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玉兰树下放好软躺椅误杨又抱起父亲放到轮椅上,尽管老爸坚持扶一下就行, 最终还是喜滋滋地享受了儿子的孝心。夕照正拖着长长的尾巴斜斜地靠在玉兰树的 树冠,儿子捧了本小说正看得人神。吴献伸出手抚摸玉兰树,自宝环去后,玉兰树 便断了花期,几次想让人砍倒它另种别的,都是杨扬不同意,草木有情,它大概也 怀念宝环而伤了树身,但愿这树能修成仙,是个女仙更好,说不定宝环的魂魄寄托 在上面。吴献抚摸自己的腿——中风的后遗症靠轮椅代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 黄昏。”心头一阵酸楚,眼睛便热热地。吴杨听到吸鼻声,忙丢开手中的书,正是 卢梭的《两情人》。“爸爸!”儿子看到父亲脸上泪光闪闪,心中一震一惊,从记 事起,老爸向来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顾用手帮他拭泪,吴献 望着儿子的眼睛越看越觉得像极亡妻。“杨杨,你看爸爸真是老了,老胡涂了。” 吴杨知道他想起母亲的种种好处,心里也有感触,失去的东西才觉珍贵!不知不觉 耽搁了一个多月,柳依她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他又拿起《两情人》看。老爸说: “杨杨,爸爸这两条腿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每天那么多电话找你/市那边许多事 务等你处理,明天你回去吧。”儿子当然想回的,反正老爸不愁没人照顾,只是担 心后娘暗地里虐待他,又不敢明说。“爸爸,我不放心2 我离开谁来陪你?”老爸 是明白儿子“不放心‘什么的,”晤——“了一声示意儿子推他进屋,父子俩进了 书房锁上门。”杨杨,爷爷的书房有机关,你猜猜可能在哪里?“吴杨兴致勃勃地 找开了,这书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改变过,什么时候设的”机关“?墙 壁像俱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装饰更没有,实在找不出蛛丝马迹。老爸示意移开靠 墙的一排书架,墙壁平整光滑,用手指叩磕,声音是”实“的,老爸指了指墙的四 角,原来墙上贴了墙纸,墙纸拉下来,纸的颜色和原墙的颜色是一样的,其余几面 墙也是如此,这样怎么能够找出破绽呢!拿手电筒在墙上照,才发现墙的正中有一 小方形裂缝,裂缝其实很细,不留心看根本吸引不到注意力。按照老爸的指示将剃 胡须用的小刀片分别插进四边裂缝的正中,然后在”正方形“的对角线交叉点上用 拇指一按,”啪!“弹出一块墙皮掉在地上,这道”门“用铁皮做的呢。吴杨从墙 洞里托出”黑匣子“,黑漆木匣子很沉,上面有天然木纹,挺美的,古色古香,光 滑映人影,除了门和两个锁眼,没有别的缝隙,一定是成块木挖空的。老爸从身上 摸出两把柳叶形的细长铜钥匙,同时插在两个锁眼,”百宝箱“打开了,两扎美金, 两本存折,金饰和古玉装得满满地。吴献将匣子重新关上,两把钥匙交给儿子,说 :”这是我和你爷爷的全部积蓄,你把它带走,这是你的?“话音刚落,听见门外 脆生生的笑语:”大白天,父子俩锁着门做什么?怕谁呀?“父子俩齐唰唰吓了一 跳,后娘回家了。 老韩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身,嘀咕着是谁不识趣一大早扰人清梦,打算继续 还没做完的美梦,早晨的美梦总让人兴奋的。也不更衣穿着丁字裤在猫眼望,看清 楚了赶紧披了件睡袍跑出来对门外的人喊道:“我还没刷牙!”待一切包装完毕, 那是新鲜如刚出炉的面包香喷喷。门一打开,柳依一张如花的笑脸迎接他。“我梦 见你来了。”