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 星期一早上,程子默就要离开去学校,林欢硬是要起来送他到楼下上车。他一 开始是不同意的,他心疼她,这么冷的天,起来这么早到外面来吹冷风。她虽很多 时候都听他的,但有时候也很固执,在这件事上,她就固执得不可思议。最后只得 让她在马路边看着他上车。 临近期末考试,并没有很多课,上午的课上完后,这一天就没课了。程子默回 宿舍整理了一些书本和衣物,打算一会儿过去的时候带走。 同宿舍的人见他刚回来就收拾东西,看这形势,这次倒像是要暂时住在别处一 段时间了。对面床铺的许景燊喊道:“程子默,去哪儿啊?” “出去住一段时间。”他一边简单地答道,一边动手检查包里的东西。 这时候宿舍里面的人就都暧昧地笑了起来,章净戏谑道:“听说前两天,有人 见你在校门口拉着一个女生的手……是你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女朋友吗?”附 和的声音也出来了:“听说还挺漂亮的……” 程子默只是笑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是吗?” “你就装吧!”说话的褚之柏这时候忽然睁大眼睛,叫道:“哎,你们都过来 看看,有没有发现他和上个星期有很大的不同?”另外的几人马上都围上来,像观 赏猴子似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程子默倒是不认为他们真能看出来什么,无非就是凑凑热闹而已。索性就让他 们看,他该收拾的还是收拾,该检查的还是检查。 最后全宿舍公认为最会看“相”的章净发表观赏感言:“八成是已经做了!” 程子默的动作顿了一顿,耸了耸肩,继续手上的动作。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 保持沉默,这些人,你越说,他们就会越离谱。但他这样想并不代表其他人会这么 轻易地放过他。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可供这个年龄段的男生热议的话题。于是很快地, 各种问题接踵而来。 “程子默,你们两天都在一起,干了些什么,总不会是纯聊天吧?” “说一说,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大概过程吧。” “肯定就是那个在校门口被你拉手的女生,这个是毋庸置疑的吧?” “是你女朋友吧?既然来了,带来给大家见见啊!” …… 闹哄哄的,还没等他说上一句话,这时候有人在宿舍门口大喊了一声:“程子 默在吗!”大家都转过头去看,问话的人是一个班的邹远朋,这时候也见到了站在 靠里面的程子默,接着说:“你在呢!马老让你去他办公室一下。” 程子默道了谢,向大家摊摊手,也算是顺利地逃脱了他们的“拷问”。 马老是他们建筑学院的一个教授,在建筑学上也颇有成就。曾经主持过国内好 几个大的工程项目的相关设计工作。程子默入学后,他看中了这名学生在建筑这门 学科上的悟性,一直以来都很关注他的学业。大抵来说,像他这样的人,做了一辈 子学问,活到这把年纪,大约是爱才吧,想在年轻一代的身上看到自己所从事的事 业未来的辉煌。后来竟不知又从哪儿得知程子默就是曾经和他共事过的程渊的孙子 后,对他就更上心了程子默到了后,他也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找他来所谓何事。大 概就是某企业想重新在市区盖一座商业大楼,集办公,购物,休闲于一体,他被聘 为设计顾问,实际上以他在这一块的地位,已经相当于是整个设计团队的组长了。 来龙去脉讲完了马老便说:“小程,我想让你加入我们的设计小组,你看怎么样?” 程子默一时倒是受宠若惊,这么大的项目,他一个本科生是很难有资格参与的。 但听马老的口气已然是早就决定了,现在只等他点头。他稳定了下心神,从容答道 :“马老师,能加入当然是我的荣幸,我想这还是要谢谢您。” “你这孩子,人小鬼大了!哈哈”马老笑了,非常诚恳地说,“其实你进去了 也不一定能有机会做什么,但是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以从旁好好观摩,对你的毕业 设计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程子默点点头:“我了解。” 老马放心了:“那就行了,到时候就算是只递递图纸也不能抱怨了。” 程子默笑了笑:“马老师,我愿意为您递图纸。” 一番话说的,让人听了越发高兴。马老点了点头,说:“明年开学就会开工, 你准备一下,那你去吧。” 程子默道别后,刚刚走到门口,听见后面又传来马老的声音:“等一等,小程。” 于是他又重新回到办公桌前。马老一脸好奇地问:“学院说你拒绝了学校的交换留 学生的名额?” 程子默知道这在学校不算是小新闻,所以也不奇怪这么快老师就问起来了,索 性点了点头:“嗯。” “是不是家里给你安排了更好的学校?”马老问得很和蔼。 程子默默然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一个这么关心自己学业的老师,他的学 生不打算再升学了,至于原因那就更不好对他说了。他能告诉他,老师我很爱一个 女孩,我想和她在一起,我不想再和她分隔两地,所以我放弃我的学业,他能吗? 没想到老马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知道这个学生的家世好,但他本人却极 为低调,想来他是不愿意过早地宣扬,遂高兴地挥挥手,“那就好,我就先不问哪 个学校了,等着你到时候给我们惊喜。” 程子默出了办公室后,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时间,加快脚步向宿舍走去。回 到宿舍后,章净却告诉他,他妈妈刚刚打来电话找他,让他回来后回个电话。他走 过去拿起书桌上搁着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星期五和林欢在一起时,手机就没电 了,后来他也忘了换电池。这两天和她在一起,手机都没用了,自然就想不起来。 他拿出块新电池换上。 这时候宿舍有人却叫了起来:“差点忘了,你妈星期六上午就打过电话找你, 不提我还差点忘了。”说话的是一向马虎的周昊天。 “没事,现在告诉我也不迟。”程子默对他耸了耸肩后,就握着手机走到了阳 台。 电话接通后,他妈妈却没问他这两天去了哪儿,只说她现在人在北京,让他出 去见个面。程子默答应了,又给林欢打了个电话,说会晚点过去。 打车到了他妈妈所说的酒店时,已经下午两点钟了。一上午的课再加上中午这 样跑来跑去,这时候还真饿了。吴君兰在等儿子过来也没吃饭,就带着他到旁边一 家著名的日本料理店吃午餐。 见到妈妈,程子默当然是高兴的。大约正是知道他的心思,吴君兰每逢因公出 差到了这里,无论时间再紧张,都会想办法和儿子见上一面,一起吃饭。 