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周文轩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来到旧城改造施工现场,这一处是市里的安居工 程的一处工地。 一进现场,施工老板吴作栋便迎了上来,只见他五十出头的样子,胖乎乎的脸 上总是挂着谦和的笑容,他在连江建筑界也是闯荡了十几年,因为人胖,大家都叫 他“吴胖子”。 “周市长,这是吴老板、吴作栋。”工作人员忙做着介绍。 “欢迎周市长前来指导工作。” 吴老板陪着笑脸,连声说着忙不叠地往他手里塞着烟。 周文轩摆了摆手:“吴老板,对不起,我不会吸烟。” 市长不肯接烟,陪同人员当然也不便于接烟了。 吴作栋拿烟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 “吴老板,看看你们的工程吧。”周文轩冲他说道。 “好,好,周市长,您请。”吴老板慌忙在前面带着路。 他们一行人进了正在施工的楼房里。 在第一层,周文轩轻轻在墙上抹了一下,便沙沙沙地掉起了渣子。 周文轩拍了拍手,随口问道:“吴老板,你们用没用水泥呀?” “用了,用了,哪能不用呢。” 吴老板忙堆起笑容小心地说着。 “你这墙里用钢筋了没有?”周文轩又问道。 “用了,用了,根根都是大拇指粗,周市长,您就放心吧。” 吴老板忙不叠地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文轩的神色,脸上冒出汗来。 周文轩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径直上了楼梯,人们忙紧随其后上了二楼。 “周市长,您看。” 楼梯处,一位检查人员指着墙面对周文轩说着。 周文轩过去一看,工人竟然把装水泥的牛皮纸袋子糊进了墙里,检查人员只轻 轻一拽,“刺啦”一声,纸袋子便从里面剥离出来,墙面也掉了一大块。 “吴老板,你看看,你们怎么把纸袋子都糊在墙里了呢?” 周文轩皱了皱着眉头问道。 “这,这,”吴老板尬尴之极:“这一定是下面工人疏忽了,让他们改,一定 改。” 周文轩看了他一眼,四下张望着。 就在这时,突然头顶上一阵声响。 “周市长,小心。” 随着叫声,高诚一把拽开了他。 他的话音未落,几块砖头、水泥疙瘩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周文轩刚才站的地方, 紧接着又掉下来几块,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人们一阵慌乱,纷纷关切地询问着周 文轩,看他伤着没有。 吴老板更是惊惶失措,慌忙跑上前扶住周文轩上下端祥着,忙不叠地问着。 “周市长,您没事吧?没伤着您吧?” 周文轩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没事,吴老板,你的施工现场怎么这么混乱呀, 工人在这里干活,安全能有保障吗?” 倾刻间,吴老板的脸被汗水浸得就像刚淋了雨似的,他搓着双手一个劲地说: “我们改,我们改,我们马上改。” 由于心里发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高诚看了看上面,冲周文轩小声劝道:“周市长,我看,您别上去了吧,挺危 险的。” 吴老板也附和着劝道,自己盖的房子自己清楚,他真怕市长在他这里出个意外。 周文轩看了他一眼,故意问了句:“吴老板,上面很危险吗?” 吴老板尴尬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惨相来。 周文轩知道没有必要再上去看了,这纯粹就是一个豆腐渣工程。 出了楼门口,副市长兼工程副总指挥刘庆祥扶了下眼镜,轻声问道:“周市长, 您看怎么办?” “这是座豆腐渣工程,立刻炸掉。” 周文轩回头看了看刘庆祥,又看看摇摇欲坠的楼房,皱了皱浓黑的眉毛不容置 疑地说道。 刘庆祥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同意。” 正在现场采访的电视台记者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留着短发精干利索的女记者把话筒对准周文轩,快言快语地问道:“周市长, 我是连江电视台‘今日焦点’栏目的记者刘小丽,这座楼房真的要被炸掉?” “当然了,是危楼就得炸掉。”周文轩看了她一眼,很干脆地说道。 “周市长,您可真有魄力,真是大快人心!” 刘小丽一听,忙高兴地说道。 周文轩摆摆手,自我解嘲地说道:“记者同志,你先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受用 不起。如果现在不炸掉,将来交了工出了问题,你恐怕就不会说我有魄力,而是骂 我官僚了吧?” 听了他的话,刘小丽不由“扑嗤”笑了一下,不由说了句:“周市长,您可真 幽默。” 