下面的话便不敢说出来,柳依也不答话,笑吟吟地看着他。她有什么 事这么开心?正要逗她,见她担着两个拳头伸到面前,五指一张,手心竟躺着一对 “龙凤阴阳鱼”。“原来龙鱼在我爸爸那里。”她兴奋得脸都红了,从来没见过她 这样子。却见老韩脸色映白,两眼睁得那么大,呆若木鸡,一副电击的呆样。若用 手指一戳他保准倒地,颤声道:“你爸爸叫什么?”柳依愣了一下,即刻爆发出一 串银铃笑声,直笑得花枝乱颤花瓣纷飞。老韩大着紧他俩的婚事,有点儿草木皆兵, 误认为拾到龙鱼的范进贵是他失踪多年的父亲,以为柳依是他“妹妹”,没有昏过 去都算他定力到家,乱伦哪!柳依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拾龙鱼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 老韩。那时候范进贵还是个少年,失去双亲的孤儿,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在单石 镇流浪,有一晚无意中亲眼看到一场武斗,无意中拾到一块玉佩,这就是“龙鱼”。 那个被斗被双方争夺的人一定是他父亲了,当时龙鱼正埋在血堆里……柳依完全沉 醉在阴阳成双,天作之合,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喜悦里面,她从小受父亲和四婶婆的 影响,迷信“天命”,一时忘情,说出这种伤心放事,那跟说“老韩,你爸爸死了!” 有什么不同。 老韩说:“不知那个被绑的人长得怎么样?”他还是心存希望,不相信父亲真 的死了。 柳依说:“反正你也是要见爸爸的,你详细问他去。在柳明湖,你说过的话忘 了吧?” “我怎么能忘!兑现了吧?” “我有些后悔,早知道把龙鱼偷偷扔掉。” “快点!见你爸爸去,不过,要是他不满意我,怎么办?”老韩已经拉着她往 外走了。 “咱们学包公!”柳依做了个斩的手势。 “什么什么!学他斩?”老韩急了。 “傻瓜,你有时真笨得可爱,学包公‘先斩后奏’呀!” 老韩耸肩,“My GOd!我以后拒绝生女儿。” “呀” 柳依从车上下来,一抬头便看到那辆银灰色丰田跑车,心念“又是它!”心律 便异常。这种失控的反应让她万分沮丧,看来她与他是了而未断,是不是非演场悲 剧才休。来开门的不是女主人,柳依故意站在最后,不想让吴杨先看到她,但马上 又改变了主意。吴杨见到柳依身旁站着一位“克拉克·盖博”,心口仿如让人击了 一记直拳。但眼神中的那份愕然和绝望随着瞳仁一转稍纵即逝了,他实在不愿听到 柳依介绍,“他是我的未婚夫”,他装作很自然很快活的模样,“哦,依依,他就 是你的男朋友,挺相配!”心里面是在扎针,恨不得揪住他当沙包打。柳依用力点 着头,他的开场白令人满意,心里面有个声音说,“你还心跳异常不?对他的感觉 连根拔了吧?”荷秀从厨房里出来,柳依如见了救星,“秀姨,秀姨!”她叫着向 她走去,介绍了韩赫斯,荷秀的眼神充满着赞叹,但还是不由自主悄悄溜了一眼吴 杨,柳依真好眼光可比悔生强多了。荷秀忙端点心出来。“菜还没做好,你们先吃 点心。”说完又钻进厨房。吴杨拿出雪茄,递了一根给老韩,老韩看了看雪茄的牌 子又放在鼻底下闻着,这雪茄很好,价钱挺贵,这世道抽雪茄的很少,不过看他的 派头,抽雪茄倒非常相衬。没想到单县那个小地方,可算人杰地灵,他们都很出色。 吴杨说:“你们‘丽的’电器挺有名气,是不是全做出口?本市的商场很少见。” 两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由此打开话间,在雪茄若隐若现的烟雾中巧妙地介绍自己。 陈悔生将柳依拉进卧室看时装,其实是想说“悄悄话”,悔生笑嘻嘻道:“喂, 终于肯将尾巴带出来了,你是断尾的壁虎,重生。” 柳依不喜欢提这个问题,“马日呢,你故意支走他,不怀好意!” “去你,尽把我往坏处想,”悔生仍然紧追不放,“柳依,你对他真的毫无感 觉了?