但今天程子默在起初的纯粹欢喜过后,却又突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股不安, 或许是因中午刚和马老谈过那个话题,这时候又见到妈妈,总会有点不安。他定了 定神,想到她这么忙,必然是不知道的,只要他自己不说就行。这样一想就放下心 来,欢欢喜喜地吃饭。 席间,吴君兰免不了的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告诫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程 子默一一作答,说身体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谈话的空隙间,他想着她现在该是一个人在爷爷奶奶的房子里面吃饭,突然记 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看了眼面前的妈妈,尽量像没事似的问:“妈,你知道杜 伯伯他们系目前一共有几个博士生导师?” 吴君兰反射性地问:“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但还是想了想,立即告诉他: “英语言文学这块应该有四五个吧,你要是想弄清楚,我就帮你去问问。” 程子默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抬起头见妈妈低头在吃一个寿司卷,慢慢地放心 了:“妈,那你知道杜伯伯每年会有几个博士生的名额?” 这次吴君兰好像也上心了:“这个我还真不是很清楚,回去了我去问问他明年 会带几个。”但马上又把话题转回最关心的问题上:“你也别光顾着打听这些有的 没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快吃饭吧。” 程子默笑了笑。他也注意到了,这几年妈妈也慢慢地变老了,偶尔能从头上看 到一两根白发。他想到了他爸妈之间,再看看妈妈现在的样子,也能想到这几年她 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吴君兰察觉到了一直定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笑着问:“子默,你看什么?” 程子默想了一下,一瞬间下定了决心,直接问:“妈,你和我爸爸怎么样了?” 吴君兰没料到儿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她还不想儿子知道的 太多,只得掩饰地回道:“你突然问这做什么?我和你爸一直不都这样过来的吗? 不好也不坏。” “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一次程子默不打算沉默下去了,搁下筷子说, “你们不用顾忌我,我不介意你们做什么决定。” 吴君兰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了,斩钉截铁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你 爸爸是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是吗?”程子默只是极淡地反问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吃完午餐回到酒店房间后,看着坐在书桌边忙着工作的 妈妈,突然觉得心酸,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吴君兰低头整理文件,笑道:“别吞吞吐吐的,对外人话少就算了,我是你妈 又不是别人,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我下午没什么事情,把这些收拾一下,你 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爸在外面……”他到底还是说不出来接下来的话。 吴君兰手里的一个文件夹啪啦掉到地上去了,半晌她才弯腰拾起来,平静地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你们接我回去后不久。” 其实已经不需要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一直都是这么敏感细心的孩子,不会 察觉不出来父母之间的气氛。再说他又何尝掩饰过?她自己就是亲眼所见那个被称 为丈夫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从酒店走出来才真正相信原来他们的婚姻早就变质了。 然而这一刻她最关心的不是她的婚姻而是儿子:“子默,无论你爸爸做了什么,他 仍然是爱你的。我知道这么些年你因为我和你爸爸一直不快乐,这是我们做得不好, 我们不是好父母,你不要把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低头继续整理文件, 告诉他:“子默,我和你爸爸是不会离婚的,并不仅仅是为了你,更多的是为了我 们自己。” 程子默默然。他这个时候还不了解维系一段婚姻的纽带更多的时候是和爱无关 的,权利、名誉、地位、面子、甚至于恨……这些所有的世俗因素都可以成为婚姻 继续下去的理由。我们只是红尘中最普通的男女,大多数人需要婚姻,但是不需要 爱。他以为他爸妈已经不再相爱了,妈妈继续经营这段婚姻得不到任何幸福,为什 么不放手?可是他不知道放手的理由只有一条,但不放手的理由却可以有千千万万 条。 这次的谈话是没有结果的,也许是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幸福在招手,所以迫不及 待地想让身边的人也都能幸福。但那时候他还是忽略了一件事,他自己的幸福都没 有抓牢,又哪里管得了其他人的。 程子默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才赶到爷爷奶奶的老房子。林欢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等 他,他一回来,她立即笑吟吟地忙着收拾餐桌吃饭。 虽然整个用餐的过程和前几次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会看着她微笑,也会给 她夹菜,可林欢还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她可以从他偶尔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推 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困扰。进了房间她就忍不住想问他,可 他几乎是在门关上的同一刻便转身吻上了她。