周文轩也笑了笑,接着摆了摆手,诚恳地说道:“记者同志,我说的是实话呀。” 说到这里,他收起了笑容,神态现变得严峻起来:“把工程建好是我们份内的 事呀,是我们理应做好的工作呀。可现在我们做得很不够呀。” 他回过头指了指危楼:“就说这座危楼,已经盖到了三层,可我们竟一无所知, 失职呀。” 刘小丽思索着,正要继续提问。 正在这时,吴老板挤进人群,一把拉住周文轩的手,苦苦哀求着:“周市长, 不能炸呀,您给我一条活路吧,如果楼炸了,我们这一百口子到哪吃饭呀?我可是 血本无归呀,我真的要去跳楼呀。” 周文轩看着他,严肃地说道:“吴老板,你自己也看到了,你们盖的纯粹是危 楼呀,这样的楼房交得了工吗?不要多说了,必须炸掉。” 吴老板傻眼了,几乎是在哭着央求了:“周市长,不能呀,炸了楼,我们这一 百口子可就喝西北风去了呀。” 周文轩看着他,不相信地问了道:“吴老板,不至于吧,你们公司的注册资金 不是七千万吗?” 听了他的问话,吴老板的嘴唇嚅动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周市长,我们不 是龙华公司的。” 说完,他神态沮丧地抱紧头蹲在地下。 “什么,你们不是华龙公司的?” 周文轩吃惊地问道,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周市长,这项工程是龙华公司转包给我们的,他们太狠了,把工程款压得太 低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跟在其后的副工头苦着脸说道。 明白了,全明白了,丑恶呀,太丑恶了,周文轩目光凛冽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只觉得心里像被捅了一刀似的难受起来。 吴老板重又站起身,此时的他已是泪流满面了,他紧紧拉住周文轩的手苦苦哀 求着:“周市长,求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啊?” 周文轩看着他,好半天才轻声问道:“吴老板,你知道你承揽的是什么工程吗?” 吴老板愣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周文轩继续说了下去,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了:“它是市里的安居工程呀,你看 看你们把房子盖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自己说说,这能叫安居吗?” 面对他的质问,吴老板只有垂头听着了。 周文轩看了他一眼,稍微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吴老板,你也清楚,将来这些 房子都要卖给那些靠工资吃饭的普通职工。一套房子最少也得七八万吧,对他们来 说,凑起这七八万容易吗?他们要动用半辈子的积蓄,甚至还要八方举债才能凑足 购房款呀!吴老板,他们是在用全部的家当来买这房子呀。把这样的房子卖给他们, 你心安理得吗?” 吴老板没话可说了,市长的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他不由双腿一阵发 软,无助地蹲下身。 一时间现场安静极了,人们都静默着,只能听见吴老板无望的压抑的哭泣声。 沉默了许久,周文轩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俯下身轻轻拍 拍吴老板的肩膀,把他扶起来,指了指危楼,语重心长地劝道。 “吴老板,你看看,这座楼现在才盖到三层,就已经摇摇欲坠了,怕是坚持不 到交工它自己就塌了,到那时,你的损失不是更大了吗?” 说到这里,他拍拍吴老板的肩膀,充满惋惜又坚决地说道:“炸了吧,吴老板, 记住这个教训吧,从哪跌倒了再从哪爬起来。” 说完他不再说什么,拔腿朝前面走去。 吴老板这次是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这座楼是非炸不可了,可是周文轩说的确实 是有道理,即使现在不被炸掉,将来整个塌了,他的损失不就更大了吗? 可他心里就是觉得冤呀。 “周市长,您还想说点什么?”刘小丽跟在周文轩身边轻声问了句。 周文轩站住了,看看她,又看看在场的所有人:“在工程招标中,层层发包是 绝对不允许的。”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可是这种丑恶现象竟然出现在我市关系到千 家万户切身利益的安居工程中,这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职,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个水 落石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