可是他——” “悔生,别老说这些好吗?他总给我苦受,你怎么这样关心?”柳依讨厌人家 老搅她心里的那个漩涡,新的爱情并没将它填平,反而投进了巨石。 陈悔生第一次见到老韩时,是惊喜交加的,他比她想象中还出色,难怪他能将 柳依的心从吴杨身上搬走,柳依大幸运了,不知她与吴杨的那段青梅竹马是怎样了 断的?真的切断了吗?这太好了,他的创伤就由海生来抚平吧。与马日同居是不能 瞒他的,跟马日分手吧,他是不及吴杨的一根头发,不就可以堂堂正正爱他么?明 明爱他偏要藏得那么深,连母亲都瞒,只有吴杨是明白的,但在他的心目中悔生的 爱是一文不值的,可这不能阻止悔生爱他。有一段时间,柳依与吴杨的热恋是公开 的,依然不能干扰悔生对他的爱,悔生是认定前世欠他的情债,这世还定了。一如 继往,偷偷揣摩他的心思,研究他的嗜好,以此为乐。其实她也爱柳依,这是藏埋 得更深的一层,在她不断的自省时,才如冰山的一角浮出海面,当她肯定了自己有 双性恋的倾向时,只有无可奈何地继续,幻想有一天可以享受到它所带来的双倍幸 福。现在幸福之门已在向她打开,她想将心事一古脑儿对柳依说了。即使她对他还 有些儿藕断丝连的话,知道了好友的心思是否会成全她?一心一意爱老韩,一把火 烧掉旧情网?愈想说愈难以启齿,柳依太聪明了,她一定会窥破她的秘密,她必定 疏远悔生的。 柳依说:“我们不能让他们俩在客厅坐冷板凳。”她走出卧室,侮生只好跟出 来,柳依越要避开的问题她越想明白。客厅里的两个男人正海阔天空聊得兴起,真 有相见恨晚之意。悔生乐了,道:“要不要上鸡血酒?”柳依附和:“海生,这主 意不错,爸爸正在厨房里做鸡。”心想他们俩是有共同的地方,不然我……悔生想, 他俩该成为朋友的,不然怎么会爱上同一个女人。 柳依在老韩身旁坐下,与吴杨面对面了,四目交投。柳依说:“吴伯伯好吗? 听说他病得不轻。”吴杨说:“基本上是恢复了,腿还不能走路。”亏你还想到吴 伯伯,难怪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原来恋上别人了。吴杨便喷了一串烟圈出来, 这烟圈一直飘到柳依脸上呛着她了,老韩忙掐灭了烟不吸了。 柳依望望四面空白的墙壁,找到了解脱的话题,“悔生,你故意让墙空着吗?” “才不是,不知在上面挂些什么才合适,几时让你帮我画幅肖像油画挂着吧。” 老韩说:“欧美的贵妇就喜欢在客厅挂个肖像油画。” 悔生接上他的话,“我像个贵妇了吧,今天这餐就叫某某沙龙的首次聚会吧。” 吴杨说:“不用伤脑筋了,就叫‘春无痕’行了。” 海生快人快语,“无痕?不好!好像不太吉利?” 吴杨说:“足见你头脑肤浅,表面无痕,实质有迹,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的 痕。” 悔生总是不敢与他顶,只有附和道:“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柳依知道他的这般话是说给她听的,偏偏抱住老韩的肩膀亲呢地问他:“你有 何高见?” 老韩说:“起名是令人头疼的差事,你想想上次我们给‘柳明湖’命名,把我 的脑汁都榨干了,你都没满意,‘春无痕’挺好的。” “春无痕”是“春梦了无痕”化来的,不知老韩有没读过,他要是看到吴杨挂 在卧室里的那幅画,又知道是从“无根”买走的,他将作何感想?还会支持这名字 吗? 荷秀在厨房叫道:“悔生,可以开饭了。” 柳依瞪了吴杨一眼,吴杨反乐了,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常惹她生气,为的就是 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这久违的感觉活生生就在眼前,真是恨不得立马将她抱过来。 范进贵一直在厨房帮荷秀做菜,像极一对老夫妻。以前俩人千辛万苦得不到的 现在却唾手可得,可惜年青时的感觉和热情已被岁月磨掉了。