼睛总是红红的,像是偷偷哭了许多次一样,我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母爱,看着我的 手被扎成了筛子,我相信她宁可被扎的是自己。“等一会常欢就来了,你放心回家 吧”,我几次三番这样说,她才终于肯提前离开。 我跑到盥洗室飞快地洗漱干净,又擦上了香喷喷的柔肤水和面霜。等下常欢就 来了,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我蓬头垢面的样子。李大勇吹嘘自己藏了好多花花绿绿的 杂志,我准备借两本过来看看,否则常欢走了以后,我又该无聊的发慌了。想到这 里,我披上外套朝他的办公室跑了过去,院长的儿子就是不一样,明明调去了妇产 科,还能继续留在脑外科办公,还是3 年前的那一间,我从前就认得,现在更是轻 车熟路。 刚刚跑到楼梯口,我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常欢。我接起来却听到他跟别人在 说话,声音听起来很远,大概是不小心按下了重播键。自从换了这款平板电话以后, 他总是忘记锁键盘,类似今天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我总是提醒他,可他总当 成耳边风,这个固执的家伙。我恶作剧一样竖起耳朵偷听他的秘密,如果这家伙敢 趁我生病的时候勾搭别的女人,我就跟他没完。 走廊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小声争辩着什么,他们还算有教养,知道医院里不能大 声喧哗,所以也不会影响到我的窃听计划。 “大勇,”常欢说,“非要手术么?你让我怎么跟他说?” 看来常欢正在李大勇的办公室,就是10米开外的那扇门里面,他们又在召开慕 尼黑会议,准备拿我开刀,我这回要坚决反对,反对任何形式的小题大做,我受够 了当小白老鼠的日子。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手里的电话却没挂断,他们的声 音越来越近,就像现场直播,真有趣。 “其实就算手术了也未必有用,三期胶质瘤,基本没得治。很多人根本下不了 手术台,活下来的也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就算万幸手术顺利,也不能保证活多久 ……再说手术费用也不低,就算你们都不缺钱,也犯不上这么折腾。” “我不管,花多少钱都没所谓,我只想让她活着,一年,一天,甚至一分钟都 好。三年前我已经失去她一次,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像三年 以前那样,再给我一个奇迹,算我求你……” “尽人事,听天命吧。对了,还准备继续瞒着她么,我看她挺伤心的,还真以 为自己流产了,当初你怎么扯了这么个谎。” “还是瞒着吧,这也是她父母的意见。” 走廊里那对男女的吵架突然升级,女人的破口大骂像是一个炸雷,刹那间响遍 了整个走廊,男人不甘示弱,他的词汇比女人的更加不雅,声音也仿佛更大些。 我的偷听被打断,但这些已经足够了。我以为自己会在刹那间崩溃,可是我没 有。 三期胶质瘤,这个医学名词曾经被我应用在那篇《狂想曲》中,当时我还上网 查过了资料,从那时我就知道,原来这种病还有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脑癌。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连日头晕眼花头昏脑胀,为什么明明不久前来了月经却又 莫名其妙地流产,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药打那么多点滴,为什么会在那个夜里全身抽 搐,为什么常欢坚持让我住院,为什么妈妈的眼圈总是红红的,甚至为什么李大勇 会像个白痴一样“从脑外科调到妇产科”,这么多的“为什么”,我一下统统都懂 了。 大概是想制止外面的喧哗者,李大勇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看到我在门口,先是 愣了愣,然后回头喊了一句“常欢,你出来一下。” 与常欢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手里仍然拿着电话,听筒依然紧紧贴在耳朵上。 他惊慌失措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电话看了看,随后意识到: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