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那一个春天,南方的月季花开了,她给他打电话:“我们这里的花开了。” 那一个冬天,北京下了第一场大雪,他打电话告诉她:“我们这里下雪了。” 人间四月天,挡不住的春去冬来,花开花谢,雪落雪融,流年似水他们一路走 来。 林欢掐指一算,一来一去,一南一北,这已经迈入了第五个年头了。这一年他 已经大五了,本科最后一年在读;她也是底下那些小学弟小学妹口中研三的学姐了, 硕士最后一年在读。偶尔她会代替教授去给那些本科生上一些不算重要的选修课,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总会不经意地想起身在北方那个大城市中那所大学里的 那个人,想着他现在该是也这样坐在教室里,那双清澈的眼睛或许也是看着讲台上 面…… 田蜜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让林欢高兴的是她留在了这个城市。这几年她们仍 然经常见面,但是最近她应该是工作繁忙,这次两人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见面了。 林欢赶到相约的学校附近一家餐厅时,田蜜已经坐在那里了,看见了她,招手让她 过去。 坐下后,自有服务员拿来了餐牌让她们点餐。林欢大概看了一番,倒怔住了, 抬起头看田蜜。 她笑道:“不要为我省钱啊,想吃什么就点吧。” 等到两人点完餐,服务员拿着餐单走了,林欢忍不住问:“来这么贵的地方干 什么?你发奖金了?” “只有发奖金了才能请你吃饭啊?” “当然不是啊。” 田蜜突然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端起面前的一杯水喝了口,然后幽 幽地说:“欢欢,我要走了。” “啊!”林欢被这句话惊到了,反射性地发问,“去哪儿?” 田蜜倒笑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是啊,这几年她一直在学校,看书上课写论文,看上去永远还像是当初她们住 在一起时一样。倒是田蜜却渐渐地沉寂了下来,虽然还是那个样子,可偶尔看她打 扮得像个正正经经的都市白领丽人,端然而坐时,林欢觉得心酸,曾经那么明媚活 泼的田蜜哪儿去了。但这么多年,两人一直要好,林欢知道其实她依然还是那个躺 在床上听她讲心事的田蜜,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来这番话。忙不迭地再次发问: “你要回家了吗?” 田蜜摇了摇头,笑道:“我要去找你的程子默了。” “你又取笑我!”这句话到让林欢知道她要去哪儿,“那边有新工作等着你去 吗?”可她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欲言又止:“田蜜……” “欢欢,你别担心,我只是想换个地方,可是不知道该去哪儿,好像只有那里 是想去的也能去的。” 事实确实也如此,林欢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打住了要劝她回家的话。 半晌后,两人点的餐也送到了。林欢拿起刀叉后,禁不住叹了口气:“你也要 走了。” “叹什么气啊,这样可不经老啊,小心你的程子默不要你了。”田蜜故意取笑。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林欢的手停了下来,那刀叉忽然间就像有千斤重一样, 她再也拿不起来了。顿了顿,干脆放下刀叉,看着田蜜,可是一时间却也不知道从 哪儿说起。心里的话就像那些长在野外,一丛一丛的杂七杂八的芦苇,整理不出头 绪。 见她这样子,田蜜一时倒是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亡羊补牢地把脸往对 面凑近了一点,笑着说:“这仔细一看,比我年轻多了!” 林欢也不笑,只是抬起头叫了一声:“田蜜……” 这一喊把两人的记忆都带回了从前,曾经的某个夜晚她也用这样无助的语气惶 惶然地叫着:“田蜜,田蜜……” 田蜜喃喃说:“你呀……”顿了顿又改变语气认真地说:“你还记得那年你告 诉我那个人是程子默时我说的话吗?” 林欢想了想,那时候她听了,一开始是惊讶,再来就是一脸了然,后来说的话 现在是记不清了,但是那句“只要你喜欢就好”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她不明白什 么叫“只要”?终于还是问出来了:“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们不会有好结果吗?” 很多人都说异地恋是最要不得的,他们说时间和空间可以改变一切。她不是没 有听见周围同学偶尔的议论,这几年大学校园的分分和和,她也不是没有见过,连 曾经班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也因为工作地点不在同一个城市,在毕业后不到半年 静悄悄地分了手。饶是她这种不怎么留意这些纷纷扰扰的人初次从别人口中得知这 个消息时,也还是吃了一惊。可是他们都是他们…… 田蜜摇了摇头,郑重地说:“关键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你自己怎么想。”拿 眼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叹气:“你说你像谁啊?怎么生了这么个玲珑婉转的心啊! 看来书还是不能读多啊” 她一连用了三个“啊”字,林欢知道她是想让她高兴点。一时间默然,半晌苦 笑道:“我也不知道。” 吃完饭出来时,外面刮着风,有点冷,她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挽着手往对街走过 去。