心思又全在那一桌子 菜肴上面。范进贵不停翻动锅铲,将两匙曲酒放进锅里,“噬!”锅里腾起一股蓝 花苗,姜葱炒蟹起碟了,这是最末加工的一道菜,他精心炮制足以令人流口水的美 味佳肴。范进贵将蟹块分到各人碗里,对众人说:“趁热吃才香!”柳依碗里是最 多的,老爸将自己的那份都给了女儿,“柳依最爱吃蟹,”老爸说。 老韩说:“比大闸蟹好吃,我第一次请她吃饭,她吃了我那份。” 吴杨说:“怪了,喜欢吃蟹的人不会毛手毛脚。” 老爸道:“那可不一定,我这女儿除了爱吃蟹和画画,别的都不会。” “才不是呢,爸爸!我什么都会做,看我愿不愿意嘛。” 悔生道:“对呀!凡事在于一个‘愿意’做牛做马都行了。” 荷秀说:“现在的女孩真幸福,听说结了婚,男人替女人连内衣裤都洗了。” 柳依道:“古有为女人描眉洗脚的,这些算不得进化。” 悔生指着吴杨和老韩,“你们俩有没有思想准备?作为现代绅士这是必备的美 德。” 他俩嘴边的肌肉牵了牵,那是皮笑肉不笑,吴杨说:“老兄,惟你马首是瞻。” 老韩将酒杯一举说:“老弟,我们先为下面要说的话干杯。”他俩一饮而尽。 众人等着他开金口,他说:“除了帮她洗澡,别的我都不会做!”众眼转而盯 住柳依,柳依脸红了,老爸将眼睁得珠子般,吴杨找打火机燃雪茄。柳依恼羞成怒 站起来指着老韩道:“你呀,喝了两滴酒就乱嚼舌头,今天总算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要罚!悔生,快灌他酒。” 陈悔生将嘴一撇,“才不管,要灌,你自己动手,别在这儿打情骂俏,惹人眼 红。” 老韩偏又补了一句:“现代爱情手册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柳依找不到台阶下了,拿上瓶酒捏着他的鼻子往口里倒。老韩也不推辞,闭着 眼享受她的“服务”,心想她要是坐在大腿上就更美,醉死也无妨。 吴杨吐着雪茄的烟圈,缓声道:“就只你们俩闹,我们几个可是青梅竹马的。” 海生也附和:“就是嘛,当咱们‘色盲’,我们到别处喝去吧。” 柳依索性说:“我跟他是同命鸳鸯,他罚过了,轮到我了。”抓起酒瓶头一仰 就往嘴里倒,这可急坏了老爸,站起身要阻拦。荷秀将他按坐在椅上,说:“年轻 人血气方刚,他们能痛快,我喜欢,比不得咱们那一阵拖泥带水缩头藏尾,做了一 辈子的咸鱼,吃菜,吃菜,”抬手将碗里的蟹肉都倒给他。 老韩已抢过柳依的酒瓶,瓶底还有酒,说:“我来喝吧。”咕咕只见喉头动了 两下,酒没了。吴杨知道柳依冲着他使气任性,偏偏要整治她,说:“有了爱情, 也只是人生的三分之一,咱们该为亲情、友情干杯。”悔生见他也抓着酒瓶灌。只 有舍命陪君子自己范进贵、荷秀直看得目瞪口呆,从没见人这样喝酒的,后生可畏。 四个人喝得脸红耳赤,气喘如牛。吴杨道:“韩兄,能猜拳吗?”韩说:“不会!” “我教你!”俩人便“十五”“二十”“一枝梅”“咱俩好”嚷得地板发抖。柳依 说:“爸爸,我不行了。”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老韩欲腾手扶住她,老爸说:“我 来,我来,看你也不行了!”一脸的不悦,让女朋友喝酒喝成这样,这种人才不放 心将依依交给他。柳依如释负重仰躺在床上,对老爸说:“爸爸,你出去吧,门锁 上。”房里静寂无声,到了另一个世界。“青梅竹马”“天赐良缘”在四面白墙游 来游去,转来转去,排成队,扭成绳,缠上四肢,箍住脑袋,慢慢将触须伸进心腑, 绕上心,一用劲将心勒成两半。泪水从眼角渗出来了,无力地滴到枕上。人已经沉 进黑的海,那里没有一丝亮光。 荷秀和范进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所顾忌,堂堂正正、开开心心在一起吃过 饭喝过酒。虽用小酒杯喝着药酒,受着年轻人豪饮的影响,他俩也开怀多喝了几杯。 用多种珍贵药材泡侵的药酒,味道苦而涩,也喝出甜味来。