她渐渐迷糊了,只能感受他的气息和 亲吻,只能攀在他身上任他碰触。 程子默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这么急切,直到真真实实地把她抱在了怀里,颤抖 着再次在她身体里得到了最大的快乐,他才觉得安心,无论怎么样,他有了她了。 翻身在床上躺下后,她却主动爬到他的身上,把手搁在他的胸膛上,仰起脸看着他, 担心地问:“子默,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毛,搂着她,一时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最后只是低声说: “欢欢,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可能有一个妹妹。” 她听后虽然讶异,但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他,只是寻到他的手握住。 “你也知道,我爸妈的感情不是很好,我爸在外面有个女人。” 她前后一推敲,小心地问:“他们有了个女儿?” “嗯,比我小两三岁吧,我见过她几次。” 这下她又不解了:“你怎么会见到她呢?”他爸爸总不可能带他去见同父异母 的妹妹吧? 他说:“我刚和我爸妈生活在一起时,有一次在一个书展上见到了他们,他们 一家三口在一起。”现在想起来了都讽刺,他以为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工作忙,所以 不能陪他去,可当他隔着密集的人群,在那边看到他的爸爸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 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时,起初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难过了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子默……”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去购书中心买书吗?那一天在大 门口要离开时,我又见到了他们一家三口。” 她是记得那一天的,她也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时他在门口发呆,后来回到 家以后也一直怪怪的。她想安慰他,可想了半天,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他能够把 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事告诉她,她心里是欢喜的,可是更多的却是为他心痛。一个 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背负下这么多的? 他知道她听了必定不会好受,更紧地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没事,欢 欢,反正都过来了,只是今天见到了我妈……” 她初初听见他说他妈妈,头脑里面马上就闪现出吴院长的形象,严谨端庄,典 雅庄重。隐隐约约竟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是不安,可又对照他刚刚讲 给她听的一想,其实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顿了顿,她问:“子默,那你妈妈知 道吗?” 他苦笑了一声:“她当然很早就知道。”突然又担心地问:“欢欢,你怕我将 来像我爸那样吗?我以前一直都很怕我有一天会和他一样……” 大约他想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人和人怎么能够比较呢?就算是父子也是不一 样的。这一刻她看着面前这张脸,她看了这么多年的脸,那清澈的眸子里面满满的 都是她,恐怕她一辈子也不需要为这样的事情担心。 她抚摸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 他终于笑了:“后来我也不怕了。” 她知道他说的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搂紧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就开始傻笑。 这一刻他们两人同时想到了了天长地久。 这样的日子确实会让人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过了。 这一个多月的日子在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林欢总感觉脖子上还留着他手臂的 温度,耳朵边也有他轻轻的说话声。 有课时,他早上会起来搭车去学校,上完课就会回来陪她,为了和她呆在一起, 他把自习室都搬到了爷爷的老书房。在这段时间,她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根据他 的课表还有他打来的电话推算他到家的时间,然后辨认楼梯间的脚步声,一开始偶 尔会弄错,到了后来总能准确地判断出哪一个停留在这一层的声音是他的。 程子默有时候回家时,看着前来给他开门的她,还有饭桌上的饭菜,他会恍惚 地以为还是小时候,他白天去上学,晚上回家后,爷爷奶奶等着他还有香喷喷的饭 菜。没有课时,他就更不愿意离开这个老房子了,只想时时刻刻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他自习时,她会在旁边坐着看书,也不出声,偶尔会起身给他倒水,到了时间就会 去给他们准备饭菜。 晚上他总是喜欢搂着她睡觉,那么软的身体,只要抱过就会上瘾,以至于后来 的很多年他睡觉时,总觉得怀里少了点什么。当然在夜晚里他们并不仅仅只是搂在 一起靠着睡觉,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床上,他们分享和探索彼此年轻的身体,只想 着怎么样才能把自己融入到对方的身体里去,怎么样才能血脉相连,永不分开。每 次带着她从狂喜的天堂回到人间后,他总会眷念地在她的身体里停留很久。他舍不 得离开那种温暖,那种只有她才能给他的温暖。 不知道别的相爱的男女是怎么相处的,很多人都笃信一个道理:相爱容易相处 难。于他们却是在还不懂得爱情这两个字更深层次的含义,还不知道何谓相爱时, 爱情已经伴着长时间的相处融入肌肤,融入骨血。在你的心里刻下我的影子,在我 的眼里埋下你的身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