过了马路,人行道上不时有牵着手的情侣双双而过,林欢突然难受了起来: “田蜜,其实我们一直都很好,以前我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是最近我有时候 会想……”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一直忘记了我比他要大。” 田蜜说:“那时你是还不懂所以就忘记了,现在你记得了,也就代表你懂了。 我以前就想问你,你在意吗?” 在意吗?林欢也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一个声音对她说你们两人是那么好,他是 那么得好,年纪又能代表什么?另一个声音却说,其实你在意,你心里害怕,你只 是一直不愿意去想罢了。 害怕?害怕什么?她已经孑然一身了,有的也只是他,还怕什么?后来林欢知 道了当一个人太在乎另一个人时,是会从心里产生害怕的感觉的,因为在乎,所以 害怕,害怕失去,因为承担不起。等到到她终于明白她害怕的是没有他时,他已经 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远到她再也够不着,再也不能听见他的声音从电话的那 端传来。 林欢想了很久,最后只能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又一脸无可奈何地问: “田蜜,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长大?” 田蜜没有回答。林欢知道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如果一个人停止了生长, 那么他就死亡了,但是他们都是活人,所以他们必定会生长,会长大。 四年,变的是她从大三到研三,他从大一到大五;她笑时眼角上渐渐增加的细 纹,他沉思时脸上慢慢笼罩的刚硬……不变的是她接到他电话那一刻眼角眉梢掩盖 不住的笑意,他听到她声音时那悄悄勾起的嘴角;她面朝着北眼睛里面倒映出一张 略带青涩的面孔,他面朝着南,眼睛里面闪现出一抹温暖的笑靥。 总有些东西还在那里,总有些什么没有变。 这几年一路走下来,大多数时间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可是总有条线搭着 南北之间。她在线的这头,他在线的那头,只要一个人在线的这边轻轻动一动,线 那边的人也会颤动一下。有时候,有时候,天南地北,山长水阔,也只是一线之间。 林欢的思绪转到了这几年有他的日子。这几年,既漫长又短暂。长到每次要见 他一面还要等上好几个月,短到她觉得就是几个节假日和寒暑假。 她还记得第一年的国庆节他回来给她带的北京烤鸭,在那个公园的长椅上他看 着她吃。也还记得不知道是哪个周六的早上,她从宿舍楼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他, 当时就泪流满面。还有那个暑假,她做暑期工,他每天都在她上班的办公大楼等她 下班,然后和她一起回去…… 太多了,要是想一一数出来,只怕一天一夜她也说不完。 他们是他们,他们这么好。 北京冬天冷,她每年在下雪之前都会给他织一条围巾,前不久她还把第四条寄 给了他。这次她买的是灰色的细羊毛,毛线太细,织起来就要费一番功夫,但是她 还是利用课余时间,在一个星期就织好了。寄给他时,她觉得好玩还偷偷在折叠工 整的毛线下面藏了一首手抄的小诗…… 她想到前几天在网上聊天时见他围着那条围巾的样子,就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看样子应该很保暖,明年再就换种颜色好了,换什么颜色呢?看了眼时间,这个时 段他没课,然后看到了搁在书桌边的手机,拿起来按下一个一个字:“你喜欢什么 颜色?” 很快地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灰色。” 她笑了笑,回道:“白色,灰色,蓝色,黑色除外。” 这次等了一会儿,回复是:“灰白色或者深蓝色。” 这是除外吗?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他的,下次就灰白色,下下次深蓝色。马 上按下几个字:“那明年就灰白色吧。” 回复是:“好。” “那后年就是深蓝色?” “嗯。” …… 林欢笑了笑,余光中见到了书桌上那支白瓷笔筒,又想到了现在也身在那边的 田蜜。她答应过她,安顿下来后就会打电话给她。 田蜜前几天就走了,走之前曾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欢欢,并不是所有的爱情 故事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你会比我好的,你要相信。你不要想太多,你也不要在意 别人说什么,只需要在意程子默对你说什么,这就足够了。” 要是她能永远记得这番话就好了,可是记得又怎么样?那时的她只会那样做。 从来都没有人逼过她,从来逼她的只有她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就算是 后悔,也只能在无人的地方生生咽下那一口苦药。 后来,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她抱着她最好的朋友,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落在 她的胸膛上,想起来她曾经说过的话,只能一遍一遍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程子默,子默,子默……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