荷秀只觉得头沉甸甸地, 其余的是看不见了,又觉着凉风送爽,好惬意!自然睡着了,接着做起梦来。大圆 桌摆满鲜花和水果,它们是能动的,围着马日和悔生旋转,马日捉住一个樱桃急忙 塞进海生的口中,用手抚摸她隆起的肚皮。天上飘下四五个人,他们背后扯着一大 幅好看的布块,这些人有手有脚,但云遮住了他们的脸,这些人舞着长袖,长袖忽 地变成吐信花蛇,他们舞着蛇,一阵乱响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劈烂了,蛇又变成长 刀,寒光一闪,刀落在悔生高高的肚皮上,一劈两半。“妈妈——”海生捧着肚在 叫,在血泊里蠕动。马日是蛇头人身的怪物。荷秀惊跳起身,满身是汗,立即跑进 洗手间往马桶吐口水,才双手合什口念“阿弥陀佛”。客厅静悄悄,他们都走了, 连悔生都不在卧室睡觉,他们做什么去了?难道我这一觉睡隔世了?太阳还挂在天 上,路上车来人往,依旧繁华,听见肚子在咕噜咕噜叫,荷秀看了一眼闹钟,快十 一点,证实这是第二天中午。记得昨天是在花园里,醒来却在床上,是老了,才喝 了点酒竟胡涂成这样!她沏了茶喝想醒醒神,这神一醒,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着那 个恶梦,推算做恶梦的时间,半夜还是黎明,黎明——百分之一百成真;半夜有一 半可能发生。这是她在现实积累的经验,特别是在她皈依了佛之后,梦更加“准确”, 只是有时候不会“圆”,弄不懂梦的含意。荷秀连肚子饿都忘了,立即在阳台设香 案,手握佛珠静心地诵着“普陀咒”佛珠走了一圈,耳边听着“哗啦”一响,马上 有女声在叫,“找死呀!大白天淋花不用看人?”荷秀人便瘫在蒲团上,半天站不 起来。 海生打电话回家说马日中午回来,荷秀算了算日期,从做恶梦那天计起刚满七 日。这七日里她每天都设香案诵一百遍“救苦经”一百遍“太阳真经”,悔生也不 追问,反正妈妈闲着没事做。荷秀自从亲眼看到女儿的排场气派,多年来的心愿总 算圆了,母女俩餐餐大鱼大肉,穿金戴银,想去哪里吃玩就去哪里吃玩,只怕杨宝 环在生也没有这种奢华,荷秀将这荣华富贵归功于“皈依我佛”修来的福份。每日 诵经拜佛是必不可缺的,更何况恶梦缠身。荷秀提着菜篮子出门,心中已想好九个 菜式,“九”就是“久”,天长地久,好意头,三个人怎么吃得完,倒掉多可惜, 留着马日不让,说是香港人从不吃隔夜菜。四个菜又太寒酸,“五”、“七”都是 单数,不好?何不叫贵哥和柳依来聚餐。在菜市场买齐了材料,两只手都拿不过来, 请工帮她提了回来。打开门,地板上摆着一对光亮的男式皮鞋,但客厅里没人。海 生的卧室门紧闭着,荷秀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不由脸颊发热,钻进厨房做菜。 刚刚拧开水龙头洗菜,门铃在唱歌,贵哥来了,他这么快过来,一定是帮我做菜来 了。荷秀兴冲冲跑出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妇人,穿着米黄色套装,颈上围了 条翡翠金项链,短发齐肩,发尾向上翻卷成简状。荷秀打量着来者,她也上下打量 着荷秀,眼神多了一份厉色,荷秀在她的注视下不觉有些心寒。这珠光宝气的妇人 是谁?看她的年龄和神态,可不象悔生的朋友。见荷秀一脸狐疑,来者绑着的脸皮 忽地一松堆上笑容,竟是一付和蔼可亲的模样。“请问这是马日家吗?我是他姐姐!” 荷秀心中吊着的石头“咚”落了地。难怪一身的贵气,原来是马日的姐姐。荷秀热 情地让座递茶,姐姐在屋里转了一圈,“马日呢?”她问。荷秀指了指卧室的门。 姐姐变了脸色,忽儿青忽儿红,荷秀看得奇怪,疑心她是戏子出身,脸部表情太丰 富了。姐姐蹬着高跟鞋蹿到门边,“哗啦!”一把拉开铁闸门,四名彪形大汉闪身 而人,姐姐恶狠狠地做了个手势,大汉们从腰间抽出短棍又一拉变长了,僻僻啪啪 在客厅里砸了起来,那是台风之夜的浩劫,这巨变来得太突然了。荷秀像木偶僵在 那里,张着嘴,睁着眼,鬓边浮着青筋。房里的马日与悔生以为有人人屋抢劫,以 为老妈烧菜不小心引发了煤气爆炸,惊慌失措地拿了件睡袍往身上一套带子一束跑 出来了。马日的反应之快犹过雷电,他连滚带爬扑到“姐姐”跟前,一抱姐的两腿, “老婆,老婆,高抬贵手,逢场做戏,逢场做戏,没必要发这样大的火,担心气坏 身子,我保证,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发生……”马日演的这场戏犹如十万伏的电流 击在陈海生身上,不容她有喘息。思考、呼救的脑活动。马日的老婆一脚踢开马日, 抢过短棍张牙舞爪向悔生扑来。荷秀想扑救女儿,两条腿偏软如面条,想向邻居呼 救,喉咙里偏发不出象样的声音,眼看棍子落在女儿头上,恶梦将变成血淋淋的现 实。神赐给她无以伦比的力量,荷秀飞掠过去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无情棍敲在母 亲头上,鲜红的血喷出来了,荷秀瘫软在地上。血刺激了麻木的女儿,她发出恐怖 的叫声,奔进厨房,抓起两把菜刀见人便砍,“死吧,一块死吧!”她歇斯底里地 叫喊。马日老婆见此披头散发在拼命的“黑旋风陈悔生”,心里怕起来,马日见势 扶住老婆逃出门去。 范进贵父女来赴宴了,他俩来得很是时候,这场惨剧刚刚落幕,他们从洞开的 几层门踏进屋里,这间华丽的豪宅着实体无完肤,连花园的花草都不能幸免。但门 口有一双皮鞋,完好无缺,一尘不染光可当镜,马日逃时连鞋都来不及穿。倒卧在 地的荷秀头边流了一滩鲜血,死活难测。贵哥想起宝环死时也是这样子,马上胸闷 气塞,咳了咳一口气接不上,脸色发紫。好在吴杨和老韩及时到达。陈悔生患上自 闭症了,自始至终不发声,在医院里,仍双唇紧闭,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惟有 等做过手术的荷秀醒来。 到了傍晚,荷秀慢慢睁开眼睛,“醒了,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欣喜 万分的声音是贵哥。悔生坐在床尾,证实母亲脱险,脸上才现出亮色。荷秀简略说 了经过,吴杨愤愤地说:“要去公安局报案,我有熟人,一定要立案抓人!”“抓 不到的,他们都在香港,”荷秀说。陈悔生呜呜哭了起来,捉住吴杨的胳膊道: “马日欺骗我,原来他已经有了母老虎,你要帮我找到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边哭边说,一副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容,不知不觉竟依在吴杨怀里。柳依拉着老韩 悄悄退出去了,柳依说:“你看看,女人没有男人一刻都不行,女人没有男人是没 了脊椎骨的人,连哭都要依在男人怀里哭才有趣味,对吧?”老韩道:“我不明白 你的意思,但我闻到了醋味,味道挺酸的。”柳依急忙争辩“你鼻道炎呢,我看不 惯悔生,明明喜欢他,偏偏藏着,不知她安什么心!”“因为吴杨爱的是你么,她 自卑!”柳依沉默了,暗暗生自己的气,转了个弯说:“恋爱中的人真真敏感,又 目光如炬。”老韩道:“太有趣了,青梅竹马终于输给一见钟情。”柳依想刺他, 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范进贵也从病房出来,见他俩边走边交头接耳说话,对他 的叫唤充耳不闻。本来有事同柳依商量的,摇摇头叹息,生女儿真没用,谈起恋爱 来连老父都不管了,看海生吧,跟抹布一样让马日扔了,马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省事得很。荷秀母女暂时搬来柳依处住着,这纯粹是荷秀与贵哥的意见。陈海生仿 佛变了个人,吃饱了往沙发里一埋,直着眼不知她在看什么想什么?可担心死荷秀, 认为她刺激过度“痴线”了,这下半辈子母女俩将活在“悲惨世界”里,就常躲在 房里抹泪哽呜,弄得柳依父女心烦意乱,六神无主。柳依琢磨着悔生天性活泼,喜 欢热闹,拉她出去“疯”一下也许可以换一换情绪,松松郁结。只是那些形形式式 的娱乐场所差不多都是一样的馅,毫无特色,倒有一处合适的,试着跟她说了。海 生耳语般地说一句“世外桃源?”眨着一双迷惘大眼,活像卡通片里的小女孩,继 而钻进房去,出来时已穿戴齐整,弄得柳依呆了眼,开始相信她真是“痴线”了。 陈悔生手一挥,服务小姐飘然而至,“快帮我换个曲子,太凄凉了,”悔生说。 乐声是古琴拨出来的,叮叮咚咚,一股清幽幽的气息掠过听者的心头。古人弹琴都 要焚上等檀香,放在青铜炉里,这馆里的香茗热茶冒起的袅袅轻烟正可作钢炉里的 檀香,柳依是浑身惬意的。“悔生,这不叫凄凉,叫雅静,正好让你清清心中的浊 气,”柳依说,“我是选了几十个去处,才选中这地方的,我一个人常来。” “我肚子里仍翻滚不已,肝肠寸断,我总跟自己说,不值得你这样,就是做不 到,我太胡涂太丢脸!” 柳依明白她指被马日欺瞒的事,安慰她说:“我们几个是不会看轻你的,在别 人眼里,你是个出色的舞蹈演员,理应住在高级别墅里过富丽的生活。”这时服务 小姐送上点心的单子,悔生接过来,第一项便是“棒打鸳鸯”,也会这么凑巧,今 天恰好是“愚人节”,连柳依都忘了。悔生轻轻“啊——”了一声,泪珠在眼眶内 转了几圈,最终没滴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海生,她们上中学时,上体育课,碰巧受 伤,海生从来不哭也不叫的,悔生是坚强的,可比柳依坚强多了。柳依也自知本身 脆弱,所以做事要比悔生谨慎得多。有一天老韩变成第二个马日,她还真不知该拿 什么来支撑?柳依见悔生硬是将两坑苦泪吞进肚子。“柳依,你陪我去一趟房地产 交易所,我卖掉那座别墅,兑钱做生意,我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时装厂、时装公 司、时装店一条龙,在国外注册个名牌,我认识了许多明星演员……”她还在滔滔 不绝地讲她的“登月计划”,原来她这几天的“痴线”状是在心中谋划“登月”, 不过总比蔫蔫地好,这种时刻她有此雄心壮志断不能泼她的冷水。 “悔生,我支持你,我只会说,既没钱又没人。” “怎么会‘没人’!你已经整个‘卖’给他了?” 柳依听了真是生气,你才卖,贱卖!别以为人人都学你在卖呀!忍着没有发作, 便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是爸爸的,永远都是,我不会忘恩, 现在分一半给老韩,爸爸还舍不得,我是分不出了点儿给你的,侮生。” 她听出柳依在向她暗示什么,在她感情出现真空的当儿柳依在提示她了,柳依 还是想帮她的“性”纳人正轨么。悔生心中凉了凉,吸入一口热茶才说:“老韩向 你求婚了?” “是的!他呀挺会见缝插针。” “几时让我喝喜酒?” “明天或者后天,或大后天,感到水到渠成时就办了。” 柳依调皮地似笑非笑的样子,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正经话。“我看还是早点, 免得夜长梦多,本来我还担心马日逼结婚,现在人都跑了,当初他替我买别墅,心 里还很不舒服,如果不要那房子,当初才愚不可及,只怕我非上吊不可。现在还有 点东西抓在手里,心里总算好过一点。” 你本爱马日的钱,有此报也不奇怪,谁不知道你爱吴杨,如今我可是成全你了, 你好自为之吧。 俩人一时无话,默默喝茶吃点心。柳依抬眼看着那些木桩,记得上次与老韩来 时,上面的蘑菇有真有假,如今全换成假的了,也没人介意,一切都那么自然。默 默地发生,默默地消亡。当她将眼光移到悔生脸上时,发现新大陆了,“海生,你 几时做了双眼皮?”她惊奇地问。 “柳依呀,你是老花兼近视吗?跟你朝夕相对的,这时才发现!” “你老化妆么,我